006 並非問題的問題
首先要解決的問題當然是硬體上的。
雖說坊間不免有著「憑氣勢衝上去就什麼都能做成」的都市傳說,但是歸根結底,沒有配套的硬體條件的話,做什麼終究都是寸步難行。
沒有車的劉易斯·漢密爾頓大概跑不過隔壁老王的電三輪,根本沒有球的梅西在射門方面的表現也不會超過門房秦大爺,只靠意志和技術這些主觀層面的條件能夠做到的事確實少之又少。在進入信息化時代的今天,在人身體之外的,諸如硬體設備之類的客觀條件在很多競爭中已經成為了必不可少的成分。
比如現在的,哪怕是換了一個世界但依然對自己的競技意識有一定自信的陸心蕾,面對沒有網路的現狀除了乖乖被學校網路運營商盤剝也想不出什麼很好的解決方法。
寢室距離游研社臨時活動地點所在的教學樓並不是非常遠,這一路上也沒有做太多思考的空隙,所以說,直到她回到寢室準備按照計劃進行下一步的時候,才從「女孩」的那一部分記憶中讀到了關鍵的信息:
她現在是赤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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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用不著怎麼回憶就能發現這件事,曾經的中年男人之所以忽略掉這一點只是因為少女已經把自己的生活艱苦這一點當成了人要呼吸一樣的常識來看待,再加上男人在來到這裡之前已經有十年左右的時間沒有體會過貧窮的感覺,於是便幾乎遺忘了這一事實。
不過現狀也僅僅是現狀,並不是什麼固有屬性之類的標籤。曾經靠著手和腦子還有泡麵起家,接觸過世界巔峰的那個男人有信心讓自己的傳奇重演一次。
但前提是今天不被餓死。
少女一言不發地趴在自己的書桌上,感受著胃裡緊縮一般的不適感,不由得懷疑自己在之前到底餓了多久。
答案是兩天,自從自己被餐廳窗口以人手已經過剩的理由裁掉之後,她似乎就沒有任何經濟來源了。
不過在日程表上還有一些希望,在九月初的全校大會之後,上學年的獎學金就會落實,在少女的印象里,那之後她會過上一陣子可以稱得上暴富的生活。而至於怎麼撐過下個星期成功進入九月,少女的計劃也只是熬。
換句話說,賭自己能苟到在獎學金到位。
屬於男人的那一部分在少女腦海里深沉地嘆了一口氣,他不太清楚自己應該評價少女為「幼稚」還是「固執」,或者說兩者兼有。男人沒有發現少女有什麼求助於別人的計劃,乃至連這樣的念頭都很少,她似乎已經把不給別人添麻煩作為自己人生的宗旨一般來看待了。
不愧是學生,挨個餓都能這麼有氣節。31歲的男人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雖然從生活經歷來看,這位自己的異時空同位體的閱歷在同年齡的年輕人之間不算淺薄,但是這種死鑽牛角尖的倔強確實有些不是非常成熟,大概是還不懂「討生活」這個詞里「討」的意義何在,只要能生活下去,拉下臉來求別人能算什麼。
雖然讓17歲的他來面對這種情況,他也可能不會求人,但是毛頭小子和花季少女總是要區別對待一下的。
而且這件事也並不是非常困難,而且第一目標用不著多麼費心就可以確定下來,陸心蕾在自己的記憶中稍微轉了一圈就找到了合適的受害者候選。
老三和老四已經由於某些問題公開的宣稱友誼決裂,為了一些微妙的平衡最好不要單獨求助其中之一,二姐的家庭情況不算樂觀,最好不要讓她太為難,現充老五的開銷雖然蠻大,但是總的來說自己之前也接受了她不少的好意,再因為一些不算必要的事情給她添麻煩就有些過意不去了。這一圈想下來,在這個寢室里最近也最可能的求助對象就是大姐頭了。
在這裡也不得不插播一句,雖然在此前的人生中從各個渠道聽說過「女生寢室也不是那麼可怕」的說法,但是男人的心底里依然保留著「女寢六個人的微里會根據排列組合有著15個室友群」這種刻板印象,不過刻板印象也終歸是刻板印象,根據陸心蕾這一年多的寢室生活來看,她這裡的人際關係其實並沒有多麼混亂。
確實存在的衝突最多也就是老三和老四撕破臉皮恩斷義絕這樣,沒有什麼所謂的暗流涌動。
按照年齡排行最小的少女在事實上和所有人都沒有矛盾,或者可以說差不多都算是還不錯的朋友,真的拉下臉皮來求的話,把最困難的這一陣子對付過去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而且恰巧,也相當幸運,在女孩印象中這幾天忙著一些校外事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姐現在正好結束了賴床,正在衛生間洗漱,寢室里似乎也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在。
說實話,原本的陸心蕾的內心中對這位花枝招展,社會氣息十足的大姐觀感不是非常良好,這種心態大概是這些純粹而固執的人往往會踏上的一條歪路,不過幸好這樣的負面印象並沒有被曾經單純的少女直接表露出來,起碼在她的印象里,她對什麼人都沒有表達過惡意。
可能這就是另一個時空的自己吧,曾經的老好人繼續把頭埋在臂彎里,想要嘆氣卻因為可能會發出奇怪的聲音而作罷。
如果是十七歲,還是一個毛頭小子的自己面對這種情況,除了多一條去打黑工的選擇之外也不會更好,但現在少女可以說是憑空多出二三十年的人生經驗,自然不會如此年輕簡單幼稚。
至於經驗適配性的問題,那也就不是問題了,雖然那二三十年都在做老爺們,但是女生在各種情況下的行為舉止曾經的老男孩也不是沒有見過,何況還有身為陸心蕾的這一世記憶在,怎麼說也都是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的程度。
只要開個頭,就不會有什麼難的。
少女這麼鼓勵著自己,在從手臂上蹭出的一點空間里看到那位大姐施施然離開洗手間之後,就按照預演的流程賣起了慘。
「姐……」少女沒有控制好嗓音,這個長音不僅幾乎破音,還扯出了一種類似心肺功能衰竭而生命垂危的感覺,「我餓。」
天知道在兩輩子固執而老實的人生經歷和準則之下,喊出這句話要消耗少女多少的意志力。
不遠處的腳步聲突然咯噔一下停了下來,陸心蕾的心臟也咯噔一聲頓了一下,按照女孩對這位大姐的印象來說,她除了課內學習不怎麼上心,個人生活也不算矜持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說不上不好,這也是女孩第一次賣慘的對象就找到大姐頭的重要原因,就算達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至少也不會被第一時間趕來嘲笑。
但說歸說,理論也只是理論,具體實踐起來的話過程和結果究竟如何照例未知,被這咯噔一聲搞得有些忐忑的少女也忍不住抬起頭向對方的方向看過去,在那裡的高挑少女表情複雜的有些奇怪。
完球,要被嘲笑了。
「……就借一點點,等下個月獎學金能到位的話立刻還,這樣子。」少女卑微地又一次把臉埋進手裡,「實在不行,實在不行我吃你剩下來的也行,我快要餓死了……」
既然下定決心放棄一些東西,那麼保留什麼所謂的矜持就沒有什麼意義了,還不如就乾脆放棄地徹底一些,說不定還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但是果不其然,等到她的話音完全落下之後,從對方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噗嗤」的笑聲。
果然這樣太不像樣子了,陸心蕾終於把憋著的那一口氣嘆了出來,用手撐著書桌桌面站了起來,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心情考慮這麼不要臉皮的乞求之後要怎麼才能繼續維護自己的形象,她現在只想趁現在溜出去看看在哪裡能打一個黑工——
「不犟啦?」
這是大姐頭——伍樂怡的聲音,雖然在記憶中已經比較熟悉,但是在現實中聽到她的聲音確實還是比較新鮮的體驗。
隨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陸心蕾身邊,比她還要高大概一個頭的大姐伸出手抱住了女孩。
「之前就和你說過,別自己撐著,漂漂亮亮的小閨女非要把自己折騰來折騰去……」伍樂怡的手臂在環抱住女孩一圈之後還有空閑探出手指掐掐她的臉,「這倔脾氣不改改,別把自己的臉倔皺了。」
有這事嗎?
仔細想想好像有過。
剛才太餓,忘了。
我的。
面前的這個少女對自己的態度著實不想時裝出來的熱情,再加上仔細會議之後確實發現她曾經也誠懇地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那麼也就沒有什麼擔心的必要,把它當做善意友好地面對就好。
不接受也沒辦法,就算這些只是這個少女想要更進一步地看自己的笑話所設下的話術,陸心蕾出了接受也沒有什麼選擇,畢竟肚皮還是要緊的,在這麼餓下去,自己原本就不是非常好的身體狀況再出什麼岔子就真的不可接受了。
而且,如果確實要接受這種善意,那麼是不是可以稍微得寸進尺一些,比如說蹭一下網什麼的?
在曾經過著幾乎可以說是自作自受一般的清貧生活的少女的腦海中,屬於十七歲的那一部分總感覺丟掉了什麼無足輕重的東西。
真的被問到理由的話就坦誠點說自己看到一款遊戲想玩一下,畢竟現在的女孩還沒有到能夠去營業型網路場所而不被揪出去的年齡,接下來的大半年還是要在寢室里用自己的電腦復健——陸心蕾確實不知道按自己現在的情況再次打開Dota這款遊戲時應該算是上手還是復健,在她的記憶中有一半在幾個小時之前剛剛結束一場正規比賽,而另一半這一輩子都沒有確實接觸過這款遊戲。
「怡姐……」但當然,首先。
「能不能稍微松一下,有點勒。」
「我還沒嫌你硌得慌呢,倒先嫌棄我了。」
話是這麼說,伍樂怡依然稍微鬆開了自己的手臂: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突然就想通了。上學期都餓暈了也沒見你這麼拉麵子啊。」
「就是,覺得自己蠢了,也沒什麼。」
少女說的確實是實話,這些事在陸心蕾的記憶中沒有被隱藏的非常深,因為當時也沒有被什麼路人目擊到,在整根恥辱柱上只能算是二等污點。
「而且,那個。」女孩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之後我可以稍微蹭你一下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