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昔日苦與樂
太陽曆一零一零年九月八日。
極北,落雪聖地,梅山
在名為凰夜葵這一少年的認知里,最近兩年裡所度過的,毫無疑問是諸如夢魘般的時日,因其是罕見的,是毫無修為。或許,已經無法稱之修士,只能稱之為生靈。
因此,當凰夜葵獨自流浪於世間諸地之時,所聞所遇剝奪了其僅存無幾的優越與自傲,就連其平日里最為得意的利刃都被粉碎成渣滓,所經歷之事皆是令人絕望。
任性妄為,桀驁不馴,囂張跋扈的的凰夜葵一去不返,徒留被一層一層剝去外殼的,宛若初生嬰兒般澄凈的少年。
這世間有諸多無力可為之事,人心生萬象,萬象皆由心定。因此,生靈並不可用絕對的善惡來區分,即便是最為溫柔之人,在某些時日,也會顯露其猙獰可怖的獠牙。
凰夜葵深深體會到如此一幕,原有的世界觀轟然崩塌碎,從而知曉了,面對絕對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自己的深深無力,那並非僅僅是哭泣便可解決問題的,微小的不快。
狂躁也好,怨恨也好,咒罵也好,終究是一隻熱鍋上的螻蟻,在生命的最終一刻,憤怒的蹦噠罷了,只會徒增他人歡笑,為他人乏味的生活中表演一出好戲,宛若跳樑小丑一樣的存在。
在決定權,全然在自己的價值。
少年在尚為年少之時便深刻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可未曾想到,當那一日真正來臨之時,卻是如此的,如此的黑暗陰冷,就如同行走在永夜之中,日復一日……
這世間,有諸多人力不可為之事,這即是名為時代與氛圍的尖矛,狠狠洞穿不適應者,永無止盡。給不適者給予最為痛苦的折磨,時時不在灼燒著其脆弱的靈魂……
不會麻木,也不會迎來黎明。
痛苦便是痛苦,是等量的,一次與一次的痛苦的一樣的,是無法減輕的事物,那是建立在自己的尊嚴之上,時時刻刻不在經受被他人踐踏之苦。
除非屈服,乃至麻木。
若有一日不在痛苦,那毫無疑問是自主拋棄了初心,不在逆流而上,停留在溫暖的避風港,不見當時的洪水猛獸,作為氣氛的一份子,隨著大流而變為適應者,
這世間有諸多幸運兒,與其相對的,便是有多少不幸者,凰夜葵便是立足二者頂點的其中之一。少年是當之無愧的聖子,亦是毫無修為的尋常人。
但凡擁有著微末自尊的生靈,皆無法忍受來自他人的鄙夷目光,凰夜葵便是如此俗套,亦不例外。
優越感下意識油然而生,似乎是和平年代的通病,誰都無法排除在外。因為,打從心底湧上的滿足感無法抑制,就連所謂的神仙亦是如此。
官職大小,貧富差距,佳人美醜……
不適應氛圍者,便是被欺凌的對象,只要存有對此,便會有不甘與屈辱,從而釀成悲劇,畢竟,人非聖賢,名為慾望的膨脹所帶來的滿足感與興奮感是無法言喻的美好快感。體驗過一次便絕對無法忘懷的事物。
修士是依靠著群居與團結,在混亂殺伐的年代里苟延殘喘,由無數的屍骨堆積而成的「歷史長河」中,用無數血淋淋的事實告知世人,物競天擇,不適者亡。
生存本身便是要用跑的,不跑的話,便會成為身後的獵食者的食糧,因此,跑是必然的,跑起來才可以見到明日的太陽,跑起來才可以不痛不癢,跑起來才可以喜怒哀樂……
在團結與共進中見證桃源的誕生,在兔死狐悲的鬥爭中迎來黃昏的落幕。
凰夜葵深深體會到了,名為人性的善與惡,其出發點都是善意,那是自認為善良的抉擇,然後同為善良的好意,將你粉身碎骨,打入無底深淵。
那毫無疑問是善舉。
凰夜葵不寒而慄。
終究是,在名為日常的無限循環中,所歷經的歡顏與悲痛,奮勇與迷惘,無法麻痹生靈的本心,因此,不甘便會永存於世。
凰夜葵尤曾記得,在遙遠的從前,心儀的少女說道。
「娘親曾講過,滾燙的淚水便是不甘與委屈的化身。」
凰夜葵在東荒與極北受盡冷眼與嘲弄,鄙夷與不公。起初時,還會理論與辯解,甚至鬥毆。可,終究是單方面的實施暴行……
也許是不甘與憤怒使然,或許是僥倖承蒙上天眷顧,凰夜葵在任性與跌跌撞撞中並無大礙,終究是還活著,可也與死並無區別。
終於,世間將少年完全打磨成一塊璞玉,並非向世間屈服,成為氣氛中的一員。而是,不在任性,內斂許多,乃至可以自控。不至於無法忍受,便要揮刀相向。
是的,少年終歸是學會了無視。
那是猶如在看向只只豬玀,分明在雜耍,卻還自視甚高,不可一世。每當對視的物種眼眸中有精光與笑意之時,凰夜葵都會感嘆名為生靈的物種為何這般惡劣。
因群居而出現的對比,必然會產生傷害,也就有了苦楚,有了不甘,在絕望過後,才會明智,亦是成年的標誌。
嘗過諸多如此心酸與無力的少年,終究是成為了過分理智的成年人,眸中是並非滄桑與麻木,僅僅是無神罷了。
有交流便會有分歧,生靈在未曾知曉自身的無力與悲哀之前,那份歡顏尤為炫目,那毫無疑問是發自內心的情感,那般如夢似幻的日子。
過往皆是渺小的,不曾印證在毫無同感的他人心田,也不會有人記得這是名為輝煌的故事,生靈只會體會自己的美好,他人終歸是煙塵罷了。這是過分理智所帶來的,塵埃中亦可綻放出希望,這一朦朧宛若幻夢般的實感。這是必然的,任誰都不例外。
誰都會被埋沒在時間的煙塵中,若是不幸,倘若不掙扎,便沒有人對你施以援手。因此,生靈存活在世,在看似平常卻複雜的日常里,在某一刻,便會觸及到自身的悲哀。
然後,溫柔的世間便會支離破碎,換就由心象而生的,擁有猙獰獠牙的時間。
凰夜葵深感無力,並非懊悔或者不甘,僅僅是無力罷了,無力給予世人救贖,無力賦予他人正確的思想,無力將墮落的世人拯救。
因為,在過去的某一刻,凰夜葵深刻認知到了,無論做出如何正確的抉擇,所迎來的皆是後悔。直到故事最終。是的,所作所為,後悔是必然的。
當無力的自己依舊天真的自視優越,心下名為希望的種子依然熠熠生輝,綻放出絢爛的光彩。嚷嚷著要將扭曲的世人重新扶正之時。
凰夜葵便深陷泥潭之中。
他忽略了。
世人皆是有自我思想的,而其思想的出來點,絕非邪惡,而是,由心底湧上的,絕對的善意。世人本身是無錯的,因為無錯,何來扭曲。
凰夜葵絕望了。
所行皆是善舉,所為亦是初心。
是的,真正將他人傷害的,正是氛圍之中,那絕對的好意,不摻假絲毫雜質的,純粹的善意,正是如此,成為真正尖銳的鋒矛,將不適者洞穿,使其陷入永劫之苦,從而懷疑自己,懷疑人生。
是的,既然生靈所行皆是善心,其出發點都是並無過錯的,是理所應當的,是現在道德的制高點,底氣十足的苛責他人。
凰夜葵依偎在粗壯的干柳之下,無神的眼眸隱隱閃著淚水一般的,刺目光澤。眯著的目光昂首凝望遠方蒼穹。
流雲拂過,萬籟俱寂。
秋意彌散開來,在涼風與葉影之中,少年卻顯得落寞而又孤寂。在其周圍,有零落的秋葉緩緩漂浮,終要歸根,回歸大地。
本該習以為常的,這是身為無力者的常態。
水霧流轉,不甘與委屈作罷,就連盛放在腳下的嬌艷花兒都彎曲著腰肢,正對少年,好似同病相憐的無聲安慰。
此刻的凰夜葵不禁遙想初時意氣風發,君臨天地的難忘回憶,當初的實感與熱血經過兩年的歲月的沖刷。由沸騰漸漸平息,直至此刻的忘卻平淡。只剩深埋在腦海中的記憶片段,猶如走馬觀花般,慢慢閃過。
皆是無聊的映像,當初便覺得如此,此刻亦是毫無實感。
只有,那名為江子夕的,身為自己的侍女,過往的點點滴滴再次浮現,如鶯如鵑般的溫潤天籟尤在耳畔,輕輕呼喚。
「葵~快起床啦!這麼懶散的話可不行!」
「葵,今天真是晴朗啊!」
「葵總是這麼欺負靜兒……靜兒也是會生氣的!」
「葵,快睡啊!」
「我不會離開你的,葵,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離開我的話,葵……會寂寞的吧。」
「葵……曾講過的吧,只要我呼喚葵,葵就一定會站在我面前……」
凰夜葵迷朦的眼眸中依稀浮現過往,當初的情感至今無法忘懷,就像昨日一般,這份實感毫無疑問是真實的,自己唯一刻骨銘心的事物。
是自己堅持到如此,不曾背棄的信仰,是心底懷揣著的,最為珍貴的小小火光。即便,事到如今,再也無法延續到這份溫情。可那是自己曾擁有過的事物,那怕是僅僅有片刻,在心海中,也會定格為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