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關於仙居山的一場春夢 第二十七章 天啟十五年
「小先生,你還好吧?」雲天涯看看站在魚竿上的孩子想哭,便微笑著問道。
孩子沒有回答,原本就擰巴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小舟沉下去的地方,期待有顆白痣的傢伙能快些從水中冒出來。
「小先生不必憂慮,李仙師是何等的人物,斷不會有事的。」
雲天涯嘴上說的輕鬆,心裡其實已經很苦澀了,自己不論,這李有志竟然不顧道君的等待,就這麼目中無人的鑽到了河水中。
水下有什麼?當然是陣法了。
這片大陸,哪個山門城池不搞個守護的陣法?效果不說,就算裝裝臉面也都是必要的。
雲天涯很清楚這龍港的大陣就在這條汐河中。
北魏囂張的借了龍港卻還是沒攔住那片龍鱗,其實當時若是打開這水下的大陣,鹿死誰手還真的不好說了。
「小先生,不如我們先行入城,相信李仙師隨後便會趕到的。」雲天涯心中已有了怒氣,心中暗自想,什麼時候到了島城,也要掀翻那些塔,出出這口氣。
孩子依舊沒有反應,就像沒聽到雲天涯的話一樣。
魚竿終於動了起來,並沒有隨著水流的方向,而是斜插著滑行了數十丈。魚竿上的孩子,眉頭也終於鬆動了一點。
懸空的雲天涯也隨著魚竿的動向追了過來,但僅僅數息之後,魚竿又動了,幾乎是完全的折轉,依舊滑行了數十丈。
魚竿上的孩子,眼睛漸漸的亮了起來,他驚奇的看著腳下的翠綠魚竿,看著它折轉,停頓,滑行,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那傢伙一定是在水下做什麼有趣的事兒,反正沒被淹死就好了。對了,他說自己是最厲害的人,怎麼可能輕易被淹死呢?
想到這兒,孩子明白了,興許水中的傢伙還得擔心河面上的這位小先生呢!
魚竿走走停停,折轉或直行,已經五六次了。雲天涯的臉色越來越鐵青,現在距離高聳的水門已然不遠,回頭看看走過的路線,停留的那些點,輪廓已經足夠清晰了。
魚竿直行了數十丈,停在了河面的中央,這裡已到了水門的正下方,魚竿停止了,似乎也沒有再動的意思了。
水門的陰影中,雲天涯的臉色已經看不清有多晦暗了。他心裡把魚竿走過的連成了一條線,是七星圖,七個點,七顆星。
中天道門最著名的七星陣,道君最拿手的七星陣。留在龍鱗上的七星陣圖就被李有志擺了一道,現在他竟然這樣明目張胆的在汐河中,在中天道門眼皮子底下,又這樣擺了一道。
雲天涯的心中一陣悲涼,可又有誰能拿這個有痣的傢伙有什麼辦法呢?中州沒有,道君沒有,他雲天涯更沒有!
齊雲山的那串老蜜蠟都被他輕鬆收走了,中天道門相比之下還不如人家,道君可以裝作不知道,眼前的雲天涯,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傢伙在汐河中隨意布陣,還是道門引以為傲的七星陣。
這是中州的悲哀,也是道門的悲哀,這悲哀的後面甚至連一絲的希望都看不到。雲天涯仰天長嘯,聲音破空而去,迴音悲涼哀傷。
河面水花翻騰,李有志破水而出,他揮手輕輕的彈了彈衣衫,衣衫立即恢復了乾爽。
「雲天涯,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你的道君,他做了些什麼或者準備做什麼你知道嗎?」
「不知。」
「你不知也不問,這樣最好。所以,我在這河底做了什麼,你最好也不知,也不問。」
「不敢。」
「現在可以去喝那壇天啟十五年了。」
「仙師請!」
孩子拽了拽魚竿上並立的李有志,小聲問道,「你幹嘛去了?」
李有志卻並不在意,反而大聲說道,「看了看他們的大陣,又在河底埋了七顆種子,到時候結了果子歸你。」
「河底也能結出果子?」
「當然,因為播種的人是我啊!」
魚竿飛馳,穿過龍港水門,孩子看著汐河兩岸退去的街景,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
在龍港城,兩條最繁華的大街都是濱河而建,河的北岸是北大街,南岸是南大街,東西兩道高聳的水門橫跨汐河兩岸,通過陡峭的階梯和水門門拱上的天街,把河兩岸的南北大街連接在一起。
兩條天街兩條大街組成的回字型街巷,是龍港城的骨架,而最中心的位置,就是那條大陸血脈般的汐河。
整個中州,若論規模當然是道門和皇宮所在的中州城最為龐大,但要說繁華,商賈雲集的龍港絕對是最大最好的銷金窟。
龍港城的中天道院就在龍港最繁華的北大街正中心的位置,而且佔地面積極大,東西鋪排了整條街兩成的長度。
按說在這寸土寸金的位置,整條街兩成的長度足足可以開設不下五十家的商鋪,可中天道院的名頭就可以說明一切。
中州的大小城鎮,道院佔據的永遠是最核心的位置,因為這裡是張氏皇朝的中州,更是中天道門的中州。
一路上花船酒舫花街柳巷,各種人聲鼎沸眼花繚亂,孩子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直到隨著李有志進入道院的深處,那些嘈雜和混亂的香氣彷彿還縈繞在身邊,以至於看到那位鼎鼎大名的道君的時候,眼中依然還是河市裡的煙熏火燎。
廳內,道君起身相迎,當然,他迎的不是孩子,而是那塊萬人敬仰的白痣的主人,那山那城那片海的主人。
「多年不見,院主別來無恙!」道君微笑著,方正的國字臉,得體的衣飾,筆挺的身姿,鎏金的峨冠,古樸的拂塵輕搭在微曲的左臂,一派仙風道骨,一如多年前的他自己。
「道君無恙,有志便無恙。」李有志牽著孩子步入廳房,盡量的挺直了脊樑,他也想找回來當年的風姿,但頸椎的僵硬感還是讓他有些不適。
「來。」道君大步迎了上來,不由分說的握住了李有志的手,「雪原一別,已有百年,今日你我當一醉方休。」
「有志虛度百年,道君卻更勝當年啊!」
「哈哈,院主謙讓。但這百年來,配飲天啟十五年的,還是唯有院主與無瞳啊!」
「西塞臨近西周,無瞳又是品味之人,料想也不會太過在意這天啟十五年。有志卻不同,勞碌之命,寢食難安,念想這口混沌也有些年月了。」
落座后,道君隨身的弟子從身後的柜子中捧出那傳說級別的酒罈,罈子倒也規矩,可拍開泥封的那一刻,濃郁的酒香瞬間溢滿了整間廳房。
李有志面前的杯子先被斟滿了,客套歸客套,李有志還是被這種馥郁的濃香吸引了。
道君待眼前的杯子斟滿,兩指輕捏酒杯,抬手示意,「院主請!」
李有志說了句,「道君請!」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再看道君,卻端著酒杯微微晃動,待酒氣略有揮發,輕輕嗅了嗅,才緩緩飲下,雙目微閉,做片刻回味。
李有志放下酒杯,看看還在回味的道君,不免一怔。「這麼多年,道君做事,越來越有儀式感了啊!」
道君睜開雙眼,將酒杯放在固定的位置,緩緩道,「可白雲蒼狗,卻絲毫沒有改變院主的一身豪氣!」
「若說豪氣,那已是當年了。」
酒又被斟滿了,李有志端起酒杯,「這杯我敬道君,也敬你的中天道門。」
李有志仰頭一飲而盡。
道君依舊不緊不慢的端杯,慢條斯理的飲下。
「修行之人,百年時間本也在心念之間,但當年在雪原和院主並肩而戰,同仇敵愾,每每念及,還是不勝心嚮往之。」
「有理,當年雪原之行,雖歷經千辛萬苦,但對於我們大陸各國的修士來說,終究裨益大於付出,也算是一次令人神往經歷了。」
「來,再飲。」道君端起再次斟滿的酒杯,「敬那段傳奇的歲月。」
「嗯,也敬那段歲月里的那些傳奇。」
道君這杯沒有再斟酌,而是如同李有志一樣,仰起頭,一飲而盡。
那段豪氣衝天的如歌歲月,終究還是感染了年華不再的二人。
「當年我剛剛破境,免不了意氣風發,可如今,堪堪百年,心境卻已經早不如當年了。」「院主所言極是,中州沃野千里,國富民豐,我這中天道門也算如日中天,可還是脫不了這虎狼環伺的境地,想想這百年,竟然真是如虛度了一般。」
李有志捏了一粒花生米丟入口中,「當年已是當年了,這次之後,你總歸能舒心了。」
道君聞言,臉色有變,「院主怕是曲解了,雪原時,你我就有不伐的舊約,當初的我心中不甚感激,甚至感恩戴德。現在,此約還在,我也斷不會跨過那道回龍灣。」
「如此,感恩戴德的就是李某人了。」
「師兄。」道君動情,想起了當年的稱呼,「當年你那張道符救了我,又與我定下了不伐之約,那一年,我便一直記得。」
「是啊!破了魔巢,本該修整,竹子卻急匆匆趕回西周,之後仙居山開賑。各國曆法不同,但細想來,那一年還真的就是西周天啟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