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透明的，沒有焦距的眼睛。

淹沒在睫毛下，空洞得像是沒有生命力。

塔麗雅驀地向後退了一步，腳絆到屍體，狼狽的摔倒在地。

掙扎著抬起頭，少年凝著幽暗的視線，掠過斑駁的暗影，緩緩落在她身上。

巨大的恐懼像張開雙翼的蝙蝠，緊緊將她包裹。

漆黑的甬道下，她看到少年身上凝著的污濁的血跡，大片大片鋪開在他蒼白的脖頸里，就連他稍稍抬起的纖長手指，都像是浸滿了鮮血。

傷口依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癒合著，「嘶嘶」的聲音回蕩在夜色里，彷彿爬滿蛀蟲的墳墓。

「啊！——」她大叫著，連滾帶爬的從地上掙紮起來，「魔鬼！——啊！！——魔鬼！！——」

想要逃跑，但是手腳發軟，她拚命的往前挪動著，心臟因恐懼而幾乎停止跳動。

直到頭撞在一個人身上，陰暗的魅影淹沒了她的視線。

她驚恐著抬起頭，顫抖的眼睛里映出少年半張浸滿鮮血的臉。

像是沒有生氣的屍體，再美得容顏，也空虛得令人恐懼。

「格……格希托少爺……」她不停打顫，「我……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求求你……饒了我……饒了我……」

少年透明的眼睛里，靜靜扭曲著她的身影。

「你在害怕嗎？」毫無起伏的聲音，像打在機械上的雨滴。

塔麗雅愣了一下：「格希托少爺？」

「不需要害怕……」他蒼白的手指，緩緩抬起她的下巴。

冰涼的觸感，彷彿來自地獄，卻讓她不可思議的安下心來。

他沒有死……他在和自己說話……

剛剛自己看到的一切，一定都是幻覺，對！是幻覺！

格希托少爺還好好的活著！

她驚喜的睜大眼睛，感覺到他的指尖在順著她的臉頰，慢慢摩挲著她的耳鬢……

像是被催眠了般，無法言語。

「你說過，願意把生命獻給我，是嗎……」遮掩在睫毛下虛無的眼睛，靜靜的看著她。

暗淡的雙瞳，毫無光澤，卻比黑暗幽邃，詭異得將她吸引。

無意識的點了點頭，她覺得他拂在自己發間的手像是柔軟而溫暖的雲朵……

記得小時候，母親也曾這樣撫摸過她……

總是柔柔的看著自己，眼角眯起皺紋的母親。

被戰爭和家庭暴力折磨的不成人形，而選擇了自殺的母親……

記憶的終結，是她倒在了一片血泊里……

明明記得自己當時沒有哭的，為什麼眼睛……卻濕潤了呢……

越來越溫暖，淚水凝結成迷茫的白霧……她看到少年的臉在她的視線里漸漸模糊，緩緩褪開淡色優美的陰影……

然後陷入了黑暗。

生命力從她的身體一點點流逝，匯入少年蒼白的指尖里。

年輕紅潤的肌膚漸漸萎縮……最後化為一團腐朽的骷髏，死灰般散落在地上。

薄薄的白霧迷濛在少年周身，他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般，毫無聲息的站在那裡。

身上的傷口一瞬間癒合完畢，蒼白的手指抬起，緩緩摘去左瞳上茶色的鏡片。

血色的眼睛，暗霧般美麗。

像是想起什麼一般，眼睛里忽然劃過一絲光芒：「小晚……」

如飄渺在夜空的幽靈，他的身影一瞬間消失在漆黑的甬道里。

打開密室的木門，卻並沒有看到女孩的身影。

他眼睛暗下，轉身走了出去。

艙外傳來滔天的巨吼：「燒船！把這艘船燒掉！——」

灼熱的火光一瞬間侵吞了船隻，烤焦的屍體的味道掀起濃濃的白煙，漫天滾滾的黑色霧氣瀰漫在大海陰沉的夜空里。

少年的手指微微握起：「小晚……」

······

「修斯！」

倏地從床上坐起來，林小晚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我是在哪裡？

她看了看身下柔柔的床墊，側過頭，圓形的玻璃窗外是被火光映紅的海面。

睜大眼睛，直起身仔細看著。

火光洶湧在高大的航船上，「啪啪」的灼燒著，滾滾熱浪向她襲來，吞噬星月，撕裂夜空，滿天迸碎的星火響徹著悲壯的哀歌！

是她坐的那艘航船！

她清晰得認得那航船上白色的桅杆，此時被大火燒斷，被烈風吹得「噼啪」作響，終於支撐不住，「轟」得一聲砸向船面！

船隻劇烈的晃動著，她隱約可以看到從航船上掉下的屍體。

她站起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轉身跑下床，光腳踩在地板上，剛一推開門，迎面就撞上了一個粗壯的大漢。

「嘿嘿，小美人兒，你要去哪裡啊？~~」

肌肉糾結的男子，一臉猥瑣的看著她。

她驚恐的向後退了一步：「你是誰？」

「呼！~」男子吹了一聲口哨，「你這副表情真勾人啊！~~要不是米爾那老頭要把你送給赫基陛下，你現在一定是我的！~~」

「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林小晚聲音顫抖。

「你當然不明白……」男子呵呵笑道，「你所坐的船完蛋了，我們在密室里發現了你，所以就決定把你當戰利品送給陛下！」

「你們是海盜？」林小晚漸漸冷靜了下來。

「答對了，我的美人兒！~~」他彎下身，在林小晚耳邊曖昧的笑了笑，「如果哪天赫基陛下不要你了，你可以來找我哦！~我叫薩……」

「薩庫！不許打她的主意！」蒼老的聲音在男子身後響起。

「啊哦~~被聽到了！~~」薩庫吐了吐舌頭，轉過頭微笑道，「我只是提前預定一下而已，畢竟對赫基陛下來說，一個寵物的新鮮感只有一個星期，很快，她就是我的了……」回過頭，對林小晚曖昧的笑了笑，林小晚只覺得全身毛骨悚然。

她一眼看到男子身後的米爾，憤怒的一步上前拽住他的衣領：「你個騙子，修斯呢？修斯在哪裡？！船上的人呢？為什麼船會被燒！」

「哦……美麗的小姐……」米爾慢條斯理的拉開她的手，「不要再去想你的上一位主人了，他已經死了。」

林小晚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他已經死了，死的很安穩……」米爾微笑，「是在昏睡中死去的，一點痛苦都沒有……我想他現在大概已經被大火燒焦了吧……真是可惜了……」他無奈的聳了聳肩，「……多麼俊秀的年輕人……」

「不可能！」林小晚大喊，「他不會死！」

「那艘船上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除了你……」

林小晚愣住了。

半響，她怔怔道：「塔麗雅呢？」

似乎有點驚訝林小晚會這樣問，米爾挑了挑眉：「哦，她應該也被燒死了吧……」

「你這個混蛋！」怒火瞬間躥上心頭，林小晚恨不得上前去揍米爾一頓，但手卻被身後的薩庫緊緊拽住。

「你簡直不是人！你這種人應該下地獄！！」眼淚從她眼眶中滑下，「你連自己的養女都不放過，你還有一點點良心嗎？！」

「哦，良心？」米爾好笑道，「跟沙帝組織的人講良心是行不通的，我的璃兒……」他一臉無所謂，「與其譴責我沒有良心，倒不如先想想你的處境……」

林小晚憤怒的看著他，更多的是悲痛欲絕的傷心。

「……好好想想怎麼討好你的新主人吧，親愛的璃兒……」他抬手，輕輕摸了摸林小晚的臉。

林小晚迅速躲開他的手，含著淚水的烏黑雙眸狠狠的瞪著他。

「哦！~或許你可以試著用這種眼神看著赫基陛下……」他微笑，「我敢保證，他一定會喜歡的……」

「我才不稀罕！」林小晚憤怒，聲音帶著哭腔，「你把修斯還給我！你把他還給我！！——」

她拚命想要掙開薩庫的桎梏，但男子的手就像鐵鉗一般，她連動都動彈不得。

「可惡……你們這群混蛋……可惡！……」她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米爾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對薩庫道：「把她關起來，好好看著，不要到處亂跑給我惹事！」

「看管美人兒是我的榮幸，你儘管放心好了。」薩庫眼睛彎彎。

米爾沒有再說話，最後看了看林小晚，轉身走開。

薩庫鬆開緊拽著林小晚的手：「不要哭……」話還沒說完，就被女孩的一記飛踢撞得頭昏腦脹。

林小晚趁著他還沒回神，迅速跑開，薩庫像捉小雞一樣一把抓住她。

「你個小賤人！敢踢我！」他憤怒道，揪住林小晚的衣領，拳頭高高舉起。

林小晚直直的看著他。

女孩烏黑的雙眸里看不到畏懼，只有痛。

那種含著淚水，明明柔弱不堪，卻又假裝堅強的美麗。

純凈的……讓人不忍褻瀆。

心被驀地撞了一下，漸漸柔軟。

一時間，薩庫的拳頭僵在半空，久久捨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