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天帝與山神——初識（3）
唉，八成是這十幾年反反覆復重複自殺動作，記憶混沌了，感激淡化了，無妨，他提醒提醒。
「幫你打傘，不讓你被雨淋。」
「……」昊天仍舊看著他，很靜。
「替你收拾遺體，如你所願，讓你被吃得乾乾淨淨，不留半根骨頭。」他更在一旁盯著，沒讓虎兒浪費剩下。
「……」非常靜。
好極了，狼心狗肺的小娃，確實不見半分感動涕泣，彷彿上輩子的事，與現在的他毫無干係。
「你不是嚷嚷著忙，去辦正事，甭守在這兒不走，省得事後被閻君那小子處罰，又來埋怨是我這神王逼迫怎樣怎樣。」夜瑾沒忘掉一旁還杵了個看戲的，開口打發他走。
「那麼半個時辰后，下官再來領男魂返回枉死城，繼續他今日工作。」鬼判官能走自是不想留。
咻地白煙轟散，鬼判官立馬不見蹤影。
「跑得可真快，嘖。」
夜瑾懶得理無關之人，見昊天小娃仍跪地不動，出聲道：「來，起來坐到邊上的椅子去，我這有一盤糖霜果子餅給你吃。」
接著他在那桌上變出許多他認為好吃的人界食物。
昊天靜默未答，一雙眸子直勾勾盯向他，許久，終於開口：「為什麼……要幫我？」太久不曾開口說話，他嗓兒沙啞，字字結巴。
「我看你挺慘的，順便搭把手而已。」看他多有良心，天庭那些人總說他一身嗜血模樣，見著就膽戰心驚。
現在，他不過是突發地府閑逛，突然想起他這麼個小娃，就過來瞅瞅他了，又不是特意來讓他報恩。
「我的上一世……」俊秀的臉間，淡淡怨懟，魂體甚至因激動，變得混沌不明，
「我想知道，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讓我經歷那麼多倒霉和傷害……我做錯了什麼？」他維持跪姿未起，拳頭卻緊緊掄握，生前他一腔熱血，心善對人，人人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卻沒給過他。
「你的運，非我所給。」就算真源自於他，人的一生該得多少，不是由他決定、分配，那是因果，是業，是一世一世積累與消抵。
「可你是神。」光這四字，足以說明一切，若非他，還能有誰？
「神也沒閑到四處去破壞人的氣運或者給予誰神助力量。」他就很忙，一邊鎮壓神魔邊界，一邊打理天庭事務。
「那為何……有人幸運，有人悲催，不公平。」昊天仍存質疑。
「那為何有人一生就是皇室家庭，坐享榮華，有人生在潦倒平民人家，貧窮賣兒賣女？」昊天無語低頭。
是呀，這世間，哪有公平可言？
有人美有人丑，有人富有人貧，有人生來聰慧有人註定痴兒，他居然還傻乎乎埋怨不公平……
「別跪著，去坐下，吃餅。」夜瑾一口令一動作一親自站起來，拎小雞似地，把他撈到椅間坐定。
餅拿在夜瑾手上，昊天遲遲不接，並非不食，而是……無法食。
「我吃不到……」顏色及香氣那麼吸引人的餅，對他來說，只是幻相。
「忘了你們鬼魂麻煩。」他朝餅施術，彈指送了一顆星芒到餅上。「行了，吃吧。」
他遲疑接過，掌心托著餅的重量，許久未曾碰觸過物品實重，昊天神情顯得複雜，摻合著懷念、遙想、以及諸多思緒。
張口去咬，竟真能咬著餅香，外頭的糖霜，既脆又甜，讓早已失去味覺的舌，被甜意圍繞。
有多久……不曾進食了？
他死的那天，因為逃難了許久，他只能喝了些水充饑，又給叫去翻找廚房後院剩餘的菜肴，當他在破廟裡準備入口時……
卻被原本的心腹帶著新朝將軍沖入廟中，才弄得滿身是傷……
而死後，無墳無墓，無人祭拜上香，自然也沒有供品與紙錢，他在陰曹冥城中，等級就是只餓死鬼……
他努力呑咽果餅，等不及前一口咽下，便急忙再咬下一口。
過了這頓，怕是再沒有下一餐。
小娃就是小娃，稚氣難脫，當了鬼，仍是個孩子。
昊天死去的時候只有十五六歲。
「時辰已到，他該回去了。」鬼判官現身，合攏的紙扇落往掌心，輕輕巧巧的一記敲擊聲，昊天小娃瞬間消失無蹤，被挪回了內城。
最後一口來不及吃完的餅，掉落桌上，碎了一片狼藉。
「你好歹等他吃完再送走。」是有這麼趕時間嗎？！半個時辰，不多不少，恰恰半個時辰，這鬼判是盯著水鍾在計時對吧？！多滴一顆也不給！
「封魔神王好雅興，餵食喂到了黃泉來。」鬼判官回以淺笑，無視他投來的抱怨眸光。
這麼大膽擾亂上司的興趣，也只有他這判官和閻君了，沒辦法誰讓人是他選的。
地府原為他管，後來為了省事，他們四個管事神為了輕鬆，就他就決定找幾個個「得力助手」替他們打理。
「誰叫你們供住不供吃，看他餓成那德性。」吃一塊餅罷了，都能露出滿足神色，彷彿嘴裡咬的不是餅，而是整隻烤乳豬。
「黃泉本就不管吃食，那是世間親人給予的供養心意，他舉目無親，又屍骨無存，在冥城裡，自然僅能忍受飢餓。」反正魂體餓不死，充其量，只是難受。
「所以她從斷氣來到這裡，不曾進食？」夜瑾明白了，他都國破家滅的自是無人供養。
「是。」鬼判臉上神情在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冥城非飯館，有油鍋卻不煮食，只煮人，即便有鬼市能逛，同樣須持冥錢才能採買，冥錢亦是世間親人燒予，可不是憑空得來，鬼判還以為普天上下全知道。
「……」夜瑾起身走人……不，是走神。
「恭送神王。」鬼判有禮揖身，該做足的樣子，他鬼前鬼后絕對不會少。
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句話，在之後的日子裡成為鬼判口中，最常出現的感嘆。
日前以為歡喜送走了這尊大神，下回再見，又是漫漫數十年、百年，哪裡知道，隔天，夜瑾又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