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都挺好
遠在另一城市的夏竹渾然不知,付晞澤已經急瘋了,想了無數種可能,怎麼也沒料到她會回家。
汽車行駛在鄉間泥濘路,剛下過雨,坑坑窪窪滿是積水,泥漿濺得到處都是。
約兩小時車程,從市到鄉鎮。車上乘客多常年出門在外,少有回家機會。
剛開始大家互不認識,略有拘謹,有熱心人起了個頭,熟悉的鄉音,眾人漸漸熟絡。
夏竹連坐幾小時高鐵,早已疲憊不堪,在歡笑聲中眯眼歇會兒,估摸傍晚才能到家。
原本定好鬧鐘提醒自己待付晞澤演出結束給他電話,等上了車才發現手機不見了,幸而錢包還在,返程票定了。錢包里現金夠用,問題不大。
悻悻然,臨走時留了便利貼。
她望著窗外,夜幕已經降臨,路程漫漫,歸心似箭。聽著旁人討論這幾年家鄉變化,熟悉又陌生。
也不知門前幾顆果樹還在否,那可是父親的寶貝。
「桃子應該快熟了。」喃喃道。
遠離城市中心的小村落,此時亮起燈火,人們紛紛拾起板凳帶著孩子往家的方向去。這似乎成了村裡的傳統,半天忙完農活,晚飯後拿著小板凳彙集在不同的地方,乘涼閑聊。
孩子們則圍在大人身邊,玩各種各樣遊戲。夏竹隱約記得,父親帶自己參與過,那時太小加上平日母親很少與鄰里建交,與周圍孩子不熟,只得乖乖坐父親身旁。每每回到家腿部、胳膊滿是蚊蟲叮咬的小紅包。
母親怪罪好幾次,父親總是笑嘻嘻勸阻,他認為夏竹性格內嚮應多交朋友,避免過於孤僻。
……
車停在夏竹家門口,另一邊付晞澤剛好到家,夏竹仔細檢查行李後下車。
今晚的月亮格外亮,趁著月色打量四周。門口修了溝渠,記憶里那是條小溪,清澈見底,偶爾同父親能在裡面捉到魚,鮮嫩可口。
門對面老楊柳從她出生到現在始終矗立在那,歷經風雨。
院門上的鎖生了鐵鏽,夏竹將嶄新的鑰匙插進去,多次用力才打開。院內雜草叢生,兩旁的果樹隨葉風沙沙作響,似乎拍手歡迎。
再往裡,夏竹摸索門鎖位置,半響,門開迎面而來一股霉味。
縱然多年在外,家裡陳設一清二楚,走兩步便找到點燈開關,打開。
當初離家時,留了些錢和鑰匙給與父親交好的鄧叔,幫忙交水電費以及照看房子。對方憐憫夏竹一人不容易,逢年過節掃墓上香多虧了他。
屋內依如她離家時模樣,老舊木質沙發椅,灰塵斑駁。客廳空蕩蕩,牆上僅留有幅全家照,夏竹緩緩取下,擦拭乾凈。
相片里,一家三口笑容燦爛,那是她們一家為數不多的合照。
夏竹看入神,良久,似乎被感染,嘴角上揚,一滴淚悄然消失。
她抱著相框推開自己房門,被子似乎剛曬不久封在密封袋裡,從行李箱拿出床單被套,簡單收拾湊合一晚。
第二天一早,太陽還未升起,昨夜濕意殘存,夏竹帶著相框去往墓地。
母親走後,夏竹執意將她二人合葬一處,所以遠處空地獨立座孤冢,墓前豎著無字碑。這也是她的意思,不願別人再打擾他們二人世界。
「爸媽,來看你們了…」聲音哽咽。
夏竹跪在墓前,打開提前準備的酒,潸然淚下。
「打擾你們今天慶祝,要怪就託夢給我吧。」這些年除了噩夢,再也沒有他們的蹤影。「爸,給你帶了你最愛的酒,由於媽不喜歡,所以少喝點。我挺好的,下次把你們女婿帶來,他也挺好的…都挺好。」
下次…她摸著微微凸起地腹部,不知下次為何時,或許此去亦是永別。
「一直沒來看你們,若要責怪埋怨,就來夢中與我理論…我想你們了…」
斷斷續續,說了好多好多,不知不覺雙腿已經麻木,夏竹扶著墓碑緩緩起身,臨行前,深鞠一躬。
「該走了,付老師一定著急了。爸媽,我想將剩餘時間都留給他,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回來看你們,若以後…還望…諒解。」
……
將所有物品恢復原位,揮手告別,告別過去,然後靜悄悄離開。就讓過去都過去,未來還有更多可能性。
夏竹並未立即回懷海市,特地途經大學所在城市,正式說個再見。
進到校園,彷彿依如昨日,歷歷在目,唯一變化便是心境不同。曾經同學、好友以及忘了告別的白衣少年,現在散落四方。
走走停停,周圍出現的面孔熟悉又陌生,夏竹不禁感慨,專屬學生時代無憂無慮的笑顏單純又美好。
待回到懷海市已是第三日傍晚,滿心歡喜打開家門,發現室內一片漆黑,濃烈的煙酒味撲面而來,不祥之兆湧上心頭。
據她了解付晞澤從不抽煙,喝酒也是適量。他一向愛乾淨,家裡衛生多半自己收拾,夏竹搬過來後幾乎沒幹活,甚至自己物品也是他幫忙收拾。
剛開始她一度懷疑付晞澤有潔癖或強迫症,暗暗替換物品擺放位置,相處久了才了解對方只是習慣如此。
良久,夏竹站在門口考慮再三,將行李箱放在門口,小心翼翼進門,她不敢開燈,等眼睛適應黑暗后慢慢摸索前進。
突然,樓梯那地上有團黑影,動了下,嚇得夏竹回退好幾步,她盯著對方,半響也無動靜。夏竹鼓起勇氣再次靠近,發現那人是付晞澤。
「付老師?」
她緩緩蹲下,握住對方手臂輕輕搖,難以想象這幾天他遇到的事情能讓他如此頹廢。夏竹趕忙開燈,迫切想看清他的樣子。
付晞澤早在她喊自己時睜眼,只不過他以為是幻覺,當刺眼的燈光照亮室內,一時難以適應,等再次睜眼看到眼前人,才覺得真實。
他緩慢伸出觸摸對方,眼神由迷茫變得憂鬱、悵然若失。
「你去哪了?我找你…」好久,怎麼也找不到。
沙啞的聲音突然哽咽,向來鎮定自若的人也會驚慌失措,夏竹頓時忘了回答。
付晞澤猛然站起,眼神兇狠,滿腔怒火,「夏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到處亂跑萬一遇到危險…還有,出門前能不能告訴我一聲,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被責罵的人徹底懵了,頭一回見著他發火,平日里都不會大聲說話的人,此時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她乖乖站在他面前,低著頭態度誠懇,付晞澤見她這樣,頓時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無奈嘆口氣。除了挫敗感還有無能為力,這幾天為了找她整個懷海市都翻了個遍,只差報失蹤人口。
夏竹突然消失,讓他意識到自己對她完全不了解,找不到她的交友圈找不到她能去的地方,甚至問到喜好也一知半解。習慣她圍著自己轉,包括所有習慣因她改變,原以為水到渠成的事情,現在才知道自己所做遠遠不夠,他深深自責,卻又無能為力。
寒意驟減,夏竹手無舉措,局促不安。她看著付晞澤,頭髮凌亂衣衫不整,舉足略顯頹廢,眼睛布滿血絲。
她害怕極了,囁喏半天,「付老師,對不起,當時想著等你演出結束后給你打電話,後來上車耽誤忘了,再後來手機丟了,然後…我想著給你留了紙條…然後…就…對不起…沒有下次,對不起我錯了。」
見他臉色依舊沒有好轉,夏竹慢慢向他靠近,拉著他的衣袖,在對方抽出之前握著他的手。
「付老師,對不起,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說話呀別不理我。」
終於,付晞澤轉身深呼吸,情緒漸漸冷靜,面色緩和,「對不起,不該沖你吼,累不累,身體有沒有事,只要你人沒事其他的就無關緊要了。」
「付老師…」眼淚一下湧出來,夏竹拚命搖頭,她沒事,這件事確實是自己疏忽,可以責怪她的不需要道歉…好多好的的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付晞澤輕輕為她拭去眼淚,緊緊擁她入懷,深情道:「以後不管去哪都要帶上我,見不到你我很擔心很害怕,我手機二十四小時都能接通,無論我在幹什麼只要你需要都可以不管不顧。現在、將來你最重要,不要讓我找不到你。」
這三天宛如過了一個世紀,前所未有的恐懼,睡不著吃不下,甚至演出回家后衣服未換,一直在外尋找,生怕她出事或再也見不到了。
「好。」
見到這樣脆弱的付晞澤夏竹無比心疼,見過他運籌帷幄、胸有成竹,即使知道父母去世真想,也沒有像今天這般無助。
兩人相擁坐在樓梯台階上,夏竹捧著他的臉輕柔按壓眼部穴位,周圍散落的酒瓶煙頭告訴她這些天發生的事情,自責當時沒有找個公用電話告訴他。
「付老師,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呀,喜歡的不得了。那天爸媽結婚紀念日,我回家看他們了,幾年沒回去,他們應該是怪我的,我跟他們說等有機會帶女婿回去看他們,你說好不好。」
「好。」沒有遲疑。
付晞澤嘴角上揚,終於露出微笑,雙手摟著夏竹的腰,閉上眼睛緩解疲憊。猜測過她回家了,因不知道地址沒有聯繫方式,又不懂因何事解開了心結。
「我還去了大學,那裡新修了幾棟樓,街道也重整,讀書那會兒的小吃街被拆了,挺可惜的。」
看他憔悴的模樣,夏竹讓他靠在自己肩上,輕輕整理額前碎發,深吸幾口他獨有的味道。「付老師,以後別吸煙別喝這麼多酒了,對身體不好。」
「嗯。」
「付老師…」
「嗯?」
「付老師…」
「嗯。」
付晞澤抬頭望著她,深情溫柔,彼此都沒有開口,彷彿要將對方模樣烙印在心中,生怕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良久,「付老師…」
「嗯?」
夏竹猛然身體前傾
……
後來,付晞澤在冰箱底下找到那張便利貼,那時竟想感謝它,若不是它可能自己要很久或是很久很久才明白一點都不了解夏竹。
短暫的鬧劇打斷原有進度,夏晗將演出全權交由葉雯倩,得知夏竹回來後繼續調查。他們已經觸碰到對方逆鱗,而對方卻為反擊,彷彿離真相越近越不真實。
另外,小九聽到夏竹回來后直接去她家,責怪她去哪招呼不打、消息不留,追著夏竹叨叨半天似乎還不解氣。
「你說你,腦子是掛脖子上的吧,手機掉了哪裡不能借到,嘴是用來幹什麼的…」憤然、激動,氣不打一處來。
「誒,你們開場節目準備怎麼樣,馬上就要演出了票賣完了嗎,綵排了嗎?還有多餘的票嗎,給我一張,對還有付老師也要。」
再不打斷他,夏竹覺得他能說上一天。她看著小九傻笑,見他此刻模樣能想象當時他們有多著急。
很慶幸認識了小九,對朋友百分之百的付出,尤其對付晞澤。很少人能忍受付晞澤生活方式,可能剛認識來不及了解就萌生退卻之意,而那群人不僅接受還格外照顧,其中離不開小九交流解釋。
「你…」氣急敗壞。
夏竹趕忙將他手邊水杯遞給他,討好道:「嗓子幹了,多喝水。」
「我說你…」如鯁在喉,算了,小九沒好氣看著她,悠然道:「演出一切順利,宣傳到位售票情況比預期要好,到時候澤哥會作為特邀嘉賓出場,他肯定會帶上你。」
「夏晗情況怎麼樣?」接著問道。
小九搖頭,這幾天因她的事忘了問夏晗,「據葉雯倩所說,公司上層似乎有所行動,葉伯父稱病暫不參與公司事務,估計為配合他們故意交權。」
目前情況,葉父離開公司反而有利於那些人行動,但往往被迫硬接越著急出錯越多,接下來就看夏晗了。
「你呢,身體怎麼樣,去醫院複查了嗎?」
夏竹點頭,醫生說她現在身體情況很糟糕,最好早做決定,越拖對身體影響越大。
「挺好的,沒事。」
事情一步步進行,困難迎刃而解,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