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果然發難了
這餅是留了,可一家三口等的天都黑了,月娘還沒回來。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山川萬物都是白茫茫一片,風攜著漫天暴雪呼嘯而過,歸家的行人在沒過膝蓋的雪地里艱難前行。
留在家的祖孫三人愈發著急,王掌柜搓著手在屋裡不停的來回踱步,王大娘坐在桌旁唉聲嘆氣道:「都這麼晚了,月娘怎麼還沒回來……」
洛青禾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心中不住急躁,就怕月娘身子骨弱,萬一倒在雪地里無人發現豈不是……思及此處,一把抄起炕頭的舊棉襖就要出門,卻被王家二老死死攔住。
「囡囡!你這大病初癒,可不能去啊!以前你娘也沒少遇見這大雪,不會有事的!你快,快去給你娘熬些薑湯備著,再給我們煮兩碗,這老骨頭不禁凍啊……」王掌柜死死拽著洛青禾,為了不讓她出門只能找點事情使喚她做。
洛青禾的確覺得屋裡也冷的刺骨,望著眼前滿心擔憂的王家二老,也只能咬咬牙去了。洛青禾匆忙裹好棉襖,先去屋后將燒壞的舊傢具劈成柴火,抱緊屋裡將火生的旺了一些。
「這不是鋪子的牌匾嗎!」王大娘本想靠近取暖,可低頭一瞅,竟在柴火堆里看見了個殘缺的『王氏』二字,頓時悲從中來,很是不舍。
「算了老婆子,鋪子都關了,留著牌匾做什麼,天這麼冷,當柴火燒了也算物盡其用啊!」王掌柜倒是看的開,寬慰道。
「不過,這柴火還有多少了?」
「您放心吧姥爺,咱家柴火還多著呢!」不忍心再給二老增添心理負擔,洛青禾沒有說出實話,只是暗自咬牙道:明天得找個機會去山上撿著柴火了。
祖孫三人各自都有心事,誰也沒發現那些原本不應該燃起來的潮木頭,在火堆里燒的正旺。
外頭的天愈來愈黑,雪沒有一絲一毫變小的趨勢,祖孫三人越等越心焦,點著燭火坐在桌前一直到二更都沒等來月娘。
「不行!都這麼晚了還沒回來,我定要出去尋一尋!」洛青禾實在是坐不住了,又將舊棉襖裹上,起身就要出門。
王家二老見洛青禾如此堅決,再加上心中本就焦急,只能隨她去了。王掌柜趕忙將屋角的油傘塞給洛青禾,又將自己的襖子給她裹住了腦袋,才勉強讓洛青禾出去了。
寂靜的村路上,暴雪肆意呼嘯。
洛青禾冒著刺骨的寒風,磕磕絆絆的在沒過膝蓋的積雪中前行。即使是穿出了家裡最厚的棉襖,徹骨的凜風還是颳得她骨頭縫都疼。
我不過是出來一趟,可我娘天天在這寒風裡趕路……洛青禾吸吸凍得麻木的鼻子,心中想起日夜操勞的月娘,淚水不住落著。
沒走多久,透過淚眼朦朧的視線,洛青禾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披著草席打著破傘艱難前行。
「娘?!娘!」洛青禾忽然有了勁兒,趕緊擦乾眼淚拼盡全力往前趕。
「囡囡?!囡囡你怎麼來了?別跑別跑,當心別滑倒了!」月娘筋疲力竭,正艱難的往家挪著,見到洛青禾的臉卻本能的擔心著她的安危。
二人好不容易相遇了,望著洛青禾凍得通紅的小臉,心疼的責怪道:「外頭都冷成這樣了,你染了風寒可怎麼辦吶!」
「娘,我們一直等不著你回家,實在是怕您出事吶!」洛青禾知道月娘心疼自己,也沒在意,趕忙問道:「娘,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月娘聽了這話,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先回家吧…」
洛青禾心下一沉,猜到果然是那對銀鐲子惹出了事端,便沒再追問,扶著月娘深一腳淺一腳往家走。
可剛一到家,待月娘將草席扔在門口,王家二老和洛青禾卻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月娘一身衣裙都是濕的,衣領裙角甚至結了薄薄的冰碴,雙手紅腫,面無人色,憔悴的嚇人。
「你……你這是怎麼了啊……」看著月娘這番形容,擔憂了一晚的王大娘終於哭出了聲。
「唉……娘,那銀鐲果然不該拿啊……」月娘疲憊的搖了搖頭,將一身濕透的衣裙換下來后才緩緩道來。
「我今天剛到方家,準備將銀鐲還給二夫人再好生解釋一番,結果被后廚的周嬸叫了過去,說正月里過年時,方家要給城裡乞討的人施粥,讓我將不久前的玉米磨成小粒,到時候做玉米粥用。可我一去,發現那兒堆著成山的玉米,周嬸說院里拉磨的驢子都借出去了,今日我若是磨不完,就要扣工錢……」月娘說著紅了眼,在家人面前,滿腔的委屈也有了發泄之處。
「可憐見的……咱們還在那受什麼委屈!明兒你給老太太說一聲,謝謝她老人家的好意,便回來吧!」王大娘心疼的直抹眼淚。
話說的容易,可若真辭了工,這數九寒天的一家老小的生計該如何維持啊……月娘苦笑著搖搖頭道:
「其實這個活計也沒有那麼辛苦,幸虧啊方家的少爺剛巧路過,他發現我這窘境之後遣小廝牽了頭驢子來替我將剩下的玉米都磨完了,那小廝還借給我一張草席,讓我回來時擋擋風雪。」
接過洛青禾遞來的薑湯,月娘喝一口覺得暖和多了,又慢慢說道:「而且我臨回來之前,將那兩個銀鐲給二夫人還回去,還好好與她解釋了幾番,二夫人倒也沒說什麼,收了鐲子讓我明日繼續來幹活。我看著她八成是消氣了。」
聽她這話,王大娘一時語塞,卻沒忍心點破。
明天就是小年了,按規矩來說所有沒簽賣身契的丫鬟下人們,都是能領了主人家的賞錢回家過年的,可二夫人這態度,明顯是不想讓月娘在家好好過這個年了……
月娘只當沒看見王大娘的欲言又止,自顧自把薑湯一飲而盡,說道:「我今天實在是太累了,方才回來時我在方家吃過飯了,你們不用等我的,我困了,先去睡了。」
話雖是這麼說,可王家二老心中清楚,月娘那渾身無力,憔悴不堪的臉色分明是滴米未進,可月娘素來倔強的很,祖孫三人只能相顧無言,將月娘扶去溫暖的炕頭。
待二老轉身回了屋,月娘鬆了口氣,沒再強撐,疲倦的閉上眼道:「囡囡,你幫娘換個衣服吧,娘實在沒有力氣了……」
洛青禾含淚點了點頭,伺候月娘躺下后仔細將被子蓋好,望著月娘熟睡的臉,又輕手輕腳去了廚房。方家人有意為難月娘,有怎麼可能給她吃食?洛青禾如此想著,在廚房翻翻找找,湊齊食材給月娘熬了碗青菜蛋花粥。
等著粥微微涼了些,洛青禾才小心端進屋內,喚醒熟睡的月娘道:「娘,您多少喝點粥墊墊肚子,不然夜裡也睡不踏實。」
可月娘也實在是累極了,端過粥幾口喝完,又匆匆倒下睡去,望著她那力倦神疲的樣子,洛青禾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又打了盆熱水,輕輕將月娘身上的寒氣擦去,直到摸著月娘手腳暖了起來,又去伺候王家二老……直到做完了所有活計,洛青禾熄了燭火安心睡去。
清晨,天寒地凍的雪地里偶爾傳來雞鳴,洛青禾原本就睡不踏實,被吵醒之後下意識看了眼月娘,卻發現月娘嘴唇乾裂臉色潮紅,洛青禾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心中暗道:「完了完了,昨夜那般保暖卻還是發燒了!」
洛青禾趕緊下床,隨手將頭髮束在一起就要出門。
「囡囡……你幹什麼去?」月娘聽見響動,只感覺頭昏腦漲,卻下意識問了一句。
「娘,您發高燒了,我得趕緊去給您請個郎中!」洛青禾隨口應著,「您先別起來!」
「不行!囡囡,外頭太冷了,娘不礙事的,多幹些活兒出了汗就會好的!」月娘只怕洛青禾染上風寒,掙扎著就要起身攔她。
「干還什麼活?!」王大娘聽見動靜,披著衣服急匆匆趕來,輕斥道:「都發燒了還去方家讓人欺負嗎!咱不幹了!襖子只給囡囡做一件,剩下的銀子剩下做吃喝,再不濟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去乞討!」
「胡說!咱們有手有腳的去乞討,讓別人怎麼看!」王掌柜道:「再說了,囡囡早就和鎮里大戶定了娃娃親,若是讓他們知道咱倆是乞丐,如何瞧得起囡囡吶!」
王掌柜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一甩手道:「囡囡!明日你就去將咱家這祖屋賣了,雖是遭過災,可連著地一起賣,還是能值些銀子的!」
賣房?!這寒冬臘月的,房若是真賣出去了,一家人住哪裡啊?洛青禾見王掌柜如此堅決,只能咬咬牙道:「你們別操心了!都安心在家待著,我去找方家說說情!」
「囡囡……」月娘一驚,這可如何了得!下意識想阻攔,可早就燒的頭昏眼花,顫顫巍巍的沒等話說出口,洛青禾就跑遠了。
「王大娘,方才啊青禾來了趟我家和我說了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她郭叔聽了就直接領著青禾去了方家,我怕你這兒需要人照顧,就領著我的小侄女來了!」這時,門外忽然傳開了郭嬸熱情的大嗓門。
「青禾還托我請了郎中,應該快到了,有什麼事情你儘管讓我侄女做,這也是個良善的好孩子!」
見郭嬸一來,籠罩在王家人心頭的愁緒在這一腔熱情里少了許多,王家人和郭嬸又一番傾訴,一齊在家等著洛青禾的消息。
還沒到晌午,郭叔獨自來到了王家。
「怎麼樣了?」王大娘透過窗戶看見了他倆,連忙起身將人迎進了屋裡。
「你這外孫女啊,真是聰慧的很!」一見王大娘,郭叔就迫不及待的誇著洛青禾。
「青禾到了方家之後,跟人家說自己雖然年紀小可有耐心還心細,太重的活兒幹不了可學東西可快了之類的,最後居然說通了,那人答應讓青禾替月娘干幾天活,我瞧著也就是看個火,不會太勞累,便安心回來了。」
「青禾還說讓你們別擔心,她機靈著呢,不會出什麼茬子,就希望你們二老要好好的,還囑咐月娘要好好養病,她就只有你們三個親人了!」
一聽這話,王家人百感交集,連連點頭。
月娘也沒再倔下去,趕緊將葯喝了,一心只想這病啊趕快好,能早點讓她將獨自在深宅里謀生計的女兒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