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韓雁起方說完這話,那絲竹聲戛然而止。而後便見這廳堂正中掛著綉畫的牆「嘎嘎」的向兩邊分開,露出如花似玉的公子哥兒來。
這位公子看起來不過二十餘歲,閑適的坐在一方墊著厚厚皮毛的軟椅中,渾身裹著一襲黑白相間的大氅,尖俏的下巴陷進了柔軟的黑色皮毛里,愈發顯得白凈如玉。他低垂著眼,連嘴唇的顏色也淡淡的。
韓雁起的皮膚是白膩的,滑嫩的,像嬰兒一樣,而這人的皮膚,像玉石一般,清冷光潔。那五官都精雕細琢,渾然天成,好似畫里出來的人兒。
這人看起來似乎十分畏寒,穿得那樣厚,懷裡還放著一個手爐,抱著一把二胡。
說來也有些好笑,這大凡拉二胡的,在常人想象中,多是天橋下賣藝的瞎子形象。可這翩翩如玉的佳公子也抱著一把二胡,玉雕似的手指,和二胡實在是不怎麼配呢。
韓雁起見了這人,眼睛一亮,走上前去。
還未走到那人面前呢,就被幾個女子給攔住了,手中都抱著樂器,或是琵琶或是簫,看來方才的絲竹聲,就是她們吹奏出來的了。
按說這幾個女孩子生得實在不錯,但她們一直就站在那人旁邊,韓雁起和趙虞城竟都未注意到她們,實在是那人太過惹眼了。
「讓他過來。」那人低低的道,就連聲音也如玉石相擊,十分悅耳。
女孩子們很是驚訝的看了那人一眼,然後乖乖退下,只是忍不住去偷偷打量韓雁起。
即便是說了一句話,那人仍是低著頭,看不大清神色。
韓雁起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先是手指觸到他的臉頰,而後整隻手貼了上去……
趙虞城疑道:「你們認識?」
韓雁起收回手,不可思議的望望自己的手,道:「我不認識他……但卻認識『他山玉』。」
「他山玉?」趙虞城一皺眉,道:「不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么?」
韓雁起並不作答,而是驚嘆的道:「不愧是他山玉,我竟想不到有人的皮膚能如此溫潤。」簡直就像最上等的羊脂玉,恨不得握在手中細細把玩。
那人道:「你果然是門裡人。」
韓雁起眨眨眼,道:「敢問師承。」
那人一抬頭,韓雁起這才發現他的眼睛竟是一片陰翳,毫無精神,原來卻是個盲的。他憑聲約莫對準韓雁起的方向,道:「無門無派,只因家母出身風月,我卻是個行商的,對此略有涉獵而已。」
「你是薛橫玉?」韓雁起問道。
「正是。」薛橫玉一頷首,道:「不想遇見大家,倒是我貽笑大方了。」
韓雁起搖頭晃腦的道:「你這陣排的已然不錯了,你母親難道是紅袖閣的人,我知道如今懂姽嫿將軍陣的,也不過幾處了。」
薛橫玉道:「家母正是紅袖閣供奉。」
韓雁起見是半個同行,又是個上等的名器,便道:「這樣的,在下是揚州時花樓韓雁起,今日得遇他山玉,十分欣喜,想多句嘴問一下,薛公子為何要成碧。」
薛橫玉微愣一下,道:「時花樓?久聞大名了,沒想到這江湖人倒有些路子呢。不瞞你說,蔚成碧我是要定了,要來做什麼,現在卻不好說。」
趙虞城冷冷一笑,道:「你說要便要了么。」他往前躍了丈余,伸手去抓薛橫玉。
這薛橫玉不會武功的,察覺趙虞城過來的風聲,十分厭惡的拚命側開身子,他那幾個婢女都不要命一般上來用身體擋住趙虞城。饒是如此,趙虞城的手也觸到了薛橫玉的肩。
只見薛橫玉翻身伏在軟椅扶手上,劇烈的嘔吐著。
他身形較為消瘦,這要命的吐法,看起來是真讓人心疼。
那幾個婢女都十分熟練的上前伺候,有的打掃穢物,有的給他抹嘴,有的去端來玉盆漱口,還有將大氅換下的。
薛橫玉用手帕掩著口,低眉斂目的輕聲道:「記得把這大氅燒了,灰燼埋遠些。」
韓雁起目瞪口呆,就因為被趙虞城碰了一下,這細細捻好的、一看便名貴無比的大氅,就要燒掉它?灰燼還得埋遠些?
薛橫玉將手帕仍到婢女捧得玉盆里,這上好的蘇綉手帕也算是毀了,他輕聲道:「我最討厭男人碰我了。」
韓雁起無語的道:「難道你是女人不成?」
薛橫玉道:「不是,這又怎麼樣。」
韓雁起無奈的道:「不怎麼樣,只是……只是我方才還碰了你呢。」按照這位公子的邏輯,豈不是他要把自己的臉燒掉?
一個看起來地位比較高的婢女道:「你可是第一個能碰到主子的男人呢,我家主子自幼就有這個毛病,不能讓男人碰,一碰就噁心得緊。不知今日是怎麼的,竟讓你摸了。」
薛橫玉淡淡的道:「多嘴。」
那婢女連忙低了頭。
韓雁起想了想,道:「還有這等怪癖呢?」
薛橫玉道:「見笑了,韓公子,既你與蔚成碧他們是朋友,我也想問問你,你是否是要保他們?」
韓雁起道:「我得先知道你要成碧做什麼呀。」
薛橫玉不語,而後又道:「看來你是不會想讓蔚成碧出什麼事的了。」
韓雁起皺眉道:「你原是想把成碧怎麼樣?」
「唉……」薛橫玉幽幽嘆了口氣,道:「我能請韓公子在舍下留宿幾日么,有些事情想請教,順道談一談蔚成碧的事。」
韓雁起倒是不怕薛橫玉使出什麼手段,因為這薛橫玉是個商人,他找來的江湖人都是些落魄的、身手不怎麼樣的江湖人,有明盛蘭和趙虞城在,又怎麼會出事。他若要用風月手段,那也不看看韓雁起是什麼人,韓雁起又看他不像壞人——究竟是個上等名器——想事情能和平解決就和平解決,便應了下來。
「那能幫我同伴將藥性解了么?」韓雁起問道。
薛橫玉輕輕一擊掌,便有個婢女從懷裡掏了竹管,打開塞子在明盛蘭鼻下晃了晃。
薛橫玉道:「聞完解藥,立刻就解了藥性。」
等了片刻,還不見明盛蘭醒來,韓雁起道:「這葯怎麼不管用啊?分量夠了沒?」
「韓公子是大家,還分辨不出么。」薛橫玉思量一下,道:「你看,可是因為你方才用凳子敲了他頭,這凳子可是陳年梨花木的。」
韓雁起啞然,半晌才訕訕的道:「應該是吧……」
他在明盛蘭腦上揉了揉,果然起了包,幸而未流血。這麼用手心按摩數次,不久明盛蘭就幽幽轉醒。
薛橫玉往韓雁起那邊側了側首,道:「既然醒了,我先走了,等會兒自有人帶公子去廂房,有什麼事,我明日來請教。」
「多謝。」韓雁起看他神情煩悶,可能又是怪癖發作,不喜和男人們呆在一起?
明盛蘭揉著後腦,有些困惑的道:「疼啊……這是怎麼的。」
韓雁起心虛的道:「你沒事了吧?」
才問了一句,他忽然臉紅起來,方才有事還不曾想起,現下才記起兩人做了些什麼事,他竟還問沒事了吧,明盛蘭若是答了些什麼,豈不是尷尬死了。
明盛蘭盯著他看了許久。
韓雁起羞窘的要命,又要裝作若無其事,細聲道:「看、看著我做什麼……」
明盛蘭眨眨眼,好像什麼也記不得了一樣,茫然的道:「方才我中了葯,好像什麼也不記得了,雁起,我是不是給人佔了便宜?」
「分明是你佔了別人便宜啊……」韓雁起嘀咕道,一陣欣喜,好呀,果然是因為葯的緣故呢,解完藥性后就忘記發生了什麼,以為那是夢境。韓雁起竊笑,他早知不用擔心的,那進過姽嫿將軍陣的普通人,哪裡還分得清幻覺與現實呀。
這樣明盛蘭也就不得他被吻到丟人的起反應了,哈哈哈。這可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被一個一點床技也不會的圈外人三番兩次吻到手軟腳軟,若是傳出去真要羞愧死了。
韓雁起忙道:「沒什麼,一點點便宜而已,你放心吧,我幫你教訓她了。」
「哦,是嗎,那就好。」明盛蘭道:「對了,方才那個人是薛橫玉嗎?」
「對啊,就是他。」韓雁起一提到這個,有些興奮的道:「你知道嗎,那個薛橫玉身上有名器『他山玉』呢。」
明盛蘭道:「又是名器?這個他山玉又是什麼呀?」
韓雁起道:「這他山玉和三千眸一樣,也不好歸屬分類,只是性質偏向艷壺。都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他山玉呢,不僅能攻石,更能攻花月春風,端得是風月一寶。你可看到他肌膚瑩若玉石,古譜中記載,他山之玉撫之生春,質若羊脂更滑三分,潤比藍田還暖一籌。你想想,這麼一個人形玉石,在床上時簡直是恨不得揉進骨血里的。何況這他山玉卧之健體,合以溫泉,更是最佳的補品。」
明盛蘭若有所思的道:「那這名器倒是佔便宜,全身上下都是的。」
「哈哈,對啊。」韓雁起忽然嘆了口氣,道:「可惜啊,這薛橫玉竟是個盲的,要知書中記載,他山玉的雙眸也是別有風情呢,光聽他泠若玉石的聲音就能探其三分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這可真稱得上是白璧微瑕了。
明盛蘭道:「你和他說了些什麼,他竟要留我們住下?」
韓雁起忙把方才的話還有薛橫玉的古怪癖好一一都轉述了,明盛蘭看他幾眼,嘆道:「你這莫不是起了憐香惜玉的心吧,滿口就答應了。」
韓雁起窘迫的道:「哪有,我是考慮到不要多傷亡啊。」
這時先前那黃衫婢女走了進來,道:「三位公子,主人命我帶你們去西廂房。」
韓雁起忙藉機起來,道:「我們走吧。」
明盛蘭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微微泛酸,又有些懊惱。他哪裡忘了方才中藥后的事情呀,縱然當時腦子是有些不清醒,但如今藥性解了,還是清楚記得發生了什麼的。
只是明盛蘭看了韓雁起的神情,又思及他的性格,生怕這事使韓雁起尷尬之下產生抵抗,便故意裝作什麼記不得了來哄韓雁起。看韓雁起鬆了一口的樣子,和他對又一個身懷名器之人的不尋常態度,以及那個薛橫玉對他似乎也不一般,明盛蘭真是忍不住後悔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