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逼宮
霍青時被當成泥人捏扁搓圓,幾個時辰之後,灌了數不勝數的湯藥和丹丸,這才覺得精氣神恢復了不少,甚至能下地走動。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傷勢有多重,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下地,於是她猜測,裴天煜給她灌下的,應當是強行吊命的東西。
換言之,就是麻藥加興奮劑。讓她短暫的感覺不到疼痛,又能調動身體的各個部位。
來了。霍青時這便知道,裴天煜的大手筆,要來了。
花滿堂已經上了戰場,京中的兵一再縮減,已經不足為懼,而前線那邊也有裴天煜和陸安早早安排好的手筆,就算花滿堂撿回一條命,也絕不能及時趕到。
保護皇權不被顛覆的神槍軍已經全員被派出,眼下,京城成了空城,卻沒有諸葛孔明唱一出空城計,裴天煜也不是司馬懿,他清楚現在應該怎麼做。
被梳洗灌藥的霍青時,天色一暗,就被陸安帶走。為了防止霍青時逃跑,陸安給她戴上了沉重的手銬和腳鐐,把她拴在自己身邊,連馬車都是共乘一輛,弄得霍青時不知道是該慶幸這個人還對自己有些許忌憚,還是應該憤怒他狼心狗肺。
最後這些情緒都化作漿糊,糊在霍青時喉頭。她不去看陸安,也不和陸安說話。陸安偶爾瞧她一兩眼,目光觸及她那對冷清得不像話的瞳眸之時,也是有些心虛。
他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自己能活下來,全靠霍青時的一句話。可是他不想這麼活著,被囚禁一輩子,看著陸曜和陸閑耀武揚威,和死了又有什麼差別?他連自己的生父都殺了,還有什麼不能割捨?還有什麼能阻止他的?
區區一點小小的愧疚和心虛,並不能阻礙陸安奔向那個位子的腳步。他太想稱王,太想把陸曜和陸閑踩在腳底下。這一切本來就是他應得的,他做錯什麼了?拿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他做錯什麼了?
感受到陸安身周氣場的變化的霍青時,自然能知道陸安心中在想什麼,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她原本以為,人有善惡,是一個多元的,多方位的生物,只是有時候被醜惡蒙蔽了雙眼,做下了錯事,卻不是人性本惡。
可是認識陸安,她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是可以將所有的罪責推脫到別人身上,為自己犯下的錯事辯駁,甚至屢教不改。
他當初拋棄陸閑,那是別人逼他的,他要奪權,那是別人逼他的,他要弒父,那也是別人逼他的,什麼壞事他都做盡了,可是最後在他這兒,卻成了形勢所迫,不得不發。
霍青時只覺得自己眼下心盲,怎麼救了這麼個狗東西。若是裴皇后在此,恐怕早就親手把這個狗兒子殺了。她倒是個好人,一而再再而三留他一條性命,殊不知如今這當時的仁慈,全然成了捅向自己心口的一把刀子。
陸安聽見了霍青時細小的冷笑聲,心頭顫了顫,又看向霍青時。卻見霍青時閉著眼睛假寐,似乎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將要去哪。
也是,她這麼聰明,一定已經想到了之後會發生什麼。
陸安看著霍青時,攥了攥拳頭。她真的聰明,也真的有本事,難怪所有人都想得到她。裴天煜也好,賈忠也好,霍豫立也好,陸曜也好,所有人,都想要她臣服,所有人都想要她成為自己的助力。
可是她卻像一個逍遙自在的精靈,這兒點一下,那兒跳一下,從來不安穩,從來不堅定。
不……不對。她並非不堅定。陸安眸色陰暗。她一直堅定的站在陸閑身後。哪怕陸閑被奪權,被囚禁,哪怕陸閑欺騙她,利用她,她都一直站在陸閑身後。
憑什麼?陸安心中的不甘又一次湧上來。
憑什麼?
憑什麼陸閑生下來就擁有司徒家的勢力,就擁有一個能讓裴天煜忌憚的皖初九做娘親,能擁有白其琛溫渡一這樣的屬下,能擁有柳深塘花滿堂這樣的朋友?憑什麼連最後出現的霍青時,也義無反顧站在他的身後?
若說後來,陸安確實風評不好,做了些歹毒之事,可是一開始他們相識的時候,他這個溫潤公子,哪一點不必那個冷麵悶葫蘆強?為什麼霍青時偏就願意站在陸閑身邊聽他冷嘲熱諷?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陸閑更勝一籌,甚至是當今聖上陸曜?
陸安的不平衡在這一瞬間達到頂峰,正欲開口斥責霍青時,那馬車便停了下來。
到了。
霍青時猛地睜開雙眼,那一對布滿血絲的眸子中,攝出的是寒冷的光。這種寒冷,讓陸安也為之顫抖,這種漠然和堅定,讓他想起了擁有這種眼神的另一個人——陸閑。
陸安這時候才明白,這兩個人看似一冷一熱,一個冷若冰霜,一個聒噪熱情,一個隱忍蟄伏,一個張揚驕傲,骨子裡卻都是有著同樣的韌勁。
是啊,他只看到了霍青時的張揚,卻沒想過她在霍府的五年蟄伏,和陸閑有多少不同。他只看到了霍青時的熱鬧嬉笑,卻沒看到她面對這個世界,面對這個社會,面對那些她看穿也看不穿的世俗禮教的蒼涼。
陸閑和霍青時兩個人能走到一起,能彼此吸引,能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仍然站在一起,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這兩個人的骨子裡,是同一股勁兒,他們能從對方身上看到自己,也能從對方身上,看到不一樣的人生。
這一點,也許他們兩個人沒有細心去思考過,甚至可能自己也沒能總結出一個所以然來,卻在當年順國之行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兩個假名字,一個皖時,一個喬嫻,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在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的命運就已經註定捆綁,他們本身就是一塊巨大的吸鐵石,自然會吸引不少人前來,可最終能珠聯璧合的,只有他們彼此。
陸曜、陸閑和霍青楓三人正在議事,卻聽見外面傳來騷動。陸曜和陸閑立刻臉色一變,知道情況不妙了。
當初霍豫立逼宮,也是這個陣勢,他倆親身經歷過,自然明白髮生了什麼。可是他們誰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如今司徒家仍然鼎盛,柳深塘等人雖然被派往戰場,但是也有餘威在,他們兩個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籌碼,能讓裴天煜覺得,現在是逼宮的最好時候。
直到他們聽見陸安的聲音:「陸閑!你不想來見見霍青時嗎?!」
陸閑僵硬在原地,手中的捲軸被他一下子捏成了兩半,他聽到霍青時三個字的時候,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血液驟然變冷,從腳底竄上腦袋,他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豎起來,只因為他在這一瞬間,想到了無數種可能性。
不等陸曜和霍青楓反應,陸閑便提劍沖了出去。
霍青時身著一襲小廝衣服,仍是男裝扮相,沒有化妝,臉上的淤青和疤痕就這樣大剌剌露在外面。甚至於她的頭髮也有一塊禿了,那是被裴天煜生生扯下來的,當時疼得她忍不住大叫,後來才知道那一塊頭皮也被扯破了。
就算那些婆子丫鬟給她梳洗了很久,就算這身衣服是新的,可她臉上的憔悴和身上的消瘦,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
陸閑只消一眼就能看得出,霍青時受了多大的罪,以至於他根本不敢看第二眼,可是也沒有挪開視線,用這樣的方式來折磨自己,責問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霍青時回來了,責問自己為什麼這麼無能,讓霍青時受苦至此!
「三哥。」霍青時突然開口,甚至還揚了揚嘴角,臉上的傷口崩開,血又流了下來,整日痛苦的嘶吼讓她的聲音不再如之前那樣清越,反而可以說是刺耳難聽,「我回來了。」
陸閑當即落下淚來。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在心愛的人遭遇這些之後,全都是放屁。若是這些傷在他身上留下十倍百倍的疼痛和印記,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是一想到霍青時遭受了這些非人的虐待,他便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撕成一片一片,不得安生。
「我殺了你!」陸閑終於看向陸安。
這是陸安第一次看到陸閑有了除冷漠之外的神色,也是第一次看到陸閑有如此之濃烈的情緒,他說要殺了自己,那就是真的要殺了自己,陸安沒有一點懷疑的意思。陸閑怒目圓睜,青筋暴起的樣子,讓陸安後退了半步,隨後架起劍來,指向霍青時。
一瞬間,陸閑就如同一隻斗敗的獅子,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上一次陸安用霍青時威脅陸閑,他早就料到,於是布下了白其琛,所以那時候他遊刃有餘,可以和陸安智斗,可以激怒他,可以讓他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可是這一次,他再沒有那麼神機妙算,這一次,霍青時真的在陸安手中,成了最大的,最保險的,也是最昂貴的砝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