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醫生，我想回家
1
還記得2016年7月某一天上午去腫瘤科的一次會診，W先生像一片冬天的落葉裹著被子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生無可戀的樣子讓人窒息。
我仔細查看了省里某醫院帶回來的所有病例資料，他老婆孩子很緊張的等待我的判決，其實他在省里已經被判決過一次了，他本人拒絕治療，隨著時間的流逝，W先生肝臟的腫塊越來越大了，好像無數個被撐大的氣球即將爆炸，腹痛的癥狀可想而知，CT檢查顯示肝臟巨塊型肝癌並肝內多發轉移、門靜脈及肝靜脈癌栓，所幸肝功能評分A級，綜合評估，我認為還有機會搏一次，但我仍顧慮W先生本人的意志，我決定跟他深入溝通一下再決定。
2
談話是從天南海北談起，談人生，談理想，談過往，談未來，談幸福，談悲傷，談的重點其實是生死！了解到他曾經在黑龍江當過兵，我們的話題轉向了***、東北解放、抗美援朝、**班、他的戰友等等，我突然發現他的眼睛越來越亮起來了，好像一枝幹草被火柴點燃，他老婆孩子在旁邊悄悄流著眼淚，我的眼角也濕潤了。
我鼓勵他一定要把飯吃好，多下床活動，離病床越遠身體越好，他終於像一個軍人一樣堅定的答應了。
3
在這裡科普一下：
肝癌被稱為「癌中之王」，手術風險大、療效差，不易發現，且生存期太短，從發現到死亡，很多病人僅能存活3-6個月時間。目前肝癌的治療已經比較規範化，每個時期都有相應的治療方案。其中，微創介入治療作為非外科治療肝癌的首選方法，因其療效確切、創傷小、恢復快、副作用小而廣受醫生的推崇，國際肝癌治療指南規範中，不能外科手術切除的肝癌，大部分治療方案都是單獨介入治療或與介入治療相聯合。
腫瘤供血動脈灌注化療栓塞術（TACE術）就是針對腫瘤的供血動脈，或將抗癌藥物注射到腫瘤區，直接殺癌；或栓塞腫瘤供血動脈，阻斷腫瘤的營養供應，使瘤體體積縮小；或施行雙介入治療，將抗癌藥物和栓塞劑有機結合在一起注入靶動脈，既阻斷供血，同時藥物停留於腫瘤區起到局部化療，殺死腫瘤組織的作用。此種介入治療技術是目前臨床應用最多的治療方法，由於肝癌患者具有血供非常豐富，而且血供單一的特殊性，通過做栓塞治療，可以把腫瘤血管閉塞，使腫瘤的血管萎縮，失去營養來源，達到治療的目的。經血管肝癌的介入治療臨床常用於中晚期肝癌，或腫瘤靠近大血管無法手術者；年齡大，不能耐受手術者；肝癌術前行TACE術，有利於降低肝癌術后複發率。
腫瘤介入熱化療是應用最新的血管內介入熱灌注化療技術，將溫熱（腫瘤細胞致死的臨界溫度是42.5～43℃，當治療溫度超過43℃時，溫度每增加1℃，對腫瘤組織細胞的殺傷力提高2倍）的化療藥物液體及化療藥物栓塞乳劑在DSA精確引導下注入到腫瘤供血動脈內，從而破壞腫瘤營養血管床，溫熱的化療液體及栓塞劑易於滲透到腫瘤細胞及組織間，使腫瘤細胞大量凋亡並腫瘤組織缺血缺氧，甚至凝固壞死，腫瘤明顯縮小，達到良好的治療效果，被譽為「血管介入熱凝固切除」。
4
我科2016年初引進了腫瘤介入熱化療灌注系統，在我市率先開展了腫瘤介入熱灌注化療技術，取得了很好的療效，這也是我認為還有機會搏一次的理由所在。
對於W先生施行腫瘤供血動脈灌注化療栓塞術（TACE術）的難度在於肝靜脈癌栓，有沒有嚴重的肝動脈-肝靜脈瘺導致栓塞術無法執行及化療栓塞后肝靜脈癌栓會不會脫落造成致死性肺動脈栓塞，這台手術確實非常有挑戰性，我上網檢索了所有肝癌合併肝靜脈癌栓介入治療后併發症的病例，數據喜憂參半。
5
再次去看W先生的時候，他已能夠下床扶著病房走廊的欄杆挺直腰桿堅強的走幾步了，家屬說他想回家了，想吃飯了，雖然吃進去又嘔出來，看著他踉蹌而頑強的背影，我決定幫助他！
6
跟W先生老婆孩子再次深度溝通，他孩子紅著雙眼簽了介入手術同意書。
手術如期進行，雖然有肝動脈-肝靜脈瘺，但是明膠海綿栓塞后瘺口奇迹般的閉塞，接下來是流暢的介入熱化療灌注術和化療栓塞術，一路陽光燦爛的手術時光里，我一邊忙著手裡的手術操作，一邊繼續跟他談上次***、東北解放、抗美援朝、**班、他的戰友等等未了的話題，也談他的家鄉，他家的魚塘、橘子樹等等。
對於一個對生命意志復活的退伍軍人而言，這台TACE術產生的一般人難以忍受的劇烈肝區疼痛竟然在他目前灰飛煙滅。
再次向中國軍人致敬！
7
一個月後，腫瘤科發來會診通知。
W先生神采奕奕的坐在病床上跟隔壁病床的病友說著什麼，說著些鼓勵的話語格外的讓人側目。
我仔細閱讀了W先生入院后CT片，肝內大部分腫瘤碘油沉積好，腫瘤體積明顯縮小，肝靜脈癌栓竟然也有細條樣的碘油沉積，肝功能A級，臨床癥狀明顯改善，不再是以前的一日多餐，已經恢復了正常飲食，他最在意的是原來肚子凸出來的腫塊縮了回去，也沒那麼痛了。
這一次毫無懸念的繼續神奇的介入熱化療灌注術和化療栓塞術（H-TACE術），再一次一路陽光燦爛的手術操作和海闊天空的神聊，我們談越南戰爭、釣魚島、台灣、南海等等，也科普一樣談了腫瘤的前世今生，各種預防和治療的策略，談著談著他笑得很像我的兄長、我的戰友。
出院的時候他盛情的邀請我去他家魚塘釣魚，我表示有時間一定會去。
8
後來又做了兩次H-TACE術，W先生變得越來越有活力了，走路帶風，他笑著對我說，你看我走在路上像一個腫瘤病人嗎，我說你是一個真正的中國軍人，那一刻他特別幸福的樣子讓人感慨生命的璀璨鮮艷奪目。
9
W先生是移動的廣告牌，到處給我做著廣告，那段時間，腫瘤科很多病人都來到我辦公室找我諮詢能不能做那個神奇的介入手術。
10
W先生後來複查的CT片顯示肝內大部分腫瘤明顯縮小、壞死，但是肝下極有一個腫瘤雖然沒有比最初增大，仍然是雷打不動，而且肝靜脈的癌栓也似有捲土重來進展之勢，開始建議他結合靶向藥物治療也因為巨額費用的問題一直拖著未執行，限於目前我院技術和設備缺少，我建議他去省上級醫院繼續治療。他很愉快的接受了。
後來，W先生電話高興的告訴我他去了某部隊醫院，因為那個醫院讓他有回家的感覺。聽得出他的狀態還不錯。
11
再後來的後來，他讓他老婆送來一簍橘子，因為那些橘子樹是他親手種下的。
我吃了一個，手裡純樸的橘子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