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相遇 第八章 擋槍

卷一 相遇 第八章 擋槍

葉傾城彷彿是聽到了幾聲槍響。

葉家老宅很大,前院和後院隔著老遠的距離,又因為菜窖幾乎被掩蓋的嚴嚴實實,所以到底是不是槍響,她也不確定,倒是察覺到身邊的傷兵動了一下。

她剛要問他是不是也聽到了,就突然感覺到頭頂一痛,是傷兵硬生生薅下了她頭上的發卡。

這舉動堪稱無禮,無禮至極。她頓時橫眉立目了:「你幹什麼!」

傷兵卻是沒理她,而是抬起頭,直勾勾盯著菜窖的小門。她緊貼著他,感覺到他的肌肉,開始緊繃了。

如此又過了片刻,菜窖上方開始傳來一陣腳步聲。

葉天雄早就憋悶的難受,他第一個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口中嘀咕道:「看來是沒什麼大事,張喜這麼快就接咱們上去了。」

這話一說完,頭頂上的小門開了。陽光直射下來,葉傾城一把抓住了父親的衣袖,因為上方出現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那張面孔一定看不清菜窖里的情形,但卻是胸有成竹,開口便道:「下面的幾位,請移架上來吧!」

葉傾城警惕的看了那人,問道:「你是誰?」

陌生面孔移開了,取而代之的是張喜,張喜哭喪著臉,淚流滿面:「小姐,他是沈司令的手下……」他跪著哭出了聲:「他們打死了徐師傅,我不敢……我對不起老爺和小姐。」

爛泥一樣的張喜隨即被一槍托砸到了一邊,菜窖口順著遞下一架長梯,和梯子一起傳下來的,是那軍官的聲音:「私藏敵軍可是重罪,請吧,各位,不要讓我動手了。」

葉傾城生平第一次這麼恐懼。

她恐懼,葉天雄和葉臨風打顫,小翠更是抽泣了起來。葉傾城心裡清楚,上去一定就是死,不死也活不好,然而若是想體面的死去,就不能賴在下面不動,等著那幫粗魯的大兵一個一個把她們抓上去。

於是,她第一個爬上了梯子,葉家父子一點主意都沒了,哆哆嗦嗦的癱軟在原地,小翠直接哭了個天昏地暗。倒是傷兵和無天沒有任何猶豫,也跟著葉傾城爬了上去。

爬到菜窖口,葉傾城第一個被軍官拉了上來。軍官不急著去拉無天,而是拉著葉傾城轉了一個圈,上下仔細打量了她,軍官笑道:「原來還是個小美人兒。」

葉傾城一把甩開了軍官的手。

軍官倒也不惱,轉而去拽上了無天,無天瞪著他:「不要對小姐無禮。」

軍官毫不在意的笑了一聲,這時傷兵也爬上來了。

他正要伸手去拉傷兵,目光迎上去,他就愣了一瞬。

一愣之後,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抬手就要拔槍。葉傾城望過來,卻見那傷兵忽然向著軍官揮手一劃,劃出了一道寒光。

軍官一手摁著腰間手槍,一手捂住咽喉,鮮血像泉涌一般,順著他的指縫噴涌而出。那傷兵趁勢伸手抽出了軍官的配槍,同時一腳將他踹得向後仰去。軍官平地起飛,摔了個仰面朝天。捂著咽喉的血手揚起來,露出了一道橫貫咽喉的割傷。

葉傾城看到了傷兵手裡的發卡,這才明白過來:那傷兵剛才拿了她的發卡,是要殺人用。

這時候周邊的幾名士兵連忙舉起了步槍,其中一人胡亂瞄準了葉傾城,抬手就要扣動扳機。無天把這一幕看在眼裡,忽然想起葉傾城對他的囑咐:槍很危險。

他不知道所謂的「很危險」是多麼危險,可他萬萬不願見到葉傾城受傷,他顧不上思考,一個箭步衝到她身前。

下一秒,葉傾城就看到面前閃過一個黑影,是無天。

無天一把抓住了槍管,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了槍口,直挺挺、硬生生,替葉傾城挨下了一槍。

槍在無天的胸口轟出了一個拳頭大的血洞,轟的無天向後一仰,直接躺進了葉傾城的懷裡。

葉傾城睜大著眼睛,看著面前的無天。他們明明才認識不久,他卻替她擋了一槍。

這一時候,葉傾城的世界忽然就安靜了。

菜窖里的大呼小叫,高聲哭喊、面前的槍聲大作,火光四濺,在她眼中,一下就成了默片啞劇。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懷中這大男孩一般的,想都沒想就硬生生替她挨了一槍的無天。

她忽然弓起了身子,張了張嘴,卻沒有哭出聲——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她的咽喉。

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如同洪鐘般嗡嗡作響,讓她沒辦法思考,就這麼愣在原地。

那傷兵注意到了這一幕,不由得也皺了皺眉頭。他迅速舉起從軍官手中奪來的槍,士兵們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連著向周圍開了五槍。

五槍過後,倒下了四個人——其中一槍,他打偏了。

剩下最後的那名士兵驚慌失措,趕忙抬起槍對準了傷兵,就在這時,丁順忽然從一旁冒了出來,他手裡拿著一把柴刀,直直的砍進了士兵的脖頸。

那名士兵睜大了眼睛,血噴了丁順滿頭滿臉,隨後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丁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眼裡布滿了紅血絲。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殺人。

傷兵扔了手槍,從地上又撿起一支步槍,他打開彈倉查看了子彈,隨後走過來,他扭頭看了葉傾城一眼:「別怕。」

然後他對準地上六人,一人補了一槍。最後停在張喜面前,他問道:「都在這裡了嗎?」

張喜直瞪瞪的望著他,嘴唇顫抖說不出話。於是他揚手給了張喜一記雷似的耳光,再問:「他們都在這裡了嗎?」

這一個大嘴巴將張喜抽活了:「還還還,還有兩個把門的,都都都有槍。」

他抬手指了指張喜的鼻尖:「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帶著大家躲到廚房裡去,等我回來。」

葉傾城這時也活了,她摟著無天,仰起頭,滿臉都是淚水:「你還去哪?趁著沒人發現,咱們快從後門走吧!」

傷兵扭頭看向了她:「也帶我一個?」

「廢話!」

他一點頭:「好意心領了。」

心領歸心領,他卻沒聽她的話。彎腰從地上又換了一支新步槍,他大步流星的向前院走了。

葉傾城和張喜攙扶著無天,帶著眾人進了廚房。

無天雙眼緊閉,胸口的血洞還在流血。

葉傾城這時終於哭出了聲,她好像從未哭的這般傷心,她的心都要碎了:「無天!」她伸出手去,不斷搖晃著無天的身體。

葉天雄眼睛也紅了,他摟住女兒的肩膀:「城城……別哭了,無天他已經——」

話沒說完,躺在地上的無天突然咳嗽了一聲,隨即閉著眼幽幽道:「葉小姐,別搖了,疼。」

一個胸口被轟出一個拳頭大的血洞的人,還能躺在地上說話,這場面堪稱驚悚了。

可葉家人都不害怕,而是團團圍了上去,葉臨風帶著哭腔問道:「無天,你會不會死啊?」

無天眯著眼,環視著圍成一圈的眾人,心中忽然是一暖,他頭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概念。在心中,他暗暗告訴自己:這一槍擋的值。在迎上去的一瞬間,他也感覺到了恐懼,他不確定人間的武器到底發展到了什麼程度,會不會殺死他。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也害怕,怕自己一閉眼,就再也醒不過來。

可他終歸是沒死,既然沒死,他就要好好活下去——和葉傾城一起好好的活。

他張開嘴,輕聲說道:「凡人的武器——大概殺不死本王。」

葉傾城哭的更沖了,她上氣不接下氣,不知道是歡喜還是傷痛,她輕輕打了無天一下:「那你裝什麼死呀!」

張喜這時候忽然就機靈了起來,他本著戴罪立功的想法,迅速跑去取來了藥箱,拿出繃帶,七手八腳的將無天的傷口包紮了起來。

就在這時,外面又傳來一陣槍響。槍聲一響,眾人便是集體的一顫。其中無天顫的最厲害——凡人的武器,太他媽的厲害了,差點疼死他。

連著顫了幾次之後,外頭有人踢開了廚房門,正是那傷兵回來了。

葉傾城抬起頭,第一眼就看見他身上有血,並非沾染的血漬,而是濕漉漉的一小片,從他軍服上暈染開來。而他手裡拎著幾件沈軍的軍服,邁步進來的時候,分明是有點踉蹌。

把軍服扔到地上,他開了口:「瀋海里的士兵死在這裡,這事肯定不會就這麼算了。此地不宜久留,我想辦法護送你們出城。記得葉老爺說過想回北京,臨縣有火車站,你們可以在那裡上火車。」

話一說完,他注意到了尚且喘氣的無天,他遲疑著走了過去:「你怎麼還沒……還沒……還沒……」他不斷措辭,滿腹的經綸此時都沒了用,他不知道該怎麼問了。

葉臨風這時仰頭看向了傷兵:「他沒死,我就說吧,他是活神仙,你還不信!」

傷兵錯愕了,顯然面前發生的事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

葉傾城此時抹了一把眼淚,說道:「以後有機會,再和你解釋。」

傷兵還想要問些什麼,葉天雄這時候卻扶著牆,緩緩站了起來,他看著面前這位殺神一樣的人物,問道:「外面的兵,都死了?」

那傷兵轉向他,面無表情的一點頭:「都死了,死透了。」

葉天雄雖然平日不著調,但畢竟也活了這麼多年,終歸是有些見識,他知道,若是普通的小兵,絕沒有他這般戰鬥力,葉天雄試探著問道:「你應該不是個大頭兵吧……你到底是什麼人呀?」

傷兵明顯是遲疑了,他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環視了眾人:「在下姓陸,陸挽春。」

旁邊的丁順大吃一驚:「你就是,你就是城裡原來那位陸將軍?」

陸挽春一點頭,苦笑道:「敗軍之將罷了。」

葉傾城獃獃的看著陸挽春,他那膚色與相貌就很容易讓人聯想起一個上等的精品瓷娃娃——丹鳳眼,長睫毛。

在她的認知里,將軍應該都是老頭子,起碼也是中年人,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面前這長得像瓷人一樣的俊美青年,和大名鼎鼎的陸將軍聯繫在一起。

迎著眾人驚愕的目光,陸挽春沉聲說道:「你們快把軍服換上,咱們立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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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鹿蹣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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