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忠言,回天乏術
崇准聞言,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向錦瑟時眸中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深意,將就快要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這才沉聲問了句,「安王說給你聽的?」
錦瑟點頭,仰首盯著崇准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道,「不知父皇先前同王爺所說可是真的?」
崇准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書架上取下幾本書,復又坐回桌案前,淡淡地輕聲道,「瑟兒以為,南宮一族得來的江山,會這般輕易拱手讓人?」
見崇准一臉漠然的神情,錦瑟將就要脫口而出的質問的話咽了回去,勾起一抹笑來,緩緩道,「父皇要利用王爺對付焦國公,卻還是處處防備算計,不肯予之信任。父皇便沒有想過,以王爺而今的能力早便可以攻入皇城,坐上父皇的位置。」
錦瑟每說一句話,崇準的臉色便暗上一分,錦瑟最後一句話落,崇准便緊跟著沉聲道,「而今你才不過將將嫁過去,便一心向著安王。若是朕沒有坐上皇位,你哪裡會有如此殊榮!」
錦瑟垂眸輕笑,「若是父皇沒有坐上皇位,母妃也不會早逝。同這些殊榮比起來,錦瑟更在意身邊的人。」一字一頓地說完最後一句話,錦瑟便抬首看向他,眉目中儘是深意。
聽聞錦瑟此言,崇准更是怒不可遏,直接將手中的茶杯擲向錦瑟,「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他自覺最對不起的人便是惠妃,而惠妃也一向是他不能提及的痛,而今錦瑟當面忤逆,又拿惠妃來刺痛他,他自然是火冒三丈。
「你需得記得,你是南宮氏族的人,生而為南宮族人,死亦是南宮族人。朕教你嫁給安王,是為了龍玦和兵權,不是教你一心向他。要知道,朕能將蘇家發配到北疆,也同樣能尋得借口滿門抄斬。」
聽聞崇准一字一頓地說完最後四個字,錦瑟不禁咬緊了下唇。難怪,難怪崇準會教她將蘇家接來,甚至不惜教還未及笄的她嫁給華年。越是這般想,錦瑟便越是心寒。
良久才勾了勾唇角,自嘲道,「父皇便這般自信,錦瑟能自王爺手中取回龍玦和兵權?若是錦瑟助王爺坐上皇位,莫說蘇家安穩,錦瑟也將會母儀天下。」
「你比朕清楚,若華年當真坐上皇位,屠的必定是南宮滿門,你也難以幸免於難。」
錦瑟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輕笑著搖了搖首,聲音有些哽咽地緩緩道,「即便如此,王爺從未拿蘇家威脅過錦瑟,也從未拿南宮氏族相威脅。」
說到這,錦瑟頓了一下,眼中不由地泛起淚花來,「父皇的皇位下,有多少數不清的殘骸,即便南宮一族滿門被屠,也都是早晚會有的因果報應。」
最後一句話落,眼淚順勢流了下來。錦瑟連忙執手將淚水抹下去,垂眸看著地上的茶杯碎片,等著崇准開口。
「孽障!」崇准怒瞪著錦瑟,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兩個字,手也跟著重重地拍在桌案上。
「你以為安王他是真的想娶你,安王一心念著凌家女,娶你不過是因著你是朕的女兒!」
錦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看向崇準的眼眸中多了幾分莫名的意味,自嘲一笑,「即便如此又怎樣,於父皇而言,教錦瑟嫁過去,也不過是因著王爺唯一肯接近的皇家女眷便是錦瑟。父皇道王爺在利用錦瑟,父皇又何嘗不是在利用?」
錦瑟說完,也不等崇准應話,便站起身,微微欠了欠身,緩緩道,「錦瑟此番進宮來,並非有心同父皇爭論,只是為了不教焦家的計謀得逞。父皇坐了十六年的皇位,定知貪得無厭從來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當斷則斷才是最該做的。」
話畢,又朝站在一旁的高盛頷了下首,這才轉身離開。
崇准眼眸深邃地盯著錦瑟離開,許久沒有講一句話,直到高盛道了句,「皇上,該用藥了。」才回過神,沉聲問了句,「方才九公主所講,你如何想?」
高盛攬著拂塵彎了彎身,沉思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道,「皇上九五之尊,豈是幾句話便能……」
「朕今日不想聽你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沒等高盛說完,崇准便眯著眼打斷了他的話。
高盛聞言,連忙將身子拱得更低,作輯道,「奴才斗膽問一句,皇上想著將皇位傳給何人?」
崇准眯了眯眼,沒有應話。
「若是皇上沒有人選,不如順水推舟,繼位給安王。」
崇准張口,緩了口氣才淡淡地道了句,「朕記得高盛你從不為人說好話。」
高盛自知伴君如伴虎,一言不當便有可能會有殺頭之罪,可而今他不管是怎麼說,要麼說些違心的話得罪華年,要麼便就講實話教崇准猜忌。他跟在崇准身邊將近二十年,自知而今說什麼對崇准對皇家對東來最有利,且既是這般開口,他便知道該如何應崇准接下來的話。
「奴才自始至終都一心為皇上,皇上要聽實話,忠言逆耳雖不得皇上歡心,可只要對皇上對皇室有利,皇上如何想奴才都認了。」
崇准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擺了擺手,「退下吧,朕一個人待會兒。」
高盛俯身頷首,行了退禮這才轉身離開。
卻說錦瑟自議事殿出來,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娘娘,我們去哪?」
錦瑟回過神,輕聲道,「惜春宮,」說完,頓了一下,又改口道,「不,去棲梧宮。」
她將將同崇准說了那些,不能徑直過去惜春宮,給霓惜帶去麻煩。
葉襄盯著錦瑟的背影,內心掙扎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娘娘為何為王爺講話?」
錦瑟怔愣了一下,轉眸看了她一眼,輕聲道,「連你也覺得我不該為王爺開口?」
葉襄連忙解釋,「葉襄不是這個意思。」
錦瑟輕笑,點了點頭,「我知道。」
向前走了幾步,才繼續道,「我先前在殿中,所有的話都是深思熟慮之後才開的口。不只是為王爺,還是東來的以後。」
「葉襄先前一直以為娘娘是因著皇上才接近王爺。」
錦瑟搖首,「你說錯了,我先前接近王爺,是為了蘇家。」
棲梧宮外有侍衛輪流守著,守在宮門處的侍衛見錦瑟過來,連忙抱拳行禮,喚聲道,「王妃娘娘。」
錦瑟笑著點了點頭,示意侍衛將宮門打開,邁步走了進去。
雖說焦氏被拘禁在了棲梧宮,可院子還是有人打掃,總不過兩個人,邊邊角角的位置照顧不來便生了約摸八寸的雜草出來。藏在其中的土蟄一到夜裡便不停地發出叫聲,擾得人難以入睡。
錦瑟進去時,翠珠正穿著一件素色的衣裳坐在屋檐下綉著與她身上同樣質地的衣裳。
見錦瑟過來,僅是抬眸淡漠地看了一眼,便繼續起手中的活計來。
錦瑟倒也見怪不怪,走上前輕聲問了句,「娘娘可在?」
翠珠依舊狀若未見,往另一邊挪了挪位置。
錦瑟也不再問話,徑直往殿中走去。
翠珠這才站起身,擋在錦瑟面前,「你害皇後娘娘落得如此田地,還要做什麼?」
「錦瑟不過有些話同娘娘說,翠珠姑姑若是不放心,自可跟著進來。」說完,也不管翠珠再說什麼,繞過她展開的手臂徑直走了進去。
翠珠瞪了緊跟在錦瑟身後的素心與葉襄一眼,忿忿地握了握拳頭,也跟著走了進去。
棲梧宮的正殿先前一向是白日里光線充足,夜裡燈火通明。可而今錦瑟進去,光線暗得只能依稀看到窗子的形狀。殿中一股說不出的氣味,同香爐燃著的香混在一處,悶得很。
錦瑟從未見過焦氏像而今這般模樣,合著眼盤腿坐在軟榻上,素色的衣裳,素麵朝天的臉又白又黃,髮髻雖一絲不苟地往後攏著,其上卻明顯地生了許多白髮。
「而今的本宮於你而言還有何用?」
聽出焦氏的聲音明顯有些發虛,錦瑟不由地抿了抿唇,坐在她的對面。
「錦瑟此番過來,是有些話同娘娘說,沒有別的意思。」
焦氏悶頭「嗯」了一聲,便沒再開口。
錦瑟見狀,這才開口緩緩道,「娘娘待在後宮,消息閉塞,不知可否聽宮人提及過焦家之事?」
聽聞錦瑟這般發問,焦氏這才睜開眼來,目光犀利地看著錦瑟,「你將焦家怎麼了?」
錦瑟聞言,輕笑了一聲,「娘娘還真是高看了錦瑟,錦瑟不過一介女子,哪裡算計得過焦國公?」
聽聞錦瑟此言,焦氏不禁嗤笑了一聲,「人不可貌相,你還有何事做不出來?」
錦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垂首扯了扯裙擺,緩緩道,「先前錦瑟便同娘娘講過,焦家若是一直高調行事下去,不止父皇,連得王爺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焦氏咬緊了牙關,緊緊地盯著錦瑟,等著她繼續開口。
「娘娘在後宮這麼多年,定然知道焦家在後宮挖了一條暗道,直通議政殿。」
見焦氏的臉色明顯變了變,錦瑟不由地頓了一下,轉口繼續道,「娘娘無需問錦瑟是如何知曉的,可錦瑟既能知曉,想來父皇與王爺也早便知曉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
「錦瑟想知道暗道具體的位置。」
焦氏冷笑,「你想要,本宮便會給你?」
錦瑟也不著急,繼續道,「娘娘要知道,而今父皇與王爺都知曉了焦家的籌劃,屆時焦國公定難逃一死。只要娘娘肯將暗道的位置畫出來,錦瑟會為焦家餘人說情,絕不教其誅連。」
焦氏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你若有這般能耐,便不會坐在此處同本宮交易。」
「娘娘自會權衡利弊得失,錦瑟不會多言。」
「想要暗道的位置,本宮可以給你,那皇后之位與霓惜的命來換。否然,免談。」
焦氏一字一頓說完最後一句話,便又合上了眼,「翠珠,送王妃出去。」
聽聞焦氏吩咐,翠珠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錦瑟,陰陽怪氣地道,「娘娘,走吧。」
錦瑟站起身,看著焦氏緩緩道,「娘娘要知道,與其垂死掙扎,不如從頭再來。若娘娘想清楚了,便遞個信過去婉秀宮。焦家放棄了娘娘,將萬春樓的良菁姑娘安排在父皇身側。三皇姐還等著為娘娘養老送終,娘娘可以為了放棄您的焦家緘口,也莫要教三皇姐失望。娘娘欠三皇姐,不比欠錦瑟的少。」說完這番話,錦瑟才轉身離開。
與錦瑟所料不錯,錦瑟將將出了議事殿,崇准便遣了人跟著她。當聽聞那人回稟說錦瑟去了棲梧宮,便沉聲問了句,「說了什麼?」
「王妃以焦家人的安危向廢后索要暗道的位置。」
聽聞回稟的人這般道,崇准這才輕聲嗤笑了一下,「她倒是聰明。」
另一側,葉襄回眸看了一眼身後的方向,沉聲道了句,「娘娘,方才我們身後有人跟著。」
錦瑟笑了笑,「這便是我不過去惜春宮的原因。」
素心聞言,也跟著笑了笑,走上前扶著錦瑟的手臂,輕聲問道,「娘娘,那而今我們去哪?」
「先去趟梣禾宮。」
素心頷首,「有件事奴婢還沒有同娘娘講,先前在棲梧宮的時候,奴婢在門口處發現了這個。」
看著素心自袖中掏出的東西,錦瑟不由地蹙了蹙眉頭,接到手中細細地打量著,「這是?」
葉襄也湊上前看了一眼,也跟著蹙緊了眉頭道,「南蠻蠱蟲。」
那條蠱蟲已經死了,僵硬著身子,放在手中像是個石塊一般。
見錦瑟困惑地看向她,葉襄解釋道,「先前葉襄同王爺過去南蠻時,在南蠻瞧見過醫師自人的口中驅除出來的,便是這種。」
「棲梧宮封宮半月有餘,怎麼好端端地會出現南蠻蠱蟲?」
「聽聞若是中了這蠱蟲之毒,或是被蠱蟲附上,必然會是如蛆跗骨,陰魂不散。即便是將蠱蟲自體內取出,蠱蟲之毒也會殘留在體內,回天乏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