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戰書
言多必失，伊恩深知這個道理。
畢竟他就是因為某句實話而死的。
這些人談話的信息量太大，話鋒一轉，伊恩根本不知道如何接茬。
科威市和黑塔，是兩個曼達國最不穩定的因素。雖然它們的存在已經深入人心，但如果不加以控制，遲早會反客為主。
尤其是在伊恩三世死了之後，黑塔的歸屬，便成了問題。
但現在看來，伊恩家族的鬼魂還在曼達大陸上空遊盪，而修德魯曼·伊恩，就是他們推到前排的斥候。
首相尊他為伊恩四世，因為布慌還給他公爵爵位，這都是小事。
關鍵是，伊恩家族所涉及的產業，還有這些年他們在曼達國紮下的根，不是那麼好拔除的。
更何況，搞掉了一個伊恩三世，又來了個伊恩四世，事情，便愈發顯得複雜了。
「黑塔那邊，我會學著接觸。但不管是我還是我的管家，對其它法師都不熟悉，可能還需要各位支持。」
為了避免讓自己說謊，伊恩隱瞞了見過不朽一頁的事情。但他發現，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中，只有一個人從頭到尾盯著他的雙眼。
莫亨·查理，內閣大法官。
盯著一個人的眼睛，同時也會暴露出自己的意向。所以曼達國人，尤其是上議院的貴族和大臣，在談話時儘可能避免眼神或表情的交流。
這點，伊恩沒學會，所以才發現了莫亨的異常。
據伊莎說，內閣大法官絕對是上議院深不可測的人物，他從未參加過布慌，但也從未因為謊言判錯案。
「確實如此。」安吉爾首相點頭說道：「你剛接手家裡的事務，確實需要熟悉。這樣，我從樞密院給你派一個手下，他是足夠專業的情報手，如果你需要什麼情報，請他幫忙就是。」
或許是看出伊恩臉上轉瞬即逝的猶豫，首相拍拍他的肩膀，又補充道：「放心吧，你大可調查那個人，他與我們都沒有關係。」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去和盧卡斯攀談起來，財政大臣和銀行行長最後看向伊恩四世一眼，也一道離開了。
對於伊恩來說，他的下午茶或許已經結束了。首相和盧卡斯相對而坐，交談甚歡，甚至還和一起吃起了烤串。莫亨被戴維纏上，央求他儘快擬定相關法案，科威市的情況似乎比想象的還嚴峻，兩個人幾乎都要吵起來。
而財政大臣尤里恩·菲蒂爾坐在亭子內，閉目養神。
但伊恩感覺得到他在關注他，多次，尤里恩的眼神總是落在伊恩身上。
古菲兒是他的女兒。
從伊莎給的情報看，菲蒂爾家族，除了古菲兒以外，沒有人會去當一名法師。不僅是因為黑塔算是伊恩家族的友軍，關鍵是有坐在家裡管錢的機會，有錦衣玉食的人生，何苦去學那種耗費幾十年才小有成就的魔法？
正是因為如此，古菲兒似乎在自己家族內也算不得被照顧，很多人對他冷眼相待，甚至認為她的行為屬於親近伊恩家族。
當然，也有人懷疑這是一場謊言，在曼達國，誰知道呢？
伊恩不知道該找誰說話，每個人都離他很遠，於是他也只能站在點心堆內，慢條斯理地塞飽肚子，順便觀察這裡的地形。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某個人的眼裡。前世陳華政的習慣被他帶來這個世界，很多動作、習慣，都帶有一種特殊的氣味，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很快能看出箇中奧秘。
突然，剛才的禮儀官出現在院子內，首相往後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在得到他的授意后，禮儀官慌忙跑過來，貼著安吉爾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首相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先是和禮儀官確認了一遍，又環顧四周，和自己的大臣們對上眼，最後，投給伊恩一個疑惑的目光。
「黑塔之主，不朽一頁來了。」安吉爾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說道：「我出去迎接一下。」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面面相覷，臉上陰晴不定。
不朽一頁？伊恩愣在原地，舔了舔嘴角的奶油，忽然覺得事情更加有趣了。
「每個月的茶會都會邀請黑塔之主、科威市市長、蓬萊道人還有龍族和精靈族的族長，他們同樣有爵位，但是，他們卻從沒來參加過一次。」
就在這時，陸軍大臣卡達不知從什麼地方湊了上來。
伊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盯著門口，安吉爾步履匆匆，絲毫沒有隱藏他的緊張。
黑塔之主，這個時候應邀前來上議院，怕不是一件小事。
「這裡，是隔絕了外面的聲音嗎？」伊恩仔細聽去，還能聽到城市內窸窸窣窣的聲音，但還算安靜。
「沒有。」卡達低頭為盧卡斯夾著肉串，不時往門口看去：「如果黑塔來的是一個隊伍，應該會有點動靜。」
現在，在場的所有人都死死盯著後院大門，伸長了脖子，想一隻只被提起來的鵝。
黑塔之主踏進首都就算是千載難逢，更何況來參加下午茶。
這在場的寥寥幾人，他為誰而來？
很快，答案揭曉，安吉爾扶著一個穿黑色法師服的老人，慢慢走了進來。
只有他一人，從遠處看，和普通的老人沒有任何區別。
但確實是不朽一頁，那張臉伊恩見過，老的像千年古樹一般，風霜在上面刻的皺紋，連魔法也不能撫平。
「呃……這位是，黑塔之主，不朽一頁伯爵。」安吉爾看起來似乎大腦在瘋狂的運轉，說話都有點斷斷續續。
場面一時有些安靜，面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老人，曼達國上議院的貴族們，竟然大氣不敢出一聲。
「客氣了，我今天只是來看看。嗯？盧卡斯，你也在這裡？」不朽一頁完全一副慈祥的老人模樣，摘下兜帽，露出了法師服上代表伯爵身份的徽章。
這一刻，他是曼達國政府授權的伯爵，是一個看似老實本分的公民。按爵位，他享受著和各大臣相似的權利，不過，在四大家族面前，名義上還是低一頭。
包括面對伊恩。
「你不出面，我以為你老死了。」盧卡斯站起身，推開卡達走到人群前。將近兩米的身高給草坪投去一道巨大的陰影，把不朽一頁籠罩在內。
但黑塔自主的眼睛，還是像黑夜裡的明月一樣閃耀。
「呵呵，不至於。」他慢悠悠的走到點心堆周圍，像一個貪吃的老人一樣挑選著：「盧卡斯啊，我也很久沒見你了。當時你路過我的塔，說要去北邊極地找霜龍，我以為你被打趴下，回不來了。」
「哼。」盧卡斯挽起袖子，露出一道巨大的傷疤，但看情況還不至於傷筋動骨：「很少有這樣的老傢伙可以傷到我了。」
「受了傷，怎麼不讓我看看？」不朽一頁挑了一塊蛋糕。
「這樣的傷，犯不著讓日理萬機的黑塔之主幫我治療。」
「我只是看看，沒說幫你治。你畢竟是用布慌錘鍊過肉體的人，我大概會切一點血肉下來研究吧。」
「嘁。」盧卡斯從卡達手中搶過餐盤，扭頭就離開了人群，自己一個人坐到了湖邊。
「不朽先生，您確定您是一個人來？」安吉爾終於能插上話。
「是的，只有我一個人，我用了魔法。首相大人，你不會太介意吧，畢竟如果我來這裡的事被大家知道了，影響不好。」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朽一頁似乎是看了伊恩一眼，但好像誰都沒注意到。
「這個不會，公民有權利知道他們可以知道的，我們不會去隱瞞。」安吉爾恢復了他淺淺的微笑，說起「公民」二字時，彷彿是喚醒了某種靈魂：「不過您今天來上議院的下午茶會，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
聽了這句話，不朽一頁沒有立刻回他，他慢慢扭過頭，眼神落在了伊恩身上。
「這位，就是修德魯曼·伊恩吧，伊恩三世的孩子。」
「是。」伊恩回答。
「黑塔需要一個對接人，其它的十頁開始向我抱怨了。」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不朽一頁轉向首相說道：「之前黑塔有大量需要向上議院彙報的事務，都是通過伊恩家族作為中間人。我們從未隱瞞過我們的財富，以及黑塔背後二十萬公頃的土地的使用情況。黑塔向來與世無爭，上議院的事我們不關心，所以能不能看在我這個老頭的面子上，再給黑塔派點人？不然，塔里全是做研究的孩子，沒人想負責這個。」
說話間，他從身上摸出一疊報告，上面整整齊齊地印刷著半年來黑塔對外的所有賬目，以及重要的事項，比如目前有多少黑塔法師，都好好記錄在了上面。
而這份報告，由不朽一頁親自來交，意義不一般。安吉爾用雙手接過，但對方的問題，他不好回答。
除了莫亨·查理，其他人都避開了首相的眼神。
「莫亨，你覺得如何？」安吉爾問道。
「伊恩家族的很多產業都和黑塔有往來，短時間很難被代替，但現在……」一向雷厲風行的莫亨大法官欲言又止，半晌，才緩緩說道：「我認為，可以由伊恩四世的管家來接手相關事務，等到伊恩四世通過高等布慌考試，可以再考慮。」
「那就……那麼定了。」安吉爾應下，收起不朽一頁的報告，目送這個捧著蛋糕的法師慢慢離開了上議院。
臨走之前，他還用魔法給盧卡斯彈了個腦門兒，後者氣得跳了起來。
上議院茶會，終於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被首相提前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