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但是,他現在該如何?
抬手掀開營帳,一滴晶瑩雪亮的白色物體從天上飄落在了他的鼻尖,雲城飛一愣,抬起頭才看清原來是——雪!這是一場美到極點的雪,他從小生長在北方,沙漠地帶雪是來之不易的,只有冰冷似箭的風抽刮著他的臉。雪,一點一滴極似溫柔的墜落人間,從他眼前飄過隨風而去,徜徉天際,紛紛揚揚。
一個婢女端著熱水從側旁走了過來,見皇上在發獃,連忙跪蹲行禮,「皇上,熱水已燒好了。」
雲城飛被她一喚恢復了點神智,轉眼看到的是一個長的極標緻的女子,鵝蛋臉,白皙的臉被凍的通紅。雲城飛一皺眉,「你是哪個營的?誰允許你進軍營的?」
自古女子不得進入軍營已是一鐵定的事實,雖然他雲城飛並不計較此事,但是有些老臣計較的事他也不得不掛心一些。他並不記得有哪個營中有帶女人進來的,這個女人是誰?
那女子也不緊張,不急不躁的緩緩抬起頭竟是對著雲城飛莞爾一笑,「奴婢,葉粼粼。」
雲城飛皺眉看著眼前的女子,心中不覺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覺,但又不知何處奇怪,「軍營是不許女人進入的,不知你是哪個營的?誰帶你進來的?」
手中端著的熱水散發著裊裊熱氣,女子不卑不亢,聲音細膩婉轉,臉上的笑分寸拿捏的完美無缺,「無人帶奴婢進來。」
雲城飛的臉色一沉,眼睛在葉粼粼身上掃射一番,「你到底是什麼人?」
女子盈盈一笑,「蘇小鹿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英俊的眉目皺了皺,雲城飛更是拿捏不準這個女人的底細,看她說話神態均不是奴才該有的卑微,倒是那雙眼睛有種穿透人內心的能力,雲城飛有種被人玩弄於鼓掌的感覺,這是對於皇權的挑戰,讓他渾身不舒服。當下便要開口喊人,右肩一陣酸痛。
低頭一看,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正呲牙咬著他的肩膀不鬆口,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琉璃般透徹醒目。
雲城飛愣了一瞬間,眼前白影一閃,後頸被人一敲,在暈過去之前,女子淺笑若盈的樣子定格在了眼中。
暗室內光線不足,只有桌台上一盞陳舊的燭台,屋內一貧如洗什麼都沒有,牆角處堆了一些雜草,天氣乾燥也沒有濕氣,但是如此寒冷的冬天睡在上面總歸是有點冷的,即使有強大的內力護體。
草堆上此刻正睡著一個人,他長發如瀑,蒼白的臉依舊掩蓋不了絕世風華,長長的睫毛上沾著雨露般的濕氣,隨著顫動緩緩的滴落,像是淚珠凝睫。雪白的衣衫,瘦弱的身子,肌膚本瑩潤雪白,長袖擼到半臂上,露出裡面深深的傷痕。
蘇小鹿半夜潛入這間密室看見的就是如此慘烈的狀況,她早該知道蘇崇根本就不會對樓蘭手下留情,現在的情況已經比預期想的好太多。
腳步很輕,生怕驚動了已昏睡過去的那人,伸手附上冰涼的臉龐,蘇小鹿忍著的一滴淚終是落了下來,僅僅一滴,她不是太多愁善感的人,終究會讓自己找到撐下去的理由。
一吻輕輕落在他的眉心處,顫動的睫毛上下抖了幾下,緩緩睜開,蘇小鹿一下子就陷進了黑色的漩渦中,深沉的沒有一絲情緒,在接觸到蘇小鹿擔憂的眼神時,長長的睫毛再次抖了一下,倏然咧嘴一笑,那笑此刻在蘇小鹿眼中看來更是奪人呼吸般的致命。
樓蘭在蘇小鹿的攙扶下靠著牆坐了起來,「不用擔心,我很好。」
蘇小鹿抿嘴笑了一下,「我知道。」
兩人之間一瞬間沉默了下來,蘇小鹿不問,樓蘭也不問,彼此間存在著許多的問題可是在見面的一剎那就連問的必要也不存在了。兩人彼此的眼神凝膠在一起,沒有纏綿沒有痴戀,淡如秋水泛著輕盈的水波,他的黑瞳仿似有一股吸力,緊緊的吸住她全部的吸引力。
她低頭輕輕吻上他身上的傷痕,不重,但是很堅定。他,依舊沉默,臉上的笑帶著安撫人心的作用。
「我該走了。」
「好的。」
「樓蘭?」
「我在。」
「一直都在?」
「嗯。」
時間過的很快,蘇崇每天都會來看蘇小鹿,但是卻從來沒有再接近過她,只是站在窗外靜靜的凝視著,眼裡含著複雜的情緒,一站就是一下午。冬日的白天的時辰本來就短,再加上鬼城的天氣很奇特,大約到了四點多天色就已經暗的伸手不見五指了。
蘇崇從來都不會在外面呆過超過一個時間點,天色一暗他就會回到城堡底下。
撇開蘇崇偶爾會間發性的對蘇小鹿做一些傾虐的事情,蘇崇對她還是很好的,這個很好,對於蘇小鹿來說卻是個折磨。
鬼城內並不是外界傳聞的那般不堪,它的美是外界無法比擬的,這讓蘇小鹿聯想到了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而在這個桃園內沒有樸素的農民,只有變態的蘇崇。
他的暴虐越來越明顯,手段越來越毒辣,蘇小鹿身上開始布滿了傷痕,每次打完罵完他又會十分疼惜的撫摸她的傷痕,會幫她吹起,會幫她上藥,但是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對不起,一次都沒有!
他會吻她,吻的很認真,蘇小鹿從來沒有回應過他,只是冷眼看著,彷彿自己的離婚脫離了本體站在某一個高度冷漠的看著底下的兩個人。
戰爭的火焰完全沒有點燃到這片寧靜的土地,安寧而和諧著。
他們之間的平衡點也終於在某一個晚上碰觸了爆發點,蘇崇的陰毒再次發揮到了極致,尖尖的指甲刺進她的肌膚,破布撕碎的聲音,「你把他藏哪去了?」
蘇小鹿撇開頭沒有理他,一副傲然的模樣徹底激怒了蘇崇,「你信不信我能讓他屍骨無存?」
「信!」蘇小鹿突然笑了出來,用力掰開他的手指,但是現在的她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完全使不出以前一半的力道,頹然鬆了手,「可是,我也說過,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顛覆!」
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蘇崇放聲大笑,再一次緊緊的箍住她的下巴,眼裡的狠毒猶如淬了毒的刀片,「沒有了我的葯,你用什麼來顛覆我的一切?別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我想收回之時就收回。」
蘇小鹿低下了頭,額前的劉海遮掩了眼底的情緒,而在蘇崇的眼中卻認為她是認同了他的說法。照道理來說是沒錯,蘇小鹿的一切都是蘇崇賜予的,沒有他,也許她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手無縛之力,不能握寸鐵。
左手再也不是那個擁有恐怖力量的鬼手,她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可是她依舊笑的燦爛,嘴角的弧度勾勒出完美的曲線,晶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眼睛。
蘇崇竟然有一瞬的獃滯,那雙眼睛早就不是他熟悉的眼睛了。眉頭微微一擰,手下動作更是粗魯起來,翻身壓在她的身上,低頭便攫住了她的唇,無論她是反抗也好或者是冷漠也好,他都要定了她。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子就定在了那,眼裡還夾著不可思議。
蘇小鹿一撇頭歡樂的笑了出來,笑著笑著聲音便大了一些,「你是不是覺得我會一直這麼任由你擺布?」推開身上的重量,扶著床沿坐了起來,額上沁出的虛汗顯示著此刻她身體的虛弱,但是眼底的精光一覽無餘,「蘇崇,我不是五年的蘇小鹿了,難道你對我就一點防備都沒有?」
她問的很認真,眼裡的疑惑真的比珍珠還真,她真的不明白這眼前的男人腦袋裡轉的是什麼,他是不是以為自己就是塊木頭任由他擺布著?
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屋子,臨出門前蘇小鹿轉頭對著瞪著她的人眨了眨眼睛,「放心,我幫你注射的葯不多,恰到好處的讓你再睡上十年。」
在門口看到了正從城堡地下走出來的樓蘭,樓蘭看見蘇小鹿的樣子心頭一緊,三步並兩步來到她的跟前,一把扶著她的肩膀,關切道:「怎麼樣?」
蘇小鹿搖了搖頭,「沒事。棺木備好了?」
「嗯。」
靠在樓蘭身上休息了一會,蘇小鹿便叫樓蘭把蘇崇從屋內抬了出來,送進了城堡地下。給蘇崇的葯真的不多,因為本身葯已經用的差不多了,這種葯是蘇崇躲在深山中閉關練出來的,很稀有,提煉更是不容易。現在不僅要用在鬼士身上還有散播出去,最近還用藥吊了她半條人命,可謂是窮途末路了。
還有半支藥瓶在她的衣袖內,蘇小鹿緊握著冰涼的藥瓶,微微低垂著頭,樓蘭從地下上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坐在石板凳上發獃。
「真的沒事?」他的聲音輕柔的好似漂浮的雲朵,聽在蘇小鹿的耳里格外的溫馨。
她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的臉,習慣性的笑著,蒼白的臉上滿是疲憊,「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樓蘭低頭看到她有點凌亂的衣衫,當下解下自己的外衫套在了她的外面,扶著她走了出去。
鬼城內現在時空無一人,鬼士們全都出去打天下去了,一座城內留下的就只有蘇小鹿和樓蘭兩人。
「真的可以?」出了城門,樓蘭問了一句,蘇小鹿知道他的意思,隨即笑了笑,對他道:「他根本沒料到我會把葯省下來用在他身上,這次也算是出其不意,至於用量我拿捏的自有分寸。」
「為什麼不殺了他?」他不是個善良之輩,殺人對於他來說也不是難事,他不明白為什麼沒有殺了那個人。
蘇小鹿抬頭看了一眼樓蘭,用手肘慫了他一下,揶揄他:「你不會是吃醋吧?」
樓蘭被她如此一問面色一愣,隨即揉著她的頭髮好笑,「你以為呢?」
「應該不會!」蘇小鹿笑著轉身,樓蘭跟著她的步伐漸漸兩人走出了鬼城的範圍。
蘇小鹿當然不會跟他說,一是不想說了,二來她覺得說了也沒意思。若是殺了蘇崇,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來個穿越。蘇崇是個不死魂,只能壓制,永遠無法控制。
兩人先回了夜如年在外的府苑,剛進門就看見北宮鏡和北宮狂兩人在切磋武藝,見到兩人進門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北宮狂依舊是眼睛長在頭頂上對蘇小鹿視而不見,北宮鏡倒是一派欣喜,幾步上前,「沒想到你們還活著。」
這話倒也不假,他們在此本就是為了等這兩個人,時間過得久了心裡也沒譜了也不知道這兩人還能不能活著出來,現在看到兩人安然無恙心頭的一顆重石落了地。
蘇小鹿和樓蘭在府苑內洗漱休息了一番,第二日便出發循著艷歌給的訊號去了沙之部落。
沙之部落的人基本上也走的差不多了,現在天下大亂,只要有手有腳的就上了戰場,所以整個沙之部落內也沒有多少年輕男子,皆是一些婦孺幼子。
剛到沙之部落,蘇小鹿還沒從馬上落腳,便聽到帳篷內傳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不由的心臟一縮,握著樓蘭的手瞬間尖利的刺著。
樓蘭輕輕拍打了一下她的手,無聲的安慰著,蘇小鹿緩過神來,拉著樓蘭便向帳篷內奔了去。
帳篷內的光線很暗,無論外面是如何的明艷四射,到底是照不進如此狹隘的空間。欒皓靜靜的站立在床側,眼裡隱忍著痛苦和悲傷,轉眼間看到蘇小鹿進來,眼底有了一絲驚喜可隨之又被濃重的悲傷給壓了下去。
艷歌低低的哭啼聲旋繞在小小的帳篷內,屋內的藥草味已經十分的濃重,嗆的蘇小鹿差點背過氣去。
看著床上躺著的人,蘇小鹿下意識的緊握著樓蘭的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勁,樓蘭也沒有表現出一絲的疼痛,那雙沉靜的眼睛依舊平靜無波,即使知道床上的已經斷了氣也沒有任何的變化。
艷歌的哭涕聲,初裳的嘆氣聲,欒皓的沉默。
蘇小鹿看了一會,慢慢走了過去,床上的人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半,只不過臉蒼白了一點而已,其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蘇小鹿突然想起第一次與夜如年見面時,自己還嘲笑過這個男人,迂腐頑固。
如今的他現在卻睡覺了,可能這將是一場漫長的睡眠。蘇小鹿嘆氣,轉身,離開。沒有一絲猶豫。
艷歌的哭涕聲頓時停止,一把抽回蘇小鹿的身子,控訴:「這就是你的態度?他在死之前都想見你一面,你怎麼可以用這個態度對他?」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掉了線般滾落下來。
蘇小鹿沉靜的看著她,平靜的看著她哭,看著她鬧,然後一字一句的反問:「不然我怎樣?」
艷歌睜開朦朧的雙眼回望她,她的聲音有點輕微的喑啞,「要我怎樣他才會活過來?」
要她怎樣才能把床上的那個人叫醒?要怎麼樣才能讓他不要再睡了?外面的太陽多好啊,他不是喜歡每天都出去曬會太陽嗎?他不是喜歡看那些金燦燦的麥穗嗎?為什麼就不能再等等呢?為什麼要走的那麼突然?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鬆開了緊抓著蘇小鹿的手,蹲在地上哭得昏天地暗。
蘇小鹿咬了咬唇還是走出來帳篷,她真的有點忍受不了裡面的味道,聞上一點就好像會聽到那個人一如慣常的說『為什麼葯都是苦不拉幾的呢?』蘇小鹿還笑他一個大男人連個葯都喝得這麼膽顫驚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