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引毒
陌蜮銜用右臂擋下了那一毒劍,祁千凝因此免於被那毒劍直入胸膛,只是望著眼下的那灘猩紅她顯得有些出神,待許久才回過神來。
「陌……陌……陌蜮銜……」
「祁千凝!你個榆木腦袋!還愣在這作甚!」
陌蜮銜的一聲厲斥方讓她久夢乍回,祁千凝趕忙用手中利劍將那復又襲來的歹人凌空斬殺。
隨即陌蜮銜扯下一塊外裳隨意包紮住了流血處,沖著一旁仍有些恍惚的祁千凝道:「快走!注意四周,誰知又會有什麼勞什子的東西出來。」
兩人一路疾行,待距離那群歹人甚遠后才敢緩步下來。
陌蜮銜似是無事發生一般,縱使右臂被那毒劍貫穿,他卻未喊一句疼或是提及到這件事,他的面容仍舊像從前那般從容與清冷,然而走在他後頭的祁千凝卻不得不將這件事放在心尖上了,她幾欲開口,卻又礙於顏面沒有出聲詢問。
畢竟從前的她是如何暴戾,一時轉變自己的態度去關懷陌蜮銜多少還是有些不適應。
幸好陌蜮銜的步履還算利落,看上去似無絲毫不適之感,祁千凝終算安下心來。
然而,之後她便發現自己的想法完全是與現實偏差而行的。
當陌蜮銜踏入王府的那一剎那,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祁千凝這時才看清他的面龐,只見他的面色嘴唇皆是煞白,早已無了往昔的風采,有的只是爬滿身子的羸弱與苦痛。
原來他一路上都在忍著。
坐在床榻旁的祁千凝內疚神明,沉下雙眸,心頭蕩漾起無數思緒,它們交錯冗雜著,叩擊著她素來安寧的內心。
探查完陌蜮銜身子的張太醫說他身中劇毒,幸好只是傷到手臂,對性命並無大礙。但是需要剖開皮肉將毒血引出,才能免於斷臂之憂。
然而引血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一旦在行進過程中昏迷此人便將一瞑不視,危殆頗大,歷來郎中都不敢輕易實施此法,但如今這個情形,似又非做不可。
待陌蜮銜逐漸蘇醒過來得知這一消息后,他仍是慢條斯理,面不改色,宛若待會子的摧心剖肝之苦不是發作在他身上似的。
他也並未將這一切遷怒於祁千凝,然而一旁的祁千凝卻是愧疚萬分了,只見此時的她正怏怏不樂地佇立在一旁。
「怎麼?本王待會要受苦了,追風將軍不是應該欣喜若狂才對,如何撅著個嘴靜立在一旁了?」
陌蜮銜還像從前那般打趣著她,然則祁千凝卻並不像往昔那樣厲聲回駁了,她只是靜默地站在一旁,良久,才緩緩開了口:「對……對不起……」
那聲音宛若細針掉在地下似的,極為細小輕微,不仔細聞根本聞不見。但素來心思細膩的陌蜮銜卻聽了進去,但見他一怔,隨即佯裝出一副耳背未聽見的模樣,不解地道:「追風將軍適才說了什麼?本王未聽清,可否請您再重複一遍。」
沒聽清?沒聽清拉倒!
祁千凝不樂意了,瞬即換了副面孔。
「我……我……我說待會你莫要禁不住疼痛,直接一命嗚呼了。那本將軍可真要笑掉大牙了!」
陌蜮銜莞爾一笑:「您寬心,為了追風將軍的牙還能留著,本王自然會好好受著這苦的。」
此時,太醫已經取來了所需之物,只見小廝疾步跟隨,他們手上的托盤上盛有剪子,刀器,還有各類銀針等駭人的物件。
祁千凝雖是久經沙場,卻仍免不了倒吸一口涼氣,一旁的小寬子與青弦亦是失驚打怪,久久不能安神。
「殿下,您可千萬要堅持住啊!」
還未開始引毒,小寬子便已是淚眼婆娑,好似陌蜮銜此時已經作古了似的,倚在床榻上的陌蜮銜嗤笑著安慰他:「本王還活著呢,你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對!殿下什麼苦禁不住,小寬子不哭了,多不吉利!」
小寬子趕忙抹了淚去,默默地退到一旁,此時青弦亦挪揄起了他。
「瞧瞧你這小哭包!真無用!」
「你懂什麼,感情不是你家主子受苦受難!」
「我家主子英勇神武,如何會落得如此境地。」
「我家主子還不是救你們家主子才要白白受這遭子罪的!都怪你們家主子!」
「那你怎麼不說從前你們家主子欺負我們家主子的事了?要說這源頭應該怪你們家主子!」
「怪你們家的!」
「怪你們家的!」
青弦滿目鄙夷,小寬子的面上亦是浮著不屑。果然是仆隨主,這兩人急赤白臉,吵嚷的不可開交。
祁千凝卻無暇顧及身旁兩人的聒噪,但見她的雙眸蘊著擔憂與不安凝視著陌蜮銜,陌蜮銜亦在此時望向了她。二人的目光對上后,雙雙一愣,復又趕忙將眼神移了開。
良久,陌蜮銜開了他的冷口:「祁千凝,你莫要這幅樣子了,本王當時並不是為了你,換做是誰本王都會去救的。」
這話說出來怕是他自己也不信,他是何等自私清高的一個人,如何肯豁出性命去解救他人?適才他自己也不知為何就鬼使神差般地撲過去了,事後想想還真是鬼迷心竅做了這衝動之舉,如今還得白白受這遭子罪,但他的心中似乎並未浮現出後悔之意。
祁千凝亦是冷言冷語地還了回去:「本將軍只是身子疲乏,你也莫要多想,我……我不是在擔心你!」
一旁的兩奴僕皆是皺起了眉頭,千頭萬緒,不知所以。這兩人究竟在作甚?明眼人都能瞧出這兩個人一個捨命去救,一個愧疚不安,為何不放下臉子說些和善之言呢?還當真是急死旁人了!
此時張太醫已經準備完畢,陌蜮銜側首對所有人言:「你們出去吧,本王無需旁人伺候。」
「可是,殿下……」
「別可是了,你們呆在這兒我反倒不安神。」
陌蜮銜的脾性像祁千凝一樣,總愛孤行己見,不願旁人瞧見自己脆弱的模樣。無可奈何,眾人只得閉門離去。
待所有人皆離去之後,陌蜮銜才算是舒了一口氣,從衣賞內伸出那隻此刻已呈青紫色的手臂。
「張太醫,你可以開始了。」
「殿下,無論如何您一定要儘力維持著自己的意識,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本王明白,張太醫您放心大膽的動手便是。」
話畢,但見張太醫找准了方位,二話沒說,用匕刀徑直隔開了陌蜮銜的皮肉,麻利準確,頓時一股刺痛感浸入他的手臂,逐漸蔓延至全身。
一刀一針,一刀一針,血肉宛如在被人攪動一般,痛入脾臟。只見陌蜮銜低沉著臉,汗如雨出,原先厚乾的衣賞此刻也已被汗水打的透濕,身子止不住的微顫起來。
「殿下,您忍著點。」
陌蜮銜並未喊出一句痛,只是緊緊咬著牙,逼迫自己的意識延續尚可清晰的狀態。但此後的疼痛感卻愈加強烈,身子也因苦痛的磨折變得愈發孱弱,他終究只是血肉之軀,神識開始恍惚了起來。
眼前的光景逐漸變得影影綽綽,似乎在旋轉,似乎在游移,似乎在交錯,似乎在揉搓,一切皆變得不是很真實,宛若存於夢境一般。
我……這是……在夢境里嗎?
陌蜮銜的意識混混沌沌,開始走向渺遠虛幻之境,他的眼皮亦因身子的疲軟開始徐徐下垂。
本王……本王困了……想……想安寢了……
就當他雙眸閉合的前一秒,一聲厲斥頓時竄入他的耳里。
「狗蛋王!你給我醒著!萬一你有個好歹,難不成要讓我抱憾終生嗎!你真是歹毒心腸!」
這聲音穿雲裂石,幾欲將太醫的耳膜震裂開來,可是在陌蜮銜的耳里,卻是那麼微小。但正是這微不足道的細微之聲將他頃刻拉回了現實,拉回了往昔與祁千凝急赤白臉的不悅記憶里。
但見他即將閉合的眸子復又張了開來,祁千凝頓時心頭一舒,下意識地給了他胸膛一拳。
「駭我一跳!」
陌蜮銜原還是恍惚的,結果偏被這一拳的威力給震了回過神,但見他開始猛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
「追風將軍,您下手未免太狠了!如今彀碭王的身子可是極為孱弱的!」
一旁的太醫都看不下去了,不免斥責了祁千凝幾句,祁千凝登時於心有愧,趕忙輕拍著陌蜮銜的身子詢問道:「狗蛋王你沒事吧?是我毛毛躁躁,下手沒個輕重,都是我不好!我發誓以後定會改邪歸正,重新做人!」
陌蜮銜煞白的唇角頓時向上揚了揚,雖是頗為費力,但他還是勉強支撐著雙唇羸弱地道:「哼,本王看你這是報私仇,趁本王無力還手時,便狠狠地報複本王,你乃卑鄙之徒。」
祁千凝此時已全然忘卻了憤怒,眼下最要緊的便是陌蜮銜的心緒與安危,只要他能保持清醒,她祁千凝可以說出任何違背良心的話語。
「行行行,你說的都對,都依你的!我是卑鄙小人,我下作,我無恥,我低劣,世間上所有的不好的詞都是為我祁千凝量身定做的,彀碭王,這下您該滿意了吧。」
一聞此話,陌蜮銜不顧身體的無力與苦痛,竟放聲大笑了起來。
「祁千凝!你也有今天!從前你不是蠻狠的緊嗎?如今不也不敢放肆了,本王終於讓你這等惡逆之徒低三下氣,俯首稱臣了。」
陌蜮銜的笑容舒展開來,眼眸不斷往外滲著快意與驕傲。
祁千凝瞧著他那小人得志的樣便氣不打一出來,但每每想起這一切皆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便竭力忍下了這口氣。
「是……是……是……您說的都對。」
一字一頓,聲聲咬牙切齒,陰狠至極。
望著她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咽的生動逗趣之表情,陌蜮銜心頭的得意更甚了,但見他斜睨著眼前之人,嗤笑一陣又一陣地蕩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