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關於仙居山的一場春夢 第二十章 和尚念經 先生算賬
城主府門外的廣場上,已經圍了好多人,這個乾淨又高大還俊俏之極的中年僧人,一路飄飄然走來,吸引了不少圍觀的人,尤其是那些很少見過這般白淨面皮的島城女人。
他推掉了城主府里第一次送出來的素齋,卻接過了府里第二次送出來的酒肉,規規矩矩的坐在台階上,挺胸抬頭目不斜視,沒有狼吞虎咽,只是靜靜的將食物送進口中,細細的咀嚼,緩緩的咽下。
那些圍觀的女子們都定睛注視著他,她們從沒有看到過如此的奇景,一個和尚,能這樣眾目睽睽之下,如此氣定神閑的喝酒吃肉,還吃的那麼好看。
老柴頭帶著兩個工匠抬著塊木板出來的時候,和尚已經吃完了托盤裡的那一大堆肉,罈子中的酒也剩下的不多了。
和尚見真有人抬出來一塊木板,臉上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和尚沖著老柴頭雙手合十躬身行禮,「施主有功德了。」
老柴頭沒好氣的回道,「笑話,拆了長明燈還有功德,還有說理的地方嗎?」
「等搭好雲台,貧僧在此普渡眾生,這裡面有你一份功勞,自然也會有你一份功德!」
「嗛,」老柴頭白了和尚一眼,不再理會,帶著工匠來到長明燈的燈柱下,指揮工匠幹了起來。
不一會了,燈柱上釘上了一塊木板,雲台建好了。工匠收拾了繩索和工具跟著老柴頭回了城主府。
這雲台雖說簡易,可也有三丈多高,圍觀的眾人都眼巴巴的看著,想看看這和尚能不能上的去,畢竟繩索被拿走了,而這個高度也不是輕易就能上的去的。
和尚來到簡易的雲台之下,在眾人的注視下,施展出了絕妙的輕身功法,腳尖交互在燈柱上幾次蹬踏,已經飛身到了頂端的那塊木板之下,然後輕盈的反轉了身體,讓寬大的直裰在空中旋轉出了一朵花,這才心滿意足的落在了雲台頂端的木板上。
四周想起一陣急促的掌聲和由衷的讚歎。
和尚雙手合十施禮,心裡卻尷尬的想到,如果換了大師兄來,他才不會賣弄這些手段,一定會不等眾人注意,就飛到雲台上了。
可人跟人怎麼能一樣呢?自己早就習慣了山呼海嘯的奉承和這種多少有點嘩眾取寵的手段。
賣弄過後,和尚盤腿坐在了雲台的中央,取出隨身的犍槌木魚放置在眼前,看看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滿意的點點頭,說道,「貧僧來自北魏潭拓寺,今日來島城,名為普渡眾生,實為一觀這座海山之城的壯景,借佛陀之名,行貪慾之實,已實屬不該。他日回歸北魏,定當那壁思過,以全佛心。」
'咚',說完這段與眾不同的開場白,和尚拿起犍槌敲了一下木魚。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木魚聲貫耳,頓時覺得通體舒泰了不少,遂目光專註的注視著雲台上那張白凈的面孔,等待他磁性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唯然,世尊!願樂欲聞。」
這聲音如九天的梵音,帶著普照的佛光,一層層鋪陳開了。那不曾領略過佛法精妙的島城民眾,突然沐浴在這樣撫慰人心的梵音中,每個人臉上都洋溢出了由衷的笑意。
和尚看著雲台下一張張神往的臉,心裡隱隱有些苦澀,施的是佛法,給民眾的是憧憬,可真正的普渡如何才能做到?真正的佛門子弟涅槃后成佛了嗎?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盤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複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須菩提!於意云何?東方虛空可思量不?」
「不也,世尊!」
「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
「不也,世尊!」
「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
其實,這樣晦澀難懂的經文,和尚不確定能有幾個人聽得懂,但顯然,佛性的光輝已經籠罩在了這座島城,至少是這片廣場上。
而且和尚可以肯定,這些被梵音沐浴過的人,就算不能成為我佛堅實的信徒,至少從內心已經不會在排斥佛法了。
'咚',木魚聲再次響起,佛光沐浴的喜悅深深的印在了每個人的心裡。
有人已經如和尚般虔誠的合十了雙手,更有人隨著和尚的吐字學舌般張合著嘴唇,默默念起了經文。
城主府的眾人也聽到了這祥和悠遠的梵音,也和痴愚的民眾沒什麼兩樣,僅僅因為三先生的存在,不敢明目張胆的出去圍著雲台傾聽罷了。
門禁的老劉一隻腳已經買過了大門的門檻,半個身子都探出門外,一臉痴迷的望著那高高在上的雲台。
於書翰從餐廳走出來就打了一個飽嗝,藍蝦太鮮了,廚子盛給他的那一碗粥里,蝦肉比米粒還多,喝的很慢,也嚼的很仔細,但一碗冒尖的粥下肚,於書翰還是吃撐了。
走到老劉的身後,於書翰伸手拍了拍沉浸在佛法無邊中的老劉,老劉吃了一驚,連忙轉身,看到是主事的三先生,臉紅的一塌糊塗,「三先生,我,我······」
「無妨。」於書翰道,「老劉你去賬房,叫方先生把今年賦稅的禁漁期退稅賬本拿過來,再帶上我的鐵算盤來這了。」
說完,於書翰就一屁股坐到了門檻上,饒有興趣的聽起來和尚講經了。
不一會兒,老劉就抱著一摞本子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良久,府院深處,一個高挑乾瘦的長衫老頭,手裡拎著把黝黑的鐵算盤踱步而來,老頭邊走還不停的上下搖晃著手中的鐵算盤,算盤子兒噼里啪啦的響個不停,響聲不大,卻好像傳出去了很遠,廣場上圍觀的民眾站的離城主府大門近一點的那撥人,都清晰的聽到了,回頭怒目而視,瞪著那座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門樓。
老頭走到門口,氣呼呼的把鐵算盤往於書翰右手邊的那段門檻上用力的一拍,「三先生,這是要幹嘛?算賬總要有個日子吧?」
「方先生勿急,不是沖著先生您的。」於書翰攤攤手,「你也看到了,這和尚指名道姓的要和我講道理,可我現在出來了,他卻自顧自的在那裡弘揚他的佛法,我壓根就不想聽他白話,又不好直接駁了人家的面子,就想著找您過來怎麼算算賬,您看,今兒天也不錯,擺一張長案,咱就在這門口辦公了,怎麼樣?」
「不怎麼樣,不過你是頭兒,你說了算。」方先生突然眯起了眼睛,「咱醜話說到頭嘍,中午干炸丸子小黃魚,外加一斤女兒紅。」
「好,這個可以有。」
老劉這會兒學乖了,不等招呼,已經啃啃哧哧搬出來一張長案,費力的挪上台階,挪出門檻,擺在了大門的正中。又招呼兩個嘍啰擺上了茶水摺扇和驚堂木,這才笑盈盈的垂手立在一邊。
於書翰將驚堂木挪到方先生面前,邪笑著說,「方先生,請吧!」
方先生一臉怨氣的看看於書翰,無奈道,「我都這麼一把年紀了,不年輕了,下回你找別人吧!」
'啪',驚堂木拍到長案上,一聲清脆的響,方先生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說道,「七子之家隔兩行,十全歸一道滄桑。五湖四海盤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柴米油鹽小黎庶,江山社稷大朝堂。八方天地經營手,六六無窮今古章。」
話音剛落,於書翰單手舉起算盤,'唰唰'兩下,平了平算盤子兒,'啪'的一聲,將算盤穩穩的拍在了案上,平過的算盤珠紋絲不動,整齊的排列著。原本圍觀和尚的人群齊刷刷的回頭看向了大門這邊。
「禁漁期退稅開算,各家各戶自己也盤算好,退糧還是退錢心裡要有個數······」方先生趁熱打鐵的這麼一說,眾人聞聽退糧退錢,那還管什麼佛陀啊涅槃啊,呼啦一下子全都圍了過來。
和尚只是翻了翻眼皮,不動聲色的拿起犍槌敲了一下木魚,'咚'。
城主府門口說的起勁的方先生聞聲心頭一震,身形搖晃了一下。
於書翰極速的扒拉了一下算盤珠,'啪'一顆算盤珠頂到了另一顆下面,一聲輕輕的脆響。
「章魚巷八號,金海生,退銀一兩八錢。」
話剛出,雲台下的燈柱一陣顫抖,雲台上的和尚臉色一片潮紅,和尚大吃一驚,急忙咿咿呀呀的念起了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