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韓昱祭奠活人訴心事

第十章 韓昱祭奠活人訴心事

且說田圖領了旨意,不敢絲毫懈怠,僅帶隨從三人,便乘駕馬車趕往陳國國都湖州。

而越國中郎將張順自領了旨意,當即招得數十名軍士隨從,急欲啟程前往落峽谷宣旨。奈何一行人馬剛至城門處,便被劉群於城門口一側攔下,附耳貼語云雲,遂心領神會。待拜別劉群,下令隨行人馬減速行程,悠然自得地出了城門。

殘陽如血,馬蹄漸遠。

劉群笑臉相送張順一行沒入晚霞中,終喃喃自語,「如若可保我大越國土,死幾個豎子匹夫又有何足哉?」

於此行徑,後人有詩謂之曰:「文人動殺意,人醜話不多。」此乃后話,容后再表。

卻說自韓昱著令王、孟二將突襲越國兩郡開始,已有四日。期間,許奉大軍多有挑釁,韓昱均充耳不聞,依舊借靠落峽谷地勢,採取堅守營寨,拒不出戰的策略。

「大將軍又在搞什麼名堂!」

李平本以為自打上次夜誘許奉劫營開始,終可以依勢反撲,殺得個痛快。卻奈何韓昱又開始了堅守態勢。如此被越國兵又多罵了四天的爹娘,氣的正在自己偏軍營帳內來回踱步。

「子元,你夠了。閑的要沒事做,就拿你的宣化斧去營外劈點柴火。」歐陽寒坐於一旁,歪斜腦袋打著哈欠,一臉的悠然愜意。

「你竟還坐得住!你說大將軍到底在想些什麼?放著越國送上門的20萬精銳主力不打,偏偏要分兵去奪什麼兩郡!」李平憤然仰起頭,望著帳外正在操練的士卒,嘆道,「這十萬子弟都是咱們從徐國老家帶來的。我最近時常想起五年多前,大將軍開始組建這南大營的時候,曾對著眾弟兄們發過誓,『十年平定南疆諸國,帶眾弟兄衣錦凱旋』。現如今都已經第五年了,卻連一個越國都還未打下!」

「你不是一直都很崇拜大將軍的么?」歐陽寒瞥了眼營外,見營外士卒們正操練的熱火朝天,叫喊聲震天動地,遂笑道,「中原南方各國局勢錯綜複雜,暗流涌動。五年間能做到這樣,大將軍已實屬不易了。」

「我是替他著急啊!」李平手叉虎腰,垂首哀嘆,「你也說過了,朝堂上馮氏一族對大將軍早有禍心。我擔心再這麼下去,他們非得藉由此事大做文章不可!」

歐陽寒聞言,眉頭突現深鎖,微微前傾身子,道:「比起這個,我反而更擔心大將軍的身體!」

「身體?!」李平一臉愕然,慌忙追問,「大將軍身體怎麼了!」

歐陽寒抬眼見李平急切,終欲言又止,連連否認:「無恙無恙,唯擔憂爾。」

李平未及多想,便步至帳中沙盤處,問:「至清覺得當下大將軍當如何破敵?」

歐陽寒眼望沙盤,輕拍李平雙肩,笑言,「你我不妨打個賭,半月內大將軍勢必大破越兵。」

未解李平困惑,歐陽寒遂靠椅背暗自神傷,「大將軍啊……你這是在跟老天搶命啊……」,頓感睡意沉沉,終合眼睡去。

夜寒,濕重。

寨外火光衝天,越兵叫罵聲不絕於耳。但見得南營內部戒備森嚴,值夜軍卒個個嚴正以待,未有絲毫理會。

唯有中軍營帳內黑燈一片,李平欲進帳面見韓昱,卻被守衛士卒告知已然睡下。李平只得作罷,歸入偏帳待命。

韓昱此刻卻根本未在營中,而是一人獨自去了後山。

樹木林茂,漆黑無月。于山腰間火光衝天的叫嚷聲交相輝映的,唯有山林內的蟲聲蟬鳴。

韓昱沿著泥濘山路走了約過一會,終於尋得一處僻靜。微微半蹲下身子,從青衣長衫內捧出一沓黃紙,又於腰間摸出一把火折,輕輕吹出火光點燃黃紙。

望著黃紙於火中翻滾,韓昱看的出神。獨默無言地倚靠樹背緩緩坐下,機械般的將黃紙一張張放於火中。唯有那張蒼白的面容似在訴說著金戈鐵馬的江湖情仇。

「你,又何苦如此……」一聲哀嘆,一陣腳步於林中漆暗處緩緩走來。

待至火光近處,見得來人鶴髮銀髯,一襲青懶衣拖於地面,背著一張破爛斗笠,正身材佝僂的拄根梨木仗站於韓昱跟前。

韓昱卻並未理睬,依舊麻木機械般地送紙入火。雙眼獃滯般盯著火光,似已然看的出神。

「祭奠故人,何苦偷摸……」老者嘆息。

「你怎知我是在祭奠故人?」韓昱頭未抬,眼未瞧,只是唇部似在呢喃發問。

「每年今日,你都會一個人遠離塵囂,尋得一處僻靜來祭奠那位還活著的林家妹子……而來,五年有了吧?」老者扶仗輕笑,「這習慣,剛好是自你任這南營主帥開始。」

「活人又為何不能祭奠?」韓昱似答非答,雙目獃滯中滿是哀色。「如若等人死後,還有誰會記得你曾來過這世上……」

「所以……」老者接著道,「你這每年祭奠的,恐怕還有你自己吧?」

聽罷,韓昱眼裡似有了光彩,輕笑一句,「知我者,果當是仇非佛莫屬。」

仇非佛聞言,卻未得半點喜悅,依舊愁容滿目,嘆道,「我待韓孝之如知己,可韓孝之的心裡卻從未讓任何人走進過……」

言罷,韓昱沒有爭辯,只是盯著火光呢喃自語道,「一個死人,又何須來的知己親朋?」

「果然,自五年前你奉遺命接任南營主帥開始,你就把自己當作死人了!」

聞言,韓昱笑道,「五年前我曾問你,我這副殘軀病體入南方的話,還能活多久。你告訴我執意入南方還能有十年壽命……但如今卻才五年,我已每日開始氣脹胸悶,渾身疼脹難挨,接連五日均咳血出淤……恐怕撐不了一年了!」

仇非佛苦嘆,「孝之……你又何苦非要與這老天在賭命?只為那知遇之恩,臨終前你那叩首承諾?」

韓昱眼見火星微弱,遂仰頭抬面,靠著樹背輕笑,「我這幾日又都夢到先帝了……聽他論闊天下,聽他訴說那傳說中的盛世繁華……」

「哎!」仇非佛雙手拄仗,垂首哀嘆,「我只是個大夫,雖能醫世間百病,可唯獨醫治不了人心裡的執念!」

韓昱搖頭苦笑,「當初以為十年可定南方,現今南方局勢遠遠超乎我所預料,而我這身體又……」說罷,笑著望向仇非佛,「我怕老天爺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你乃神醫,想想辦法幫我延續十年壽命!只要能在給我十年壽命!我只需要十年,必然可以平定南方!」

仇非佛聞言,面露驚駭,轉頭回望此刻目光堅毅的韓昱,道,「孝之!此乃逆天而違,你這根本是在用自己的命在賭!」

韓昱蒼白的面頰終展露笑意,嘴角咧開,好似癲狂般仰天痴笑,「一個祭奠活人的死人,又何懼與天賭命?他待我知遇恩情,我便許他盛世繁華!」

「你可知道,一旦強行用藥,透支的是你自己餘下的壽命。如若逆天而違,就算助你撐到十年,你也得每日都在疾病疼痛中煎熬度日,加之南方潮濕悶熱,你有想過自己會有多麼的難挨?如果此刻罷手,與我速回北方,我每日助你調理,可保你活到古稀!」

「我如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要加快南攻之策的速度!」韓昱苦笑搖頭,冷眼道,「你可知道,我今日所祭奠的,還有山下越國那二十萬將士們半月後的性命!我殺戮太多,只怕早已違背了天意,此刻的祭奠,求的不過是片刻的心安理得。至於我的功過毀譽,還是留待後人評述吧,起碼此生未曾辜負過!」

山下火光已漸行退去,叫罵聲也終於戛然而止。

仇非佛聽言,直覺背脊冷汗,林間陰風陣陣,久久不願直視韓昱,終點頭應允。

韓昱終笑逐言開,緩緩起身卻突感一陣暈眩。

「你那是氣血虛弱了……」仇非佛頭也不回,扶仗嘆息,「若執意想要強行續命,切莫再度飲酒!切莫過度操勞軍務!這兩日內我會自備銀針、藥物。準備完畢后,自來找你……」

「謝謝!」韓昱笑著欲離身回營,突又想起什麼,遂轉身回首,笑道,「先帝曾說過『生與斯,長與斯』。我這殘軀病骨生前已愧負林家小姐,只待我死後,若她未嫁便將我的遺物交與她,告訴她……」韓昱仰頭嘆了口氣,「就說我韓寄奴,從未忘記過她!奈何託身在這亂世,寄奴又有使命於身,可憐命不由己,此生已托他人,只求來生還能與她執手相約到白頭。若她願意,便與她死後同葬,也好照顧她生生世世!」

說罷,徑直轉身離去。

仇非佛怒聲叱喝,「韓孝之!這些話你應該趁著自己還是個活人的時候,親自告訴她!」

林間風聲呼嘯,寒意陣陣,仇非佛眼見韓昱人影遠去,終垂首哀嘆,「一份知遇,一句承諾,竟能讓你不惜賭上自己性命也要完成么?韓孝之,難怪世人皆說你『人鬼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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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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