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艾斯克的社交障礙

夜晚，姜璃的單人公寓中。

不行了不行了，她好撐。

藍可一臉幸福地捂著圓滾滾的肚子「啪嘰」往地上一躺，砸了咂嘴。

她完全沒想到阿璃會這麼有闊綽，今天的一頓飯上有水果有蔬菜，還有價格極高營養價值極為豐富的異獸肉。要知道人類在星際時代早已用營養液代替了日常的食物供給，晚餐上這些水果蔬菜肉類甚至於用來調味的調料，在黑市上價格已經炒上了百萬。

啊！就讓她撐死在這吧！

她掙扎著又往嘴裡塞了一片異獸肉，嚼啊嚼。

卓羽用手怕擦了擦唇角，橫了一眼藍可，那雙藍色的眼中波光流轉，看得人心直發癢，完全沒有威懾力。

「可可，你看你，成什麼樣子。」

藍可哼哼唧唧，在地上打滾：「人家今天不想當淑女了嘛，就想吃成個胖子，誰都不要攔我！」

「噗嗤，可可真可愛~」剛認識沒多久就已經跟她們混熟了的田伊雙眼放光，恨不得把藍可摟在懷裡rua一口。

姜璃則看見大個子艾斯克從頭到尾都在僵硬地吃東西，面色緊繃，一句話也不說。

「艾斯克？怎麼了嗎？」

不和胃口？還是她那裡惹他不開心了？

艾斯克緩慢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沒事，多謝款待。」然後默默起身，尋了一個角落，就地一蹲，好像這樣就沒人看得見他那明顯跟周圍格格不入的大塊頭一樣。

？

姜璃有些摸不著頭腦。

後來她才從藍可那聽說了艾斯克的事。

「大個子啊，你別在意，他有點認生，其實人很好的。」

說的委婉，其實不只是認生，分明是社交障礙了吧。

所以平時冷著臉不跟人說話，也嚇得別人不敢來搭話。

她看著艾斯克伸出一根粗壯的手指輕輕地戳著圓滾滾的家政機器人，還順便幫它抬起了一個對於它的體型來說大了好幾倍的垃圾。眉眼舒展開，輕輕地笑出了聲。

其實也挺可愛的，艾斯克。

這個入了夜后本該寂靜無聲的公寓，今天尤其地熱鬧。光影綽約間，有人在歡笑，有人在打鬧，有人蹲在牆角，有人破了個洞的心口，像是吃了止痛藥。

——————

「阿璃阿璃！這邊！」不遠處的藍可坐在艾斯克的肩膀上沖她揮手。

田伊站在一旁清算著光腦里個人終端賬戶上的餘額，嘟囔著：「不知道夠不夠今天揮霍的。」

卓羽仍然是那麼優雅美麗，一身潔白的長裙和挺直的脊背讓人聯想到古代大家族的貴女。她在跟艾斯克聊著什麼，看到姜璃過來，露出了一個溫溫柔柔的笑：「阿璃。」

總感覺卓羽不論站在哪，身邊有什麼人，她都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緩步走近的姜璃暗暗地想。

艾斯克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身形卻比以往僵硬了許多。

「別這麼僵硬啊艾斯克，有我們在呢，到時候不要在乎其他人就好啦。」藍可拍拍艾斯克的腦袋，一雙腿懸空著晃啊晃。

「是啊是啊，這種大型的集會就是要大家一起去才有意思嘛。」田伊也跟著勸。

卓羽輕聲安慰：「就當是阿璃入社以來的第一次活動，好嗎？」

艾斯克也看到姜璃走了過來，僵著臉點點頭。

姜璃頗有些哭笑不得：「還是不要太勉強了吧，艾斯克。」

在科技發達的星際時代，人們依賴網路和機械，許多人力都被替代成了省時省力更高效的機器人，已經很少會有集會市場一類的存在，因此中央星每年都會組織一次大規模的集會作為傳統的延續，不僅東西價格低廉，而且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人們在這一天集體出遊，逛街，品嘗美食，感受與平時完全不同的生活。

向來只是聽說但從沒經歷過的姜璃也被引起了好奇心，收到邀約就跟著來了，沒想到艾斯克也被拉了過來。

這種熱鬧的集會對於艾斯克來說會很辛苦吧。

其實他也完全沒必要跟著來的。

姜璃感覺心裡有些沉甸甸的，這種來自於他人的付出讓她頗感愧疚。

突然，有一雙大手輕輕按了一下她的頭頂。

「走吧。」

是艾斯克。他一隻手臂微彎，像是時刻準備護著坐在他肩膀上不老實的藍可，另一隻手臂垂下，任由田伊扯住他的衣角，率先邁開步子走到了前方。

卓羽站在了姜璃的身旁，伸出手：「一起來玩吧，不會讓你失望的。」溫柔的笑伴著她藍色的眼眸，像是一汪清泉帶著暖意裹在姜璃的周身，讓人不自覺地沉淪。

頓在原地的姜璃聽著前方田伊「阿璃你快來看這個！」的呼喚，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搭在了卓羽白皙的手心上。

「來了！」

她回應了艾斯克，回應了田伊，也回應了卓羽。像是掛在懸崖邊不再對任何希望抱有幻想的人，面對著堅持向她伸出手的陌生人，猶豫不決，最終還是試探性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就信這最後一次吧。

相信自己能得到所謂的救贖。

————

姜璃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這麼熱鬧的景象。

出行的人幾乎擠滿了整條街道，歡呼聲，玩鬧聲，吆喝聲;笑聲，掌聲，感嘆聲糅雜在一起，形成了一首足以震撼人心的交響樂。

如果他們來的再晚一些，這條街就幾乎都沒有他們能落腳的地方了。

真的，不一樣。

中央星跟邊境星群完全不一樣。

這是他們曾經誓死守護的地方，也是他們做夢都想著要回來的地方。

如今她回來了，他們又長眠於何處？

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緊緊握成了拳。

「阿璃快看！這裡有傳說中的刮刮樂！」她被田伊喚回了心神，轉眼間手裡就多了幾個刮刮樂卡片。

田伊舉著卡片笑：「我們一起刮著試試吧！說不定能中獎哦！」

幾個人開始圍在小攤邊刮獎。

「我中了我中了！20聯幣！」這是興高采烈的藍可。

「……5聯幣」這是聲音沉沉悶悶的艾斯克。

「怎麼都是謝謝惠顧……啊，10聯幣！」田伊頗有些失望。

姜璃看著手中清一色的「謝謝惠顧」，露出了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我運氣一向不太好，看吧，一個都沒中。」

「那個……」卓羽迷茫地舉起手中的一個卡片：「一等獎是什麼？」

「恭喜這位客人！一等獎是十萬聯幣！請於三天內到兌獎處兌換獎品！」攤位上的售貨機器人為她放了一個小禮炮。

「誒？」這是三人異口同聲的驚呼，外加一個艾斯克的無聲凝視。

卓羽有些羞澀地又舉起一個卡片：「這個是三等獎……」

「恭喜這位客人！三等獎是S區的一日溫泉之旅，請於一個月內到兌獎處領獎！」啪又是一個禮炮。

「這裡還有兩個500聯幣個一個200聯幣……」周圍人的目光越來越怪異，還有人看見卓羽精緻的容貌就要上前搭訕，眼看著人越聚越多，田伊不得不趕緊拉著卓羽往遠處跑。

「欸？」卓羽好像還沒弄清楚自己的狀況。

「阿璃我們快走！」藍可邊指揮著艾斯克弓著腰穿梭在人群中，一邊頻頻回頭看姜璃有沒有走丟。

好不容易離開了那個攤子，藍可才鼓著腮幫子一臉地不服氣：「阿羽那個傢伙運氣總是那麼好，可惡，好羨慕啊！」

突然，她眼前一亮，從艾斯克肩上跳了下來，拽著卓羽的手臂啪嗒啪嗒地跑去旁邊的娃娃機前鬧著要卓羽給她抓娃娃。

「真是驚人的幸運值。」田伊羨慕地感嘆了一聲，拍拍胸口緩了口氣，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女孩表示自己看到了認識的人，要去打個招呼。

於是眨眼間就只剩艾斯克和姜璃站在了原地。

「……艾斯克。」姜璃盯了一會高大的艾斯克寬闊的脊背和結實的肩膀，突然叫了聲他的名字。

艾斯克疑惑地低下頭看她，姜璃卻垂下了眼，搖搖頭：「抱歉，沒什麼。」

艾斯克看著姜璃小小的發旋，想了想，突然伸出手臂環住姜璃的腰。

猝不及防騰空而起的姜璃連忙抱住艾斯克的脖子，緊接著就被安安穩穩地放置在了他的肩膀上。

「艾斯克？」一隻大手揉了揉她的頭髮，隨之傳來的是艾斯克沉穩的聲音：「什麼時候想坐上來，都可以。」

什麼時候發現的？她確實也想試試坐在這麼高的地方是什麼感覺。

姜璃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意料之外的感覺很不錯。

「那裡有煙花。」

姜璃隨著艾斯克的視線望過去，就看見了數個衝天而起的煙花在墨色的夜空中綻放，倒映在她眼裡的，是五顏六色的星火。

「很漂亮。」她突然有些難過，但是她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要笑的。

「謝謝你，艾斯克。」她送上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艾斯克沒有回應，但他取下了一直掛在手臂上的外套遞給她，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小心著涼。」

好像經過上次的軍體課事件后，姜璃周圍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脆弱的身體狀況，無論做什麼都會費盡心思地照顧到她的身體，生怕她有哪裡不舒服。

姜璃接過艾斯克的外套，輕聲道了一句謝。

她從來沒被別人如此照顧過。

曾經，好像都是她在照顧其他人。沒有人問過她會不會不舒服，會不會哪裡感到疲憊。

雖然現在這樣感覺也很不錯，但她還是想做一個對其他人有些用處的人啊。

不知何時，支離破碎的心開始有了癒合的跡象。彷彿沉在深淵底部不知時日的人，看到了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