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心狠的陳王世子
溫孤齊站在馬圈裡,一股腥臭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渾身赤色的馬看見了站在馬圈中的人,登時鼻孔噴氣,馬蹄急急刨了兩下地,猛地朝著毫無準備的溫孤齊衝過來。
溫孤齊忙一個側身躲過,馬衝出前去,又狠狠轉過頭來沖向溫孤齊。
似乎健壯有力的馬蹄就要踏壓在他身上。
馬蹄濺起泥污,泥土飛揚在空氣中,濕泥的腥臭味刺鼻。
主院中,
斂春道,
「夫人,奴婢把門鎖死了,就算她臨時反悔想逃出來,也無路可逃。」
朱氏露出了笑意,
「做得好。」
「你現在趕緊準備準備,到時候就在府中傳開流言,就說是七小姐偷馬未遂,反被馬踏死了。」
斂春道,
「是。」
江抱荷冷哼一聲,
「算是辦得還行吧。」
斂春恭敬道,
「多謝四小姐誇獎。」
正此時,院中一個丫鬟驚叫,
「啊!」
朱氏蹙眉,
「去看看是哪個丫鬟,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苑柳出去看了一眼,又馬上折返,言辭閃爍道,
「夫人…怕是需要您去看看。」
朱氏不耐煩地皺眉,出門撩起帘子便看見溫孤齊騎著那匹赤兔馬,滿不在意地俯瞰著她。
眼中儘是輕蔑與不屑之意。
瘦弱的身體腰板挺直如松,握著韁繩竟有了幾分桀驁不馴的意味,恍惚間只讓人覺得馬背上坐著的不是個女子,而是風流公子。
他眸中冷峻。
朱氏看見此狀,竟是連連後退幾步,苑柳忙扶住朱氏。
之前夫人遭這匹馬嚇過的,怕是心裡有結。
溫孤齊微眯著眸子道,
「大夫人是不是該兌現之前的承諾了?」
見赤兔馬在溫孤齊的駕馭下安穩不動,朱氏心裡的驚懼也緩過來了,馬上高聲道,
「七姑娘這是偷了馬圈裡的良馬!你們快給我把這個孽女給抓起來!」
院中人聞言,皆是一驚,她們可都是看著七小姐和夫人做賭注的,夫人如今,這是全然不認賬,要倒打一耙了?
朱氏見眾人不動,便又道,
「今日誰先抓到這個孽障,賞銀一百兩!」
眾人聞言,亦是絲毫不動。
溫孤齊將手裡的韁繩一扔,馬登時躁動了起來,眾人尖叫著後退躲避。
溫孤齊高高地坐在馬背上,帶著諷刺的笑道,
「大夫人,一百兩和命比,可真是少得可憐了,要人送命,您也不大方些。」
馬的前蹄往前伸了兩步,大有向朱氏靠近的意味,朱氏連連後退,跌坐在了地上。
溫孤齊將韁繩收回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朱氏道,
「大夫人,你說」
「是讓出府醫好呢?」
他作勢又要鬆開韁繩,
「還是讓這馬就這麼踏過去好?」
赤兔馬又往前走了幾步,再跨這麼一大步,就能衝到朱氏面前。
朱氏尖叫道,
「給她!把府醫給她!」
苑柳忙道,
「是。」
不多時,府醫就被叫了來,溫孤齊將瘦瘦巴巴的府醫提起來扔在馬背上,自己跳下了馬。
府醫看見自己趴在什麼上,被嚇得掉了半條命,
這,這是府里那匹烈馬!!
當初那個被踏死的小廝,還是他親自醫治過的,五臟六腑皆碎啊!
這要是把他一顛下去,再往他身上一踏——
府醫都不敢想象那畫面。
溫孤齊牽著韁繩,
「你要是敢跑,或是給六公子亂治,你的下場想必自己猜得到。」
府醫抖得牙齒上下打架,
「不……不跑…」
溫孤齊牽著赤兔馬一路走回去,路過的人紛紛躲避,沒人敢上前。把府醫帶回清暉苑裡,也不再有人敢阻攔了。
府醫顫顫巍巍給江懷隱號脈,又輕輕掰開他的嘴看了一下,
「舌苔薄白,脈浮緊。」
「是風寒無疑。」
府醫寫下藥方子,
「三碗水煎成一碗,裹上厚被子發了汗就好了。」
「我去給你拿葯。」
到了門口,那匹馬就站在那裡甩頭,馬尾擺來擺去。
府醫腿一軟,這馬尾巴要是抽起人來,一定很疼。
溫孤齊將馬牽開,
「你去吧,若是去了就不回來,你該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他神色平淡,卻無形中給人上位者一種的壓迫感。
府醫忙應聲道,
「是…是是。」
陳王府。
江若弗坐在曲水流觴旁,酒席間談論起風月詞來,而曲水流觴旁就是扶風新柳,枝條疏疏落落散在席上,曲水淙淙,頗有幾番雅意,也正合了風月二字。
一個藍衣公子道,
「當年柳永送別,想必就是這種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景緻,沒想到今日在陳王府,也得見一番如此佳境。」
藍衣公子如此說,一是景緻確實不錯,二是為了要說給這席間的陳王府主人,陳王世子聽,想藉機拍拍馬屁,和陳王世子搭上話。
藍衣公子佯作拿酒杯,實則偷偷覷著江若弗的反應,若是江若弗一有反應,就馬上端起酒杯推杯換盞,和江若弗搭話。
只可惜,江若弗沒能聽進去,只是一個勁兒走神。
藍衣公子失望地放下了酒杯。
看陳王世子這面無表情的冷漠樣子,估計他這馬屁是拍在馬臉上了。
溫孤齊的表妹陸丹若卻笑著接話,
「我瞧著,此處煙柳正青,確實有幾分柳永筆下凄切含情樣子,公子所言不虛。」
藍衣公子聞言,這面子上算是堪堪掛住了,面色也好看了些。
陸丹若拉了拉江若弗的衣角,低聲道,
「表哥。」
江若弗看向陸丹若,陸丹若一雙杏眸含情脈脈地看著江若弗,柔聲道,
「表哥,此處的柳樹有青,人,亦是有情的。」
江若弗面色僵硬,溫孤世子的這位表妹想必是真的很喜歡他了,大庭廣眾下,就敢這麼明目張胆地表白,但是如今聽這話的人,是同為女子的江若弗,這就十分令人尷尬。
江若弗不露聲色抽回自己的衣角,看了那柳樹一眼,她壓低聲音道,
「樹若有情,絕不會青青如此。」
江若弗想,這已然是相當委婉的拒絕了,該不會叫陸小姐太丟面子。
眾人聞言,都沉默了一瞬,卻又乍然對此言豁然開朗。在座誰不是自小便讀書,這也不是多難理解的話。
人有情時多愁思蹁躚,這樹有情時,絕不會長得這麼青翠碧綠。
賀鑄也曾言,天若有情天亦老,更何況一株柳樹,有情的柳樹,能這麼春光正好麽?
李商隱詩中的一樹碧無情,當是這個理兒。
如今陸丹若用樹正青,人正情的諧音來表露心意,這溫孤世子也用樹青當無情來表達拒絕之意。
可真夠狠心的。
眾人心中一邊嘲笑,一邊暗想,
這陸姑娘這麼迂迴婉轉地當眾同陳王世子表白,陳王世子還能有更委婉的話來應付,不叫對方失了面子,當真也是個長袖善舞的人物,這卻是叫人有些意外的。畢竟誰不知道,陳王世子性情孤傲,不苟言笑,卻沒想到居然心思靈巧細膩至此。
不過只要陳王世子現下不戳破,估計這陸姑娘還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表露心意,長安中,這麼上趕著跟在男人後面的,也就這一位了。
在席上的人們雖然看不慣陸丹若這副做派,卻也不敢直言得罪陸丹若。
陸丹若的親姑姑如今是宮中的貴妃,要是得罪了陸家,保管吃不了兜著走。
陸丹若聽了江若弗這話,眸中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下來。
江若弗也不再提這件事,不想再下陸丹若的面子,只當做沒發生過,她只想趕緊結束宴席,好好去查探下江府現在的情況。
江若弗手心微出了汗,哥哥一定要平安無事。
江府。
葯煎好了,小玉將葯碗端來。
溫孤齊接過葯碗,就將碗遞到府醫面前,抬眸盯著他道,
「你先喝。」
小玉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小姐做得對,這府醫很可能就是大夫人的人,萬一在藥方里做手腳,趁機害六公子怎麼辦,小姐這麼做,才是最穩妥的。
府醫接過葯碗,毫不猶豫地喝了一大口。
溫孤齊放心了,道,
「再盛一碗來。」
小玉將葯端來,溫孤齊扶起江懷隱,給他捏著鼻子就將葯直接灌了下去。
小玉驚道,
「這樣會嗆著。」
話音剛落,溫孤齊已經將葯喂完了。
「你看,有嗆著么?」
小玉心有戚戚,之前小姐給六公子喂葯,都是很溫柔地一勺勺喂,如今竟然這般粗獷。
溫孤齊放下碗,
「怎麼也是個男人,一勺勺喂算什麼事。」
溫孤齊將江懷隱放下來,坐下來沉思,想起方才朱氏說江若弗偷南珠墜子的事情。
日光自門外一點點移轉在他身上,他的表情卻愈發明暗不清。
他不熟悉江若弗,這是實話。
溫孤齊揉了揉眉心。
罷了,先著眼眼前吧。
他抬眸,便看見江懷隱睡的薄板和薄被子。
要是就這樣過一夜,這風寒肯定要反覆的。
他能到哪裡去弄一張被子回來?
若是江若弗回來,見她的哥哥情況不妙,必定要橫生憂慮。他也不好面對她。
溫孤齊走出屋門,就見有小廝抬著新做的春被過去。
溫孤齊走上前去,
「這被子要送去哪兒?」
小廝不耐煩道,
「這是大少爺的新被子,奴才們趕著要送過去,還請您讓讓。」
溫孤齊聞言,讓開了路,卻是直接就去了仕林苑,恰逢大公子江弘走出了院子。
江弘看見溫孤齊只當是沒看見,溫孤齊卻叫住江弘,高聲道,
「江弘,我知道一件事,倘若你今朝不聞,往後必定仕途無望。」
聽見仕途二字,江弘果然下意識停住了腳步,猶豫了片刻,才開口問道,
「你知道什麼?」
溫孤齊走過去與江弘低語兩聲,江弘的表情馬上變了。
溫孤齊淡淡道,
「怎麼樣,這個消息,夠不夠?」
江弘站在原地,心猛地下墜。
這件事情,豈止是仕途無望。
江弘沉聲道,
「說出這麼重要的消息,你要想要從我這換些什麼?」
溫孤齊挑眉,
「果然是聰明人,一點就通。」
恰好那兩個小廝搬著那幾床新春被進來了。
溫孤齊指向那幾床春被,
「我要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