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關於仙居山的一場春夢 第三十七章 家家有經 人人難念
第九日。
後晌。
大東海。
海面上那座荊無童召之即來的西塞城池,已經被他揮之而去。
李有志的身上卻落了一層實實在在的沙塵。
他懸浮在海面上,隨意的拍打了幾下,發現身上的沙塵幾乎沒有減少,便索性一個猛子扎入海水中,歡暢的遊了起來。
荊無童有點羨慕的看著水中的李有志,雖說江河湖海已沒有能困得住他的水,但他真的不會游泳,至少不會像李有志那樣在水中歡騰的舞動著手腳划水。
要知道,在西塞,就算找一方池塘都是奢求,更不用說江河湖海了。
李有志生在海邊長在海邊,掌控這片海都已經很難說清具體的時間了,游泳這件事兒,荊無童怎麼和他比?
就如同給他李有志一把柴刀,他縱使有移山填海的本領,也不見得能砍出一堆規整的柴禾來。
在海中,李有志如那條狼魚一樣繞著荊無童游弋了一圈。
荊無童厭倦的問道,「玩兒夠了沒有?接著打吧!總要論出個輸贏吧?」
李有志鑽出水面換了口氣,其實他根本不用換氣,他只是習慣成自然了。
「論不出輸贏了,以前就沒論出來,現在你雖然入了圓滿,可是在這片海上,天時地利你都占不上,這來回一扯,咱兩其實還是不相上下的。不如我帶你到海底找找寶貝可好?」
「不好!」荊無童道,「你讓我跟你去海底找寶貝?咱倆加到一起快兩千歲了,還像兩個傻子一樣下水尋寶?」
「不能嗎?犯了哪條律法了?」
「不犯法,但我也絕對不會去的。」
「懶得和你廢話了。」李有志潛入水中,雙手一分,瞬間,海面被分開來一道數百丈長的溝壑,而荊無童正好在這條溝壑的正中。
原本浸泡在海水中的荊無童,身子一沉,往溝壑的深處跌去。
「不想去?連身法都不用,還說不想去?」李有志道,「你到底還是抗拒不了海的誘惑。」
「我只是不想讓你死前的最後一個願望落空罷了。」
兩人同時消失在溝壑的深處。
海水奔涌而來,填平了溝壑,幾個湍急的漩渦過後,海浪恢復了常態,這一方海面上又恢復了平靜。
·······
島城城主府。
海天一色大陣,陣眼之上,盤坐的齊雲天周身騰起了青色的光芒。體內的神魂不斷的釋放著靈力,靈力在他的四肢百骸中遊走,帶動起筋絡中充沛的靈氣,湧向身下的陣眼中。
陣眼如同太陽,將光芒普照到十六條通道之中。
那些通道中,齊雲天耗費了不少精力,現在,它們都暢通無阻了。
靈力之光通過那些通道,四散到了島城的諸多角落,也許是一座樓,也許是一口井,或者是街邊的一塊山石,甚至是路旁的一顆大樹,就是這海天一色的陣樞。
齊雲天知道,就算南齊方面和齊天宗的人來不了,那兩位分出結果之前,這座島城,都不能落入別人的手中。
也許還會有中飽私囊的機會,算的只是開局,落幕時也許笑的並不是布局的人,這一切都未可知,便有了諸多可能。
·······
中州龍港城。
水門上站立了良久的道君輕輕的嘬了一口弟子遞過來的茶,杯中的茶葉還沒有完全舒展成燈籠的形狀,茶水的顏色還遠未到艷紅,但道君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那兩人潛入海底后,道君的心一直懸著。
雲天涯看看道君的臉色,小意說道,「師尊不便出面,弟子卻與那李有志沒有瓜葛,再說齊天宗的那位已經在島城待了好幾天了,我們若是還不動作,只怕,只怕······」
「只怕是,傾中州之力,也未見得能動他分毫吧?就算我親自去都未敢言勝,你們就算去了,又有何用?」
雲天涯面露慚色,咬牙道,「總要爭一爭吧?」
「當然要爭。」道君撫了撫長髯,「等那二人分出了結果,再動作也不遲。」
「師尊,據說大護法已經按住了齊雲山。」
「那是必然,禪子看似年少,心性卻已成熟,他即便不想摻和這事兒,也斷不會看著南齊坐大。」
「師尊說的是。」
「走吧!」
雲天涯疑惑,「去哪?」
「回龍灣!」
「師尊不是和那李有志有······」
「我和他約的是絕不跨過回龍灣,並沒有說不能去回龍灣啊!」
雲天涯怔了怔,笑了。
·······
南齊齊雲山。
明光頂那道裂隙摧毀了山巔的大殿和山腹中的地宮,眾人只得聚集到遠離那道裂隙的偏殿中。
齊天宗群龍無首,弟子中'三傑二秀'吵做了一團。
躺在榻上面無血色的任傑,此時早已不是輿論的中心,雖然大家還圍繞著他的卧榻激烈爭辯,但他說話的時候,別人已經不太在意了。
可偏殿里再怎麼喧鬧,廣場那道裂隙邊打坐的和尚敲木魚的聲音,還是清晰的傳到了這裡,還是如一聲聲嘲諷,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大護法已經打坐了好久。
在汐河河底破境后,他已經可以算作這片大陸頂尖的存在了,或許還不如那句詩中靠後的七千里,但他知道,踏上了這道門檻,終究有一天,佛光會照徹自己。
禪子雖年少,但做事已經漸漸有了大家風範。
老禪子涅槃后,大魏逐漸式微,世人皆道新禪子年少,反倒對大魏放鬆了警惕,這也算好事。
現在,自己在這遠離是非中心的齊雲山,卻依舊扮演者不可或缺的角色,宣誓著大魏的存在。
禪子入局卻不在局中的這份手段,即便是老禪子在世,也會拍手稱快了。
不遠處的偏殿門開了,田傑狄傑帶著眾人過來。
「大護法,已經派人去了皇城,陛下其實也不想招惹那座塔,估計去往回龍灣的人馬很快就會撤回。」
「我佛慈悲!」
「大護法可以回去了。」
「不急,島城那邊已經起風了,風過後,難免一地狼藉,你們師尊在島城等著收拾殘局,我便在這裡借寶地幫他念一通往生經,超度一二。」
·······
回龍灣祈雨崖。
年輕人背著古樸的長匣子一步一步艱難的登上了崖頂,坐在了那顆老杏樹下。
他掏出毛巾擦了擦汗,打開水葫蘆先灌了一氣,才捧著乾糧仔細的嚼了起來。
七天了,他走了整整七天了。
青衫上落滿了灰塵,劍眉星目間寫滿了疲憊。
他一路走來已經擊潰了六撥強盜,目睹了四次死亡,交談過三位仙師,路過了幾十座青樓。
常在山中,不知疾苦,這七天這一路,已讓他見識了太多的人間。
年輕人解下背上的長匣子,仔細的擦拭著。
大道通天,怎麼還是有那麼多的不如意在人間?
通的哪片天?為誰通天?這些最底層的人如何通天?
這些都是問題,這些都是年輕人的疑惑。
他一直以為,自己之前待的那座山就是世界的全部,從他下山的那一刻起,他的腦海中構築好的認知就已經坍塌了。
乾涸的土地里頂著烈日揮汗的農夫,小溪邊邊喂懷中的孩子邊漿洗衣服的村婦,山頭上放羊的一臉苦難的老叟,庭院里讀著書卻悄悄爬上牆頭的孩童,誰的生活里沒有苦難?誰的苦難不是在這人間?
年輕人收好長匣子綁在後背,起身專註的注視著遠處那片看不見的海。
·······
大東海。
海底深處。
荊無童和李有志在海底邊走邊聊。
「現在你該相信我說的了吧?」李有志從海底的泥沙中撿起一隻海螺,舉起來借著從水面上射下來的微弱的光線,看了看海螺表面的花紋。
「我一直相信,但我還是不那麼認為。」荊無童道。
李有志無奈,不解問道,「剛才你看到了什麼?還要怎麼樣你才能認?」
「我為什麼要認?」荊無童淡淡的說道,「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天道,你就算找到那個你認為的設計的傢伙,我也不想認同。我不想和大家都不一樣。」
「哎,沒想到你這個走到圓滿的人還是如此的固執,真難想象你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李有志嘆道。
「就是靠的你說的固執,若沒有這份固執,我又怎麼堅持的到現在?」
「看來我們始終無法說服對方了!」
「我其實很想說說你,就不能按大家都認為對的方法來嗎?你算算自己磨蹭了多少年了?你若早早飛升,我們這些人何必費盡周折的來算計呢?有志,你我能改變的已經太多,為何還要這樣算計這天道呢?」
「我是從島城那場大瘟疫中活過來的,你根本不懂。」
「那場瘟疫我也有所耳聞,但活下來的又不止你一個,別人為什麼就能認同,只有你偏偏想找什麼設計的傢伙?」
「因為已經沒別人了。」
荊無童竟然也語塞了。
是啊!那場大瘟疫中活到現在的,恐怕還真就只有眼前這傢伙了。
「無童,有時候我也真的希望自己不那麼想,認認真真的追尋這份天道,可我做不到。就像我對那孩子說的,希望他做個最自由的人,我也希望人人都能成為自由的人。」
「哪怕為此付出任何代價,我也願意。」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有志緩緩放下手中的海螺,向海面飛速升了上去。
他的身體異常輕快,如同卸下了背了多年的沉重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