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引誘
祁千凝將外裳扯下一塊,隨意地包在自己手臂的傷口之上,大致止了血,便拄著拐杖匆匆離開了『不夜樓』。
此時已至子時,大道上已瞧不見什麼人影了,就連巷子口裡的獒犬亦伏地酣睡著,享受著暮夜攜帶而來的片刻靜謐。
朔風呼呼地拍打在祁千凝的臉上,卻也竄入了她的心頭,登時她的心底便油生出一抹濃濃的孤寂,將她常挂面龐的笑意全都吹散了去,只剩滿眸子傷悲。
她不知該去哪,只是漫無目的地遊走在這熟悉的街巷裡。她無法拖著如今這羸弱的身體回去那危機四伏的丞相府,畢竟祁瑤憐母女倆對自己的殺心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原想著去將軍府避一下風頭,可是瞧著秦媚方才那刁狠的模樣,她終是搖了搖頭,將這念頭作罷。
興許是牆倒眾人推,鼓破眾人捶,如今就連這地上的小石子亦與她作對了起來。祁千凝一個沒注意拐杖落到了那小石子上,登時往下一滑摔了個大馬趴。
「疼疼疼……怎麼就連個小石子也欺辱到我頭上了!」
祁千凝像個孩童似的,將那絆倒她的石子一手擲的頗遠。
正當她處於這狼狽窘境之際,忽而後頭響起了一聲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堂堂追風將軍竟與一個小石子置氣,如此失風度的作為說出去難免遭人笑話。」
陌蜮銜?他怎麼在這?
祁千凝猛然回頭,瞬即換上了副暴怒的面龐,厲聲指摘道:「狗蛋王!你作何這般陰魂不散!」
「做了虧心事還懼本王陰魂不散嗎?不過追風將軍,您對自己可還真是下的起狠手呢,不惜將自己的手臂毀壞只為了逃脫謀害本王的干係,可真謂是鵰心雁爪,陰險狡詐啊!本王佩服,佩服。」
「陌蜮銜!我和你說過不是我擲的毒針那便不是我!你個王爺為何整日正經事不做,總是刁難於我,當真很清閑嗎!自打遇見你,我的身上就沒發生過好事,你能不能就此消失在我的眼前,我瞧見你就頭疼!」
她將心頭的悲憤一股腦兒全撒在了眼前之人身上,陌蜮銜一怔,似是沒有意料到她會發如此大的脾氣,可瞬即之間那抹驚詫消逝,只見他臉一黑,冷冷逼問:「怎麼?追風將軍作何發如此大的脾氣?難不成您是做賊心虛了?」
「我……」
祁千凝不想與他再多費口舌,反正這世上本就無人信她,何必浪費時間與此等糾纏不清的人辯駁。只見她抑遏住了心頭的怒火,竭力爬起身子轉首而去。
面對那無言以對的背影,陌蜮銜的雙眸里迸射而出的皆是殺意,只見他陰狠地威脅道:「追風將軍,本王不好動你,明日你還是隨我去官府走一遭吧,謀害皇親貴戚可是大罪!」
一聽此話,祁千凝更是加快了腳下離開的步履,煩悶的思緒又翻了上來:「狗蛋王,你做夢吧!如今證據已失,你們又能奈我何!」
祁千凝愈走愈快,殊不知後頭那陌蜮銜的唇畔竟勾起了一抹狡黠之意,似是在等著這話一般。
祁千凝逐漸隱匿在了這條街弄的盡頭,誰知剛拐進另一個巷子,心頭便隱隱不安了起來。
她繼續踉蹌地倚靠拐杖邁著步子,佯裝出從容的模樣,而那不祥之氣亦不出所料地隨之而行。
只見她猛然抬首,屋頂之上竟有一抹狠戾的目光此刻正凝視著自己,雖是暮夜黯淡瞧不清,但祁千凝隱隱覺感覺此人與不夜樓撞她的應是同一人。
說時遲那時快,祁千凝將手中拐杖倏地擲向那黑
影,那人逃竄不及,差點兒摔了個踉蹌。
然而他的武藝並不淺,只見他點地躍起,可惜身下的重量全然壓在了拐棍上,那拐棍頓時碎裂開來。
他欲沿著屋頂躍走,可下一刻一把鋒利的匕首便貫穿他的手臂,將他死死頂在了屋頂之上。
順著那匕首方向一瞧,竟是陌蜮銜!
他並未遠去,方才引祁千凝發怒不過是他佯裝出的戲碼,為的只是引蛇出洞。
「說吧,你究竟是誰派來刺殺本王的。」
那黑影一瞧是他,登時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劍,欲自刎了結,可瞬即便被祁千凝另一隻拐棍打翻在地。
「說吧,為何要將你做的奸惡之事栽贓到我頭上!」
祁千凝原想好好審問他一番,欲報栽贓之仇,誰知一湍猩紅從口出,那人竟活活咬舌自盡了去!
陌蜮銜眉宇一蹙,登瓦上房,將那人全身上下皆搜颳了個便,還是未尋到任何端倪,眉宇不禁緊鎖了起來。
瞧著陌蜮銜也有愁眉鎖眼的一天,祁千凝的心情順暢了許多,緊接著便響起了一陣嘲諷聲。
「哼!彀碭王,你也有被人追殺的一天,著實是是諷刺啊!你整日指摘我的種種惡行,卻也不知你的惡行早已擢髮難數,瞧瞧,今兒個你的報應便開始了。」
「哼!如何?本王何懼?不過幾個毛賊罷了。」
「是否是毛賊我不管,但您今日與那秦家小姐一同污衊我,如今真相大白,你得給我道歉!」
「道歉?追風將軍可真是愚蠢過人啊。本王早就知曉不是你了,適才不過是引誘那歹人繼續在你身上繼續添加罪證罷了。」
說著陌蜮銜便縱身而下,將祁千凝肩上的粉末抹下,予她眼前瞧了一瞧。
「此粉末乃虞毒,溶於血液能致人毒發生亡,香味濃重卻不易留,需長久接觸才易留下香味。所以適才那歹人便一路尾隨你,欲將這罪責推於你的身上。方才我聽了媚兒的話離開這不夜樓不過也是引他出來罷了。怎麼,難不成追風將軍以為你那拙劣的演技當真能騙的了本王?」
祁千凝一時啞然,原來自己以為的逼真演技竟被陌蜮銜一眼識破,而自己這一晚竟也不過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配合著他演出罷了。
但她如何能在陌蜮銜的面前露怯,只能大言不慚地辯駁:「我……我當然知曉你是騙我的!本將軍如此聰慧,當然能識破你的詭計!」
陌蜮銜不由地發出一聲輕笑,眼前這女子的脾性她已大致摸透了,煮熟的鴨子,嘴硬罷了。
「是是是,追風將軍當真是聰明伶俐。」
陌蜮銜順著祁千凝的話往下接,可語調卻是那般嘲諷,惹得祁千凝啞然失言,一種莫名的羞怍湧上心頭,便動了趕緊離開此處的念頭。
「你……你你知曉本將軍聰慧就好!」
她是羞著臉說完此話的,畢竟這話她自己都不信。
話畢,趕忙轉身溜走,可低首一瞧,拐杖早已不在自己的手中了。一隻在屋頂,一隻適才被那黑衣人踩碎。
糟了!我該怎麼走!難不成要我求著這個狗蛋王?那也太難為我了!
正當她進退維谷之際,陌蜮銜卻率先開了口:「追風將軍既是聰慧之人,那就莫要求本王將你帶回去了。」他像是祁千凝肚裡的蛔蟲,讀懂了她的小心思。
陌蜮銜萬般嘲弄地望著她,隨即轉了身子欲走。
「等等!」
陌蜮銜一挑眉,道:「怎麼?」
「我……我……」
祁千凝囁囁嚅嚅,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請求,然而陌蜮銜接下來的一句話立即朝她潑了一盆涼水,斟酌許久的請求之辭終是在此刻咽了回去。
「寬心吧,追風將軍,你大可不必思量些委婉之詞求本王,因為你就算是跪下來,本王也不會管的。追風將軍向來有本事,那便自己爬回丞相府好了。」
陌蜮銜的言語屬實是絕情到極點了,容不得旁人的半分央浼之地。
一陣朔風拂面而來,祁千凝只覺有點心酸,但這心酸不是因陌蜮銜的嚴詞拒絕才產生的,而是對自己整個人生的悲戚,陌蜮銜的冷與暮夜的凜只是這悲慟思緒的催化劑。
只見她迎著這朔風淡淡吐出二字:「罷了。」
聲音很輕很輕,卻也很坦然。
陌蜮銜此刻是背對著她的,雖瞧不見她的面容,卻也能從她的聲音感覺出淡淡哀傷與無奈,這是他頭一次從祁千凝的身上感受到的孱弱,但這縷似有似無的柔弱並未止住他離開的步子,很快他便消失在了這黑魆魆的街巷之中。
這暮夜之中又只剩下祁千凝一個人,就像以往常有的日子那樣,孤獨但也無牽無掛。
她想尋個地方坐下,捱到天明興許還能遇到個好心人,然則他剛剛邁出一步,便雙腿一軟癱倒了下去,她根本移動不了。
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此刻四下無人,寒風凜凜,這麼多年的孤苦與心酸終是在這幽靜的深夜裡化作淚水從她眼眶裡落了下來。
她席地而坐,將頭顱深深埋進自己的身子里,輕聲抽噎了起來。
「追風將軍不是剛烈的緊嗎?怎麼我這剛一離開,便偷偷抹起淚來了?」
話剛落,那抽泣之聲亦戛然而止。
他作何又回來了!如今這副羞人的樣子如何抬首面對他?
祁千凝大駭,暗暗地在衣裳上蹭了一蹭,妄圖將臉上的淚水全然抹盡,隨即抬首忿忿地道:「你不是走了嗎!你回來作甚!」
祁千凝又恢復了往日不屑的神色,但那未乾的淚痕卻唬不了人,語調里亦羼雜著一絲嗔怪的意味。陌蜮銜瞧在眼裡,心頭竟漬出了一縷不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