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104不辭路遠 踏雪也過

當初之所以在小屋前放置一個信箱，只要還是想拿來收快遞。事實是，在這個信息化高速發展的時代，這個信箱確實成了貨真價實的快遞箱。所以，蘇菁對於突然出現在信箱里的信封，除去驚訝還有喜悅。

彼時蘇菁剛從芭蕾練功房出來，身上披著運動外套，手上滿是細密的汗，一不小心便染濕了信封的封條。這樣反而更好，信封更加容易打開。

「蘇菁，我是蘭納，你還記得我嗎？你一定會實現更高更遠地芭蕾夢哦~」

待看清內容，蘇菁一驚。她忍不住去聯想自己近期看的懸疑小說，只感覺周身涼颼颼的，覺得恐怖。此刻小屋裡只她一人，她都不敢細想這個人是誰。她決定離開家裡，先在附近公園找了個長椅坐下。看著公園裡來來去去的行人，她才能夠冷靜下來仔細思考。

蘭納？盯著信的落款處，蘇菁仔細在腦海里思索這個名字。於是，一個只有一米五二左右的身影硬是闖了出來。

她在跑道上，一瘸一拐地沖向終點。距離十米處，她腳一歪，而後狠狠地摔在跑道上。她的身材實在是太丰韻了，就連摔得姿勢也很是尷尬和特別。更加尷尬的是，兩個男生在一片嬉笑中將她帶離跑道后，沒有人扶她去醫務室。

當時蘇菁看不過眼，拉著不敢抬頭的她往醫務室走。路上湊巧碰見徐慕，他看了眼女生又看了眼蘇菁，表情似是不可置信。後來蘇菁帶她進醫務室后，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叫女生有事再找她。

蘇菁清楚地記得，那個女生躺在床上一直凝視著她，眼裡飽含熱淚的模樣。

深吸一口氣，順帶伸了個懶腰，蘇菁準備回小屋換衣服，然後去找那個女生。如果沒記錯的話，是同校同屆的學生。

②

騎行到校門只要二十分鐘，加上問路和去信息工程學院的時間，蘇菁正好趕上午飯的點。人潮熙攘，大都往兩個方向走，一是校外的飯館二是食堂。

一路上蘇菁都偷偷摸摸的，避開一切有可能和徐慕偶遇的路線。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人是蘭納的同班同學，剛確定路線便被柳雲吾半途攔截下來。這個柳雲吾是徐慕的好兄弟，性格和高冷的徐慕截然相反，經常喜歡開蘇菁和徐慕的玩笑。這次被他逮到，蘇菁整個人都絕望到僵在原地。

而和他形影不離的徐慕，已經邁著大長腿往他們的方向走來。對於蘇菁的出現，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我看，要不簡單點，三飯解決就好。」柳雲吾一個勁叫蘇菁挑地方吃飯，蘇菁弱弱地指著三飯，即便飯堂里那股油膩膩地味道入鼻后，已經讓她徹底倒了胃口。柳雲吾一聽，簡直失望透頂，整個人沒了氣力一般。

最終蘇菁一行人進去以後，柳雲吾自告奮勇地拿起徐慕的飯卡離開，留下蘇菁和徐慕相對無言。

「今年你還去莫斯科嗎？」一向沉默寡言地徐慕一開口，便讓蘇菁覺得難受。見她低著頭不想回答，徐慕乾脆徹底閉上嘴，他知道自己不會說話。

「我不想去。」蘇菁突然崩出口地四個字，委實讓徐慕驚訝。在他的印象里，莫斯科不是她一直的夢寐以求嗎？

要不是蘭納突然在蘇菁的視線里出現，蘇菁差點就和徐慕全盤托出了。

當時蘭納在和另外三個舍友一起吃飯，三個人都想喝綠豆糖水，蘭納就被叫去排隊。結果買的時候，因為涼粉和綠豆糖水的外包裝一模一樣，蘭納就拿錯了。有個舍友是典型的公主病，一喝出不對勁便開始擺著臉，蘭納只好一個勁地鞠躬道歉。

蘇菁看著蘭納，發現她比之前胖了不少，尤其是腿整整粗了一圈。她額頭上的痘痘和慘白的嘴唇，以及臃腫的身材使得她整個人沒有一絲生氣。

「蘭納。」蘇菁上前喊住蘭納的時候，她的舍友已經離去，只剩下蘭納一個人來回收拾著四個人的飯碗和糖水。

「什、什麼事？！」蘭納的語氣里有驚訝，也有不可思議。

蘇菁輕笑，想著是不是自己不笑的樣子太嚴肅，「呃~你忘了嗎？你有給我寫過一封蠻奇怪的信。」

蘭納一愣，一臉迷茫地思索。最後她似乎是想到什麼，不無驚恐地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對你造成了麻煩，請你原諒。」

在蘭納驚慌地解釋中，蘇菁反而不知所措。緊接著她突然間地九十度鞠躬，委實讓蘇菁嚇了一大跳。蘇菁正想追問些問題，卻被徐慕強行拉走。

「離她遠點好。」徐慕黑著臉說。

③

不論高中還是大學，都會有女神和女屌絲般地存在。

四歲開始磕磕絆絆地學習芭蕾，十二歲獲得國內少年兒童芭蕾比賽第三名，並且高考文化分又是以音樂系第一名考入，再加上蘇菁的家境富裕。在眾人眼裡，蘇菁就是讓人羨慕的標榜。

而已經入學兩年的蘭納，能記住她的人寥寥無幾，而且記住了也太會是好印象。原因是她很宅，而且不太愛乾淨。身上幾件舊衣服換來換去，基本上都有洗不凈的油漬。除此之外，她一直不太會和女生相處，和男生又可以哈哈大笑。所以，她一直被人說是有心機。而且她總會心情大變，一會很陰鬱，一會很開朗。總之，每個被問起的人都能說出她一堆的不好。在徐慕的口中，甚至更加糟糕。他說蘭納可能有問題，叫蘇菁提防些。

蘇菁托著腮，每回想到大家所描訴的蘭納，總會禁不住皺眉。

業力街是市裡最老的街道之一，也是特困家庭集中居住的地方。蘇爸爸為了提高蘇菁在社會實踐項目上的積分，私下給蘇菁報名了記者訪街活動。蘇菁其實很是反感這類採訪，將他人的窘困展現給別人看，又無法實際幫助到他人，她不懂其中的意義。

一共有十個人，每個人被隨機安排到一家已經聯繫好的家庭。至於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配合，蘇菁後來才知道節目導演給過每一戶人家「慰問金」。

蘇菁要採訪的人，可以說是這條街的「小富商」，店鋪里是賣茶葉的。因為茶葉都是從老家倖幸苦苦運過來，味道獨特又清甜，生意自然好。店老闆姓蘭，育有一男一女。蘇菁在做準備資料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是蘭納的家。

蘇菁抵達店鋪的時候，只有蘭老闆和妻子在，估計是怕孩子尷尬。店鋪看起來就很舊很亂，如果不是老顧客，估計輕易不會踏進去。而他們的家就在拐彎處的巷子里，一開門迎面而來地就是又悶又潮濕的空氣，而後便是比店面稍大一點的空間。有一部分甚至硬是做成了兩層，中間起隔層作用的木板一點也不牢固，蘇菁站在下面膽顫心驚。

蘭納的媽媽是個溫柔的女人，一點點的介紹家裡的情況，對貧困的現狀並沒有抱怨，反而十分感恩。採訪的時間很長，蘇菁偷偷觀察了房子很久，愣是沒看見洗手間。蘭媽媽似乎看出不妥，將門后一小塊地方用窗帘遮起來，告訴蘇菁這裡就是家裡的廁所。

蘇菁當時實在沒控制住自己的驚訝，將情緒都表現在兩臉上。而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蘭媽媽見怪不怪，勸她不要憋壞了，蘇菁說不要緊。

後來蘇菁離開的時候，蘭媽媽給了她一個相冊，指著上面的一個小女孩給她看，「吶~你看。這是你，這是蘭納。你忘啦？你們是小學同學啊，她一直很崇拜你。要不是她最近突然和我聊起來，我也不知道你是照片里的小女孩啊。」

「真的？」蘇菁有些吃驚，仔細看相冊封面發現真是一個學校的。

蘭媽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聽說你現在在大學還是這麼厲害，我們家蘭納很內向，最近又奇奇怪怪的，能不能麻煩你多和她交流交流？就，就是帶她出去逛逛也好。」

蘇菁微笑著點頭，她怎麼忍心拒絕這位母親卑微的請求。

④

蘇菁在採訪蘭爸爸的時候，聽他吹噓他的教育觀念和經商頭腦，差點沒冷哼出聲。他聲稱如今所謂的新時代女性就是不安分，女孩子平常就該呆在家裡。哪怕是在家看電視劇，也比在外晃悠好。他很是自豪地說，他的女兒以後就是要呆在店裡幫忙的。蘇菁冷笑，抬頭看了眼前方的老前輩，愣是將到嘴邊的話咽下去。

蘇菁本以為這種容易引戰的報道不會上報，所以在她收到樣刊的時候才會驚訝。她特地打電話給前輩，前輩卻說就要這種與社會主潮流不同的觀點才能引發討論。確實，報社的微博上一下便引來許多人爭相討論，甚至有人咒罵蘭爸爸。

也就是蘇菁對著手機深思的時候，蘭納的簡訊一下跳出來，嚇得蘇菁整個人一抖。她問蘇菁下午可有空，想讓她陪她去動漫展。蘇菁心虛她是否是要過問採訪的事情，但還是極快地回復她說可以。

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蘇菁到動漫展覽中心的時候，蘭納早就到了。她怯生生地站在人群中，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hi~你有買票嗎？」蘇菁親切地和她打招呼，因為感覺兩人始終不是很熟，難免還是禮貌疏離。

蘭納一聽，低著頭來回跺腳，「還，還沒，真是不好意思。」

蘇菁見她又想鞠躬，立即制止住她。而後蘇菁叫蘭納原地等她，獨自詢問工作人員后，直接到售票口買了情侶票。

當蘭納看到票根的時候，一下慌了。蘇菁看到她的反應，和她開玩笑說：「怕什麼，情侶票優惠很多。我剛剛問售票小哥兩個女生能買嗎，他都說可以。」

「可是，可是……」蘭納情緒激動起來，低著頭來回猛搓手指，眼睛濕潤，像是隨時便要大哭起來。蘇菁慌了，立即解釋說自己只是開玩笑，如果介意的話可以立即去換。

話音未落，蘭納已經衝進洗手間，期間惹來不少人側目。說來也奇怪，蘇菁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鐘，期間撥過她的電話又沒有回復，只能焦急得來回跺腳。結果她出來的時候一臉輕鬆，甚至是從未有過的興奮。

「蘭納，你還好吧？」蘇菁的樣子很緊張。

蘭納哈哈大笑，很自然的拍拍蘇菁的肩頭，「沒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肚子很疼，疼得我都掉眼淚了。結果現在什麼事都沒，心情還很好。」

蘇菁看著她，還是半信半疑，但看她的樣子的確很開心。

動漫展共有四個展廳，加上每個展廳都有活動，一個下午基本是逛不完的。但蘭納行走速度奇快，蘇菁一個腿部力量強大的舞蹈演員都走不過她。一路上她對每個東西都很好奇，還總是傻傻地想逗蘇菁笑，

「她在每個人的描述里都有兩個樣子，你不覺得很奇怪嗎？」一時間，徐慕的話在蘇菁的腦海里盤旋。眼前這個蘭納確實像是信中女生的口吻，至於飯堂里的蘭納，似乎又不是。

蘇菁的老對手安安是個動漫迷，蘇菁來之前便做好碰上她的準備。但真的看見她的時候，蘇菁的表情還是禁不住僵硬。當時蘭納在看卡貼，也似乎感覺到氣氛不對。安安依舊用那「天才少女」的老梗嘲諷蘇菁，但總是很受用，當時蘇菁的表情的確很難堪。

蘭納一巴掌過去的時候，最受驚不是安安，而是蘇菁。當時的蘭納就像是個女鬥士，她打完安安后扭過頭，對著嘴巴張成O型的蘇菁，特別霸氣地說：「我來幫你。」

⑤

逛完漫展后，蘇菁本想回家仔細思考有關蘭納的事情。結果回家打開電腦看到父親難得地微信留言，內容是在催蘇菁填表格。表格是莫斯科國立芭蕾舞學院的入學申請，去年蘇菁就嘗試過，但是失敗了。

蘇菁是個臉皮極其薄的人，去年她因緊張而犯低級錯誤，錄像帶記錄下全過程。父親很失望，老師也是。加上錄像帶莫名其妙地被流傳，自此「天才少女」成為同期學員嘲諷蘇菁的笑柄。後來她之所以更加迫切地想搬到小別墅，是因為別墅里有練功房，她也就再也不用去機構里訓練。

現在第二次機會擺在她面前，她不想要，她一點也不想去莫斯科。她憋了好久，她想告訴父親，可她確信自己不敢說。

這種糾結沉悶在心裡，結果只會越來越糟糕，蘇菁明白。可她覺得逃避也不錯，至少現在她只想睡一覺。

徐慕的電話，蘇菁還是第一次撥。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興奮，蘇菁難得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卻在他得知蘇菁用意的那刻又冷了回去。

蘇菁打算邀請蘭納來她家，同時事先叫徐慕躲在暗處觀察蘭納。之前徐慕曾經和蘇菁提起過他大膽的猜想，現在蘇菁的心裡正在逐步認同，而她現在需要的就是最後的確認。

今天的蘭納依舊很活潑，而且很自來熟的和蘇菁談論理想。蘇菁盡量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要亂瞄，不然徐慕恐怕會被發現。後來蘇菁帶蘭納進去別墅里的練功房，還為她挑選了合適的練功服。因為蘭納說她小時候的理想是想成為一個舞者，蘇菁沉默。即使不用問，也知道她放棄的原因和蘭爸爸有關。

《花之圓舞曲》是蘇菁最鍾情的一首樂曲，伴隨著輕鬆又愉快的曲調，蘭納結束了兩個小時的基礎訓練。蘇菁很驚奇她的發現，蘭納像是一個有舞蹈基礎的人，但據蘇菁所知，她不可能有條件去學習舞蹈。而且她看著蘇菁的眼神，就像是即將離別的老友，總是在高興中帶有惋惜。

把蘭納送別後，蘇菁衝進小屋找徐慕，就見他懶洋洋地倒在沙發上，表情依舊冷漠。

「你覺得怎麼樣？」蘇菁的聲音有些顫抖。

徐慕突然坐起來，直勾勾地看著蘇菁，「這不很明顯嗎？你準備一下吧，我姐是心理醫生，我叫她過來幫忙。」

蘇菁還沒緩過神，徐慕再次開口，「我不懂你對她這麼上心的理由，但你別忘了處理你自己的事。」

「哈？」

「莫斯科，不想去你就要說。」

⑥

截至日期越來越接近，蘇菁煩得抓狂。每次電話亦或是門鈴響都會讓蘇菁膽顫心驚，自己再拖下去，按響門鈴的遲早是父親。

包裹到的那天，蘇菁正在納悶怎麼撥不通蘭納的電話。而對於這個突然的禮物，她的預感並不太好。

一打開，裡面全是芭蕾的用品，一雙Grishko的芭蕾足尖鞋和一件WearMoi的舞蹈練功服。除此之外，裡面留有一張沒有落款的紙條。

「加油！」

蘇菁看完后直嘆氣，不用想也知道是父親。除了他，沒有人會煞費心機地用這種方式提醒她。

兩天過去，徐慕已經和他姐姐徐野約好時間。聽說她姐姐的脾氣就和名字一樣，而如今蘇菁遲遲聯繫不上蘭納，蘇菁急得沒辦法，只好直接去蘭家的店鋪。

當時除去蘭爸和蘭媽，店裡還有一個男孩在看《驅魔少年》。那肯定就是蘭宇了，蘇菁想。原本蘇菁是想先把帶來的一點禮物遞給蘭爸爸，不想蘭爸爸一看到她，就破口大罵。

「你還敢來？！就是你詆毀我，還帶著我女兒在外亂晃。她現在都敢和我頂嘴，就是和你學壞了。滾滾滾！」蘭爸爸一邊咒罵，一邊把放在桌台上的禮物扔在地上。聲音實在太大，引來不少街坊圍觀。他們圍著蘭爸爸，一起指責蘇菁不要臉。

要不是蘭媽媽及時將蘇菁拉進巷子里，蘇菁恐怕就不是臉上有點唾沫星子那麼簡單。蘭媽媽拉著她，一直和她道歉，還幫她拿毛巾輕輕地搽臉。蘇菁從小便沒了母親，第一次碰見中年女性細聲細語地勸慰自己，一時竟有哭的衝動。

蘇菁和蘭媽媽道過謝之後，見正在家裡看書的蘭納，她「多管閑事」的心意更加決絕。她很強硬地拉著蘭納去往約定地點，蘭納今天很陰鬱，怯生生地模樣。她一直看著點鐘，大概是害怕回家晚了又要挨罵。

徐野是被徐慕帶進來的，她第一反應就是笑意盈盈地來回打量蘇菁，蘇菁端坐著，大氣都不敢出。徐野來之前已經讀過蘇菁發的郵件，基本有關蘭納的都了解過。她說依照癥狀，八九不離十是雙重人格。估計是蘭納長期壓抑自己，所以分解出一個人格為自己解壓。蘇菁開始聽的時候，傻傻地覺得兩個人格也不錯。徐野發表情包笑她，再善意的人格都是有障礙的，她遲早會和蘭納搶身體，去傷害別人。

徐野嘗試和她閑聊三十分鐘后，發現蘭納的防備心格外強，而且並不像表面那麼柔軟。徐野下定決心，一口氣道明身份和目的。和她預料的一樣，蘭納是很驚訝，但並沒有情緒失控。她只是慌張，徐野斷定她知道另一個人格的存在。

「為什麼不就醫？」徐野一把拉住欲奪門而出的蘭納。

蘭納情緒激動起來，她看著滿臉擔憂的蘇菁說：「她叫蘭新，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我不需要就醫。而且她是個可憐人，她的出現是為了你。誰都可以趕她走，但你不行。」

這個氣勢咄咄逼人的蘭納，讓蘇菁不寒而慄。徐野聞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⑦

蘇菁在前天發送了郵件，表明自己不想去莫斯科的想法。今天她就收到父親的飛機抵達上海的消息，想必郵件是讀了，只是沒回復。

此刻蘇菁在家如坐針氈，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門鈴響的間隙，蘇菁心臟跟著漏了一拍。蘇菁滿腦子的辯詞，恨不得脫口而出。然而一開門，徐慕冷峻地臉龐映入眼帘，蘇菁深深地鬆了口氣。不想他的身後突然露出一張臉，是蘭納。或者準確點，是蘭新。她輕車熟路進到客廳，一把拿起桌上的水果吃起來。

「怎麼回事？」蘇菁盡量將聲音壓低。

徐慕攤手，一臉無奈，「我在路上看到她的，非得跟著我來找你。」

蘇菁嘆氣，家裡一下子這麼熱鬧，父親來了怎麼解釋還是個問題。所謂想什麼來什麼，蘇菁還沒來得及關門，便被一張寬大的手掌攔住。這股陰鬱的寒氣提醒蘇菁，這回絕對沒錯。

蘇父一眼只看到徐慕的時候，眼裡滿是探詢的疑問。後來看見客廳里還有個女孩，便不再多想。他拉著蘇菁到書房，許是忍耐已久，一開始便劈頭蓋臉地訓斥她，而後氣勢十足的詢問蘇菁理由。蘇菁慫著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蘇父坐在椅子上，態度已經轉向不耐煩。

「好吧，父親，我直說了。先是對不起，這次確實是我推脫，有話不直說。但我真的不是因為怯弱才不敢去莫斯科，我之前那次其實也不想去。我只想留在國內，在國內我也能好好跳啊。再不然英國也好，我了解過的，那邊更加適合我。再說，小姨不也在那邊嘛。」蘇菁的語氣更像是乞求。

「不行。」蘇父想也沒多想，「你說！國內能有什麼大作為，至於你小姨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英國混得有一搭沒一搭的。」

蘇菁低著頭，她想反駁父親，小姨跳不好又不是英國的錯。算了，蘇菁嘆氣，皺著眉頭將話給咽了回去。

「哐當！」門突然被猛地推開，蘇菁嚇得下意識地往後退。只見蘭新拿著一支筆衝進來，舉起手作勢要揮向蘇父。

「啊~」蘇菁經不住一聲尖叫，眼見著筆尖要刺入蘇父眼睛的瞬間，被徐慕一把抓住，而後用力一掰，將筆甩了出去。蘇父一時間嚇得腿軟，從椅子滑落到地毯上。

蘭新見自己失敗，瞳孔瞬間因憤怒而放大，她質問徐慕：「幹嘛制止我，讓我來幫蘇菁啊。這種妨礙她的人，除掉！」

簡直是癲狂，蘇菁捂著未平復的胸口，大吼：「你是個瘋子吧你，誰要你幫！這可是我爸，關你什麼事。」

「滾，現在就出去，以後也不要再來。我和你根本不熟，從來就不是朋友！」

「可是…」蘭新一下紅了眼眶，「可是我只是想幫你。」

這回蘇菁看著她受傷的神情沒有心軟，「我不需要。」

⑧

兩個星期下來，蘇菁拒絕了所有關於蘭納的事物和消息，要不是徐野親自找上門，蘇菁恐怕真的要徹底與她隔絕。

徐野說，那天在家裡發生的事情徐慕回到家詳細和她說過。他們兩個人都覺得不能袖手旁觀，蘭納的情況已經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嚴重起來是會殺人的。

徐野兩個星期前已經去探訪過蘭家，情況比蘇菁去探訪還要糟糕。蘭爸爸聽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心理醫生說自己女兒有雙重人格，一個掃帚飛出來，打中了徐野的小腿。徐野忍著怒火，留下一張名片給蘭媽媽便匆匆離開。

蘇菁勾起嘴角，心想著確實是蘭爸爸的作風。徐野見蘇菁有了反應，便接著往下講。

那天之後的兩天，徐野接到蘭納打過來的電話，她在電話里哭哭啼啼的，說她媽媽受傷住院了。仔細問過後，徐野才知道是蘭新親手拿花瓶砸的。當時蘭爸爸正在談論徐慕探訪的事，自然而然便說到蘇菁，緊接著蘭爸爸又開始說蘇菁的壞話，蘭新忍不住和他頂嘴。結果蘭新情緒突然失控，把店裡的茶具都砸碎了，還舉起瓷杯沖向蘭爸爸。蘭媽媽見狀一股腦衝上去，被瓷杯砸個正著。

「那蘭媽媽現在怎麼樣？」蘇菁掩飾不住自己的緊張。

徐野去醫院看過蘭媽媽，傷勢並不嚴重，倒是蘭爸爸精神萎靡，想必是一下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也是這麼一鬧，讓蘭納徹底清醒，不能讓蘭新再出來傷害人，她和蘭新是不能共存的。她找到徐野，自願接受治療。

事態變得太快，蘇菁無法一時接受，「那她現在呢？」

徐野輕笑著回應，「她現在接受治療一個星期而已，情況基本穩定下來。只不過蘭新形成時間已經很長，形成的潛在原因確實是蘭爸爸和壞境所致。至於引發點是什麼，蘭新不肯表達。但形成的直接原因和支撐動力~」

徐野突然賣起關子，她看著蘇菁的樣子，蘇菁已經瞭然。

「是我，對吧？」

「殺」死人格的方式有很多，其實總得就是了卻他們的心愿或者是泯滅他們的希望。蘭新本質是善良的，她堅定的信念就是實現蘇菁的夢想，和她成為好朋友。而徐野找蘇菁，也就是讓蘇菁來親自將蘭新送別。

沒錯，信是蘭新寄的。蘇菁後來才知道，一共600元左右的舞鞋和練功服也是蘭新花血本送的。甚至蘇菁大一時每天收到的牛奶，也是蘭新託付蘭納一定要送到的。其實，蘭納本人一直對蘇菁不太有好感，大概是對優秀者的嫉妒。但蘭納每次遇見困難時，又依賴於蘭新，只得照做。

如今蘭新安靜的坐在治療室的椅子上，聽徐野說她的意志已經很弱了，所以治療過程會比較順利。蘇菁是跟著徐野進的治療室，她清楚地看見蘭新在看到她的瞬間，眼睛都變得炯炯有神起來。

「蘇菁。」蘭新略過徐野，向蘇菁伸出手。徐野看見都忍不住嘆氣，說真的，這種病態的執著出現在友情上，遠比愛情來得震撼。

蘇菁笑著握著蘭新的手，不知是內疚還是感動，眼眶竟濕濕的。

「對不起，我是真的想幫你來著。但徐醫生和我說，我好像都做錯了。」蘭新的眼眶很紅，聲音嘶啞。

蘇菁很想安慰她，但想起徐野警告的話，又咽了回去，「對，你是做錯了。」

蘭新眼睛里的光漸漸暗淡，蘇菁緊接著說，「頭幾天，我再次鼓起勇氣和我爸說實話，他同意讓我先去英國學習芭蕾。只要學得好，他還同意讓我自己來規劃我的生活。」

聞言，蘭新開心的笑出來。蘇菁看著她，越來越捨不得眼前地這個人，她的聲音已經控制不住顫抖，「所以，所以我，其實就是，不需要你的幫忙了。」

「你是我永遠的朋友，但是真的要再見了，蘭新。」

⑨

蘇菁很好奇，她問過徐野，真的就只要她說幾句話蘭新就能消失？徐野拍拍蘇菁的頭，笑得十分頑皮。

徐野說蘭納就是蘭新，蘭新就是蘭納，沒有誰能完全消失。而她和蘭納亦或是蘭新的友誼是不會變得，只是不在病態。

浦東國際機場，蘇菁即將登機。蘭納緊緊地抱著蘇菁，語氣十分興奮，她告訴蘇菁她獲得了在外工作的首肯。蘭爸爸經過刺激也想通了不少，竟然主動租了套舒適的房子，現在也不再整日悶在店鋪了。

蘇菁拍拍蘭納的後背，她是真心替她高興啊，蘇菁甚至覺得，她的病是她人生的幸運星，雖然這麼想並不好。

「好啦，我走了。」結束擁抱后，蘇菁轉身，拉著徐慕伸出的手。忘了說，徐慕要去倫敦大學讀研。蘇菁偷笑，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

蘭納看著一對佳人的背影，回憶起難得清晰的小時候。那個時候蘭納和蘇菁都那麼小，蘭納怎麼能想到蘇菁如今高挑美麗的模樣。

當時培訓班已經很流行，有時為了提高培訓班的知名度，會有抽獎活動抽取小朋友贈送免費的課程。而蘭納便是為數不多的幸運兒，所以蘭爸爸只好勉為其難的為她置辦一雙舞鞋。但只有一雙舞鞋怎麼行，蘭納總是會因為不合適的衣服而遭到老師的責備。當時的蘇菁儼然是位小公主，衣服成山成堆。她注意到蘭納時，並沒有歧視蘭納。後來她上課時，都會叫家裡的阿姨帶兩件衣服，然後回去的袋子總會只剩下一件。

贈送的課程只剩一節的時候，老師叫來蘭爸爸，蘭納沒有跟過去。她不報希望，躲在空曠的走廊里低聲哭泣。她確實沒有天賦，即便她在努力，還是跳的比同期學員差。

等心情平復，她走進舞蹈室，想再獨自聯繫一會。不想裡面已經有人，她輕盈而穩健有力的舞姿一下吸引住蘭納的眼球。她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跳的和電視里一模一樣地漂亮。

她傻傻地股掌，打斷了女生的節奏。女生轉頭看她，沒有責怪，她輕笑著說：「蘭納？我記得我們都是三班的吧，希望我送的東西沒有冒犯到你。」

她們都是四年級，然而她的風度已然不是同齡人所能達到的。

後來有一次蘭納撞見蘇菁受傷，明明很痛還是跟著老師偏偏起舞的樣子，她小小的心裡，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

「我一定要幫她實現芭蕾夢。」

說完，她自己哭了，她要回家繼續看著茶葉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