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凜冬將至

是夜，首相安吉爾和內閣大法官莫亨坐在曼達國的某處別墅內，神色凝重。

莫亨依舊喝著一杯黑咖啡，從來不管自己能不能睡著。而安吉爾捧著一杯熱牛奶，在房間里四處踱步，不時看向牆角的的時鐘，上面的滴答聲既吸引著他的視線，又讓他心煩。

「我們從來監控不了黑塔，首相，除了伊恩家族，沒有人能接近他們。」莫亨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似乎被咖啡苦到了：「如果現在就換人，很容易打亂我們的計劃。」

「我們不是原來就計劃換人的嗎？」安吉爾的嗓音有些沙啞，就像一隻受困的猛獸：「伊恩家族遲早會和黑塔一起，逃避上議院的監管。法師和科威市不一樣，莫亨，上議院給不了法師想要的，只有黑塔之主才能。」

「但現在，突然有了個最合適的人選。」莫亨把杯子放下，靠在椅子上，嘆道：「本來一切都要往前走的，卻不得不因為伊恩四世踩了剎車。」

「你確定伊恩沒有單獨和黑塔之主見過面？」

「樞密院的人調查的，但沒有證據證明沒有。首相，就算是樞密院，也無法掌控黑塔。培養一個法師，實在太過困難了。」

「如果還是讓伊恩接手黑塔，那麼他們就有了準備的時間。莫亨，你要明白，我並沒有在恐懼黑塔的強大，我是怕我們的陣營分崩離析。」安吉爾苦著一張臉，唉聲嘆氣：「你說伊恩四世怎麼就回來了呢？」

「首相大人，我們只是做事的人……」莫亨湊近首相，壓低聲音說道：「你也聽到了，這場布慌需要按部就班的進行下去，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找到潛藏在水底的魚。不朽一頁……就是那第一條魚。」

安吉爾如夢初醒一般地抬起腦袋，沉默片刻，才喃喃自語道。

「是啊。」

。。。

另一邊，回到宅邸的伊恩，關上大門，靜靜的看著伊莎和涅墨西斯，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

夜已經深了，公館外傳來烏鴉的叫聲，如果伊莎現在不去點亮燈火，公館很快會被詭異的黑暗籠罩，如同深淵。

但伊恩的心情，可能比深淵還黑暗。

「呼。」半晌，他長出一口氣，身子瞬間軟了下來。伊莎上前去扶，把伊恩挪到大廳的鋼琴附近，靠著琴坐了下來。

伊莎看著他的雙眼，欲言又止。

「你今天看到你們的老闆……不朽一頁去上議院了？」伊恩休息了一會，才問道。

伊莎回想起今天在上議院門口發生的事，那個穿著黑色法師服的老人像幽靈一樣穿過鐵門，走過杜克·格蘭特的面前，後者的駿馬打了個響鼻，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動作。

沒有人看見不朽一頁！

但，那個老人路過她旁邊時，很客氣的扯了扯他的兜帽，權當打過招呼。

黑塔之主，不朽一頁，他的威名傳遍四海，但伊莎只在畢業典禮上見過一面。

如果不施展魔法，他看上去就和普通的老人無異。

但在這戒備森嚴的上議院，他依舊能如履平地，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法師能做到的事。伊莎是知道的，上議院從科威市採購了一批精密的儀器，專門防範魔法。

聽了伊莎的話，伊恩才意識到，不朽一頁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如果他想要殺首相，或許對方根本無法招架。

「盧卡斯·格蘭特，這個人你了解嗎？」伊恩慢慢站起來，走向餐廳。他第一次感受到在這個公館里的安全感，伊莎點亮了所有燭火，餐桌上擺著盛開的玫瑰花。

「前幾代的陸軍大臣，格蘭特家族的老人，據說實力深不可測。」

「他今天也去茶會了。」伊恩想起他的肌肉，雖說有一種同為軍人的熟悉感，但如果對方要把他當成敵人，自己或許擋不住那沙包大的拳頭。

這種感覺……就好像盧卡斯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萬軍之王。

「少爺，您是覺得……」

「我是覺得他們兩個人的出現，都不是巧合。」伊恩說道：「他們就想看看活著的我。」

伊莎給伊恩泡了一杯紅茶，水霧繚繞，伊莎雙手擦了擦管家服，涅墨西斯靠在牆邊，一直沒說話。

「但是我已經說過了。」伊恩語氣漸漸加重，啪的一聲放下茶杯，甩掉手裡的水珠，方才抬眼對伊莎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就是那麼回來的，他們偏要糾結是誰讓我回來的，是什麼力量讓我回來的，我也只能回答四個字，我！不！知！道！」

「少爺，我相信你說的是真話，但是放在別人……他們就算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因為如果他們相信你是對的……那你不就是名正言順的，神的代理人？」伊莎湊上前說道。

「我就不該信他的，別讓我逮到他。」伊恩握緊雙拳，腦海里浮現出那個神秘人的兜帽和壞笑，抬頭看向夜空，或許對方就在冥冥之中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首相、黑塔之主，這些事情只是讓他厭煩，厭煩自己是被人觀察，任人宰割的角色。

「涅墨西斯，明天去幫我買一份報紙。伊莎，過兩天想辦法幫我聯繫帕爾薩，我需要一些格蘭特家族的資料。還有，我們還要繼續找那兩位森精靈小姐，不管她們有沒有罪，先找到再說。」

一邊說著，伊恩一邊離開餐廳，留下冷掉的紅茶，和呯的一聲摔門聲。

萬籟俱寂，伊莎輕輕一揮手，窗外烏鴉的叫聲戛然而止，餐廳里只剩下涅墨西斯細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你今天其實是買了報紙吧，在少爺走出來之後。」伊莎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瞞不過您，伊莎小姐。」涅墨西斯從西服里掏出一張被撕下來的報紙，保留了上面伊恩布慌的最新結果。

那個，審判他是否為神的布慌。

真實：謊言=83678：79010.

真實反超！

「這些都是不足道的投票，三大家族，還有黑塔和科威市，可以輕輕鬆鬆匯聚上千萬的布慌值。」伊莎扶額，看著報紙皺起眉頭。

「說明真正的貴族還沒有人動。」涅墨西斯說道：「我聽說曼達國有不少隱藏的富豪，很多歷史上的布慌儀式，都有專門的人去請他們押注，來影響市場。」

「他們不會看我的面子的。」伊莎嘆了口氣，手指燃起一道火光，燒掉了這份報紙：「他們認同伊恩三世，而不是我。」

「那我們至少應該穩妥點，伊莎小姐，少爺現在太激進了。」

伊莎下意識的看向伊恩的房間，半晌，又嘆了口長氣。

「我們做僕人的，最重要的是實現主人的想法。不是說他們絕對不會錯，而是總是有正確的辦法，讓即使是錯誤的目標，也能走向勝利的終點。」伊莎站起身，開始收拾桌面：「涅墨西斯，我說這些你可能不一定懂，但也請你相信我，至少少爺現在是對的，他的所作所為，符合我理解的伊恩家族的使命。如果說真的有人把另一個靈魂送到了我們世界，那或許，就是我們認識的人。」

伊莎輕輕拍了拍手，火光驟然熄滅，只留下涅墨西斯泛著紫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十分詭異。

而今天晚上，伊恩做了一個噩夢。

他看到自己又回到初見不朽一頁的那個晚上，那個深邃的通道，兩側亮起的火光，似乎照亮了隱藏在黑暗中的一些人。

是虛偽的安吉爾，是尖嘴猴腮的財政大臣，還有健壯如牛的盧修斯，和蹲在天花板，死死盯著他的大法官莫亨。他就想黑夜裡的貓頭鷹，不管伊恩怎麼走，他彷彿一直在盯著他。

他看穿了自己的謊言。

伊恩往前走去，漫長的甬道全是那些貴族的嘴臉。他們彷彿都戴著面具，臉上寫的，全是兩個加粗的大字。

謊言。

今天回來的路上，伊恩甚至巴不得把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複製下來，仔細研究。他們說的話信息量太大，以致於他無法辨別出那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只希望自己唯一說的兩句話，沒有被任何人抓到把柄。或者說，伊恩根本沒有把柄，他擔心他們的懷疑主義會臆想出無數對他不利的結局。

但很快，他的不安就愈發濃郁了。

噩夢的源頭，並不是甬道兩側的上議院貴族，而是腳邊不斷蔓延的，濃稠的血液。

他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但他沒看到熟悉的戰場。

血腥味，來自盡頭的大廳。纖塵不染的地板上，一道濃郁的鮮血，正如毒蛇一般蜿蜒前行。

從對面的王座，一直蔓延到伊恩面前。

在夢裡，伊恩被自己的意識牽引著，慢慢往前走。

但一直走到血泊的盡頭，他也沒看到任何東西。大廳內除了一灘鮮血，和鑲滿寶石的王座以外，空無一物。就像憑空出現一汪血泉，正不斷的往外冒出鮮血。

但當伊恩低頭，看到鮮血里的人影，那張如老樹皮一般的臉，伊恩突然覺得十分熟悉。

黑塔之主，不朽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