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各隨緣分別天涯(二)
羨小鳳,江湖嶸猙,醉春笑遠僧,縱難做黃粱夢,風也吹簫雨也笙。
繁華謝,故人已別,取茴香一碟,人心不古無裂,紅塵之路可有解。
心水寒,花開各半,往事怎那堪,不妨靜坐倚欄,眷戀此景久不散。
留戀處,風雨無駐,雨落後風疏,皆是目之所觸,蘭舟悠悠閑觀曙。
……
揚州的秋天就是一幅美麗的山水畫,美極了!站在河堤上,放眼望去,成片的柳樹兒錯落有致地站立著,綠中還點綴著些秋天的金黃,有的地方濃,有的地方淡,有的地方疏,有的地方密。微風拂過,黃與綠便很快融為了一體,變成最燦爛的色彩,鉤起人們最具活力的幻想。
一大早,一個身材高大鬚眉皆白的老人出了橋南的「培鑫客棧」慢慢踱著,老者一路上左顧右盼,興緻勃勃的欣賞著沿途的美景。他的身後跟著兩個彪悍的隨從,三個人就這樣不緊不慢的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上了虹橋。下了虹橋,順著湖輕輕地走著,望見了最美的一幅畫卷。老人坐在河邊碼頭上,凝視著,久久不願離去。
那座彎彎的虹橋,清秀,和諧,儒雅。與它較之,大虹橋太拱,二十四橋太彎,潤揚大橋太長,渡江橋太平……卻是它――恰到好處,既具女子之羞澀,又具男兒之豪邁。若想形容它,或章,或篇,或段,或句,或詞,或字。寫滿小橋,寫滿湖面,寫滿堤邊岸頭,寫滿面水澤溝壑,甚至寫滿牆頭和屋檐,美景任性,最得意於它給人的感受。
在周圍的花花草草,亭台樓閣的映襯下,它的這一抹紅色便成了引人注目的最美。好象萬綠叢中的一朵嬌艷的小花兒,無限風光盡被它佔去。再向虹橋那邊望去,是一座農家式的小房子。看到這一目似曾相識的景色,老人不禁想到若干年前,隨著大哥初次到揚州時,見到的男耕女織,生火做飯的日子中其樂融融的景象,那種安靜質樸的感覺在這裡依然清晰可見。
想起自己的大哥,老人不由得沉醉了!老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老壽星齊王朱厚煒,自從這個時空的時間進入小冰河時期后,他就非常緊張,雖然人在夏威夷,但他時刻在關注著大明本土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去年,當中原和江南爆發的瘟疫和各種天災時。他心驚膽戰,惴惴不安,很擔心時空又回到原來的軌道。在最困難的時候,他當時就想回來看看,可在家人的阻止下未能成行。
今年疫情過去了,終究按耐不住的齊王回到了本土,他把回國的第一站放到了揚州,這也不難理解。一來呢,想看看自己女兒的墓,二來呢,揚州是他和正德皇帝第一次下江南曾經流連過的地方。他已經很老了,雖然身體還是那麼的健旺,但心態畢竟已經老了。
大哥朱厚照已經去世了半個世紀,幾乎是一個人的人生。可他始終無法忘懷。這些年,也不知道怎麼了,這人越老吧,就越來越愛回憶。遙看那座虹橋,他不由自主又想到了和妻子徐芊芊相識時的場景。斯人已逝,一切幌若昨日。此時此刻的他,比剛來到這個時空時更加的感覺到孤獨,時光荏苒,孤獨依舊……
河堤的南面,遠遠走來一個身材高大的遊方郎中,這郎中留著一個普通老百姓中少見的平頭,穿的十分的老氣。等他走近,兩名護衛這才看清這郎中其實很年輕,大約三十歲左右,麻衣麻鞋,雖是遊方郎中的打扮,眼光卻深邃有力。郎中越走越近,腳步聲把沉思中的朱厚煒驚醒,他循聲看去,等看清楚來人的長相,「大哥」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這真是太神奇了!這個郎中的長相跟正德皇帝幾乎一模一樣,朱厚煒雙眼盯著來人,眼睛一眨不眨,心情格外的激動。一種別樣的感覺在心頭翻滾。如果不是這身打扮,他幾乎都要認錯人了。不過看久了就會發現,這郎中比正德皇帝少了幾分英武,也少了幾分浮躁,顯得更加沉穩,眉宇間還多了幾分歷盡滄桑的感覺。
這位郎中正是喻嘉昌,在他的精心照顧下,黃家兒媳的病情已經好轉。這幾日閑來無事,待在客棧里實在有些無聊,而他又正好是個喜歡到處走動閑不住的人。於是一大早他從客棧里出來,打算遊覽一下這馳名中外的揚州城。
此刻,他正在河堤上漫步,欣賞沿途這風景宜人的景色。偶爾一瞥,卻發現道旁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坐在一塊岩石上面,兩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神態和藹可親。目光中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味道,這種感覺讓他很是詫異。出於對長者的尊敬,他抱拳一揖,微笑著算是打了個招呼。老者沖他點點頭,笑容非常慈祥,這又讓喻嘉昌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正待繼續前行,卻見那老者朝他招招手,溫和的說道:「這位小哥,你是郎中嗎?可否留步一敘?」
喻嘉昌一愣,停下腳步,抱拳說道:「老人家,在下的確是郎中,不知您有何吩咐?」
「呵呵,「朱厚煒笑了笑,招招手說道,」小郎中這話問的好笑,你是郎中,老夫請你留步,當然是想請你看病嘍!有生意上門,難道小哥不願意出診?」
「老人家說笑了!「喻嘉昌恭敬的回答說,」小子見您臉色紅潤,精神矍鑠,身體康健,不像是患有疾症在身的人。不知老人家有何吩咐,如有差遣,請不用客氣。」
「呵呵,多謝小哥!吩咐倒是不敢,我剛才見你閑庭信步,想來閣下也是閑來無事,無人相伴。我呢也是獨自在此傷春悲秋,心裡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打發這上午的時間。這裡風景宜人,今日天氣又好。如果小哥有瑕,可否請留步喝杯清茶,咱們一老一少在此手談一局可好?」朱厚煒語氣誠懇地說道。
喻嘉昌正兀自走得有些口渴,又見這位老者親切,頓生好感。便順水推舟抱拳揖首道:「長者相邀,小子卻之不恭,既如此,就叨擾了。」
「好好好,王正,速速準備,老夫今日要和這位小哥對弈一番。」老者大喜吩咐道。
「是,老祖宗!」
一名隨從答應一聲,便朝不遠處的一輛吉普車跑去。很快又過來兩個隨從,他們手腳麻利的搬來桌椅,把棋盤擺好,不一會兒,那兩個隨從像變魔術般不知從哪裡搞來紅泥小火爐和一套茶具,其中一人開始烹茶,老者伸手相邀,喻嘉昌倒也不客氣。於是,這一老一少相對而坐,開始第一局對弈。
喻嘉昌從小就喜歡與人對弈。他的圍棋水平在國子監中也算是一流的高手,本來出於禮貌想對眼前這位和藹的老者相讓幾分。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神仙般的老者棋風凌厲,縱橫捭闔遊刃有餘。水平那叫一個高,而且他的棋路怪異,很多招數聞所未聞,讓他大開眼界,佩服不已。越挫越勇,這倒是激起了喻嘉昌的好勝之心,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水平與老人家周旋,一時間倒也殺得難分難解。棋下到中盤茶已烹好,一名隨從為兩人一人端來一杯茶。
喻嘉昌正在苦思冥想有些口渴,也不客氣,端起就喝。一股清香沁人心脾,他心中一驚,低頭看去,茶的湯色清澈艷亮,茶味清醇順口,回甘清甜持久,茶香清純無雜,沒有絲毫「焦氣」、「陳氣」、「異氣」、「霉氣」、「悶氣」以及「日晒氣」、「青草氣」等異味,十分獨特,清香迷人,回甘味濃,令人愛不釋手。有一種「山風般涼快,泉水般清洌」的感覺。
「潤岩茶壽大紅袍!」
喻嘉昌脫口而出,他畢竟是位宗室子弟,又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是有名的大紅袍。心知眼前這老者身份絕對不凡,忍不住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問道,「這可是供奉皇家的貢品。老先生,請問您是……」
「呵呵,一口就能叫出這茶的名字。看樣子,你這位行走江湖的郎中來歷不凡哦。」老者輕酌一口茶放下茶盞,笑眯眯的說道,「有緣千里來相會,老夫只是這人世間苟延殘喘的一個糟老頭子,名利呀,身份呀沒什麼意義了。就像是這茶,本來就是天生地長的凡品。你是位醫者,應該知道名茶和普通茶本質上沒什麼兩樣。大紅袍跟北京的大碗茶都是一樣是為了人們清潤解渴,功效一般無二。世人啊,俗不可耐,冠上一個名頭,這茶葉也就分了個高低貴賤。「
老人非常健談,或許是很久沒這樣和人聊天了,今日卻打開了話匣子,只聽他繼續說道:」小哥,你我今日相會,這便是緣分。又何必刨根問底!老夫觀你的模樣。你年紀雖輕,臉上卻滿是滄桑。應該曾經受過挫折,一氣之下,出過家吧,曾經打算跳出紅塵外,不在五行中。嘿嘿,這人世間的事哪有這麼簡單。就像這眼前的茶。孰不知茶意即禪意,舍禪意即無論茶意,亦即不知茶味。「
略一頓,老人又感慨地繼續說道:」茶,喝的是一種心境,品的是一種情調。在沉沉浮浮中,選擇了清淡和超然,一種簡單而優雅的生活態度。今日理我有緣相見,便放下塵世間的一切。擎一杯清茶,任幽香衝去了浮塵,沉澱了思緒,心情,悠靜才可長遠。有詩曰:半盞清茶,觀浮沉人生。一顆靜心,看清涼世界!」
「謹受教!小子著相了。」喻嘉昌心悅誠服的答道,面對這位神仙般的老人,他心中釋然。於是,放下茶盞,兩個人繼續執子對弈。一杯茶,漸漸涼了,留在唇齒間的余香繚繞,甘甜於心。
棋盤上的雲捲風起,沉浮中,茶葉走過了一季的輪迴。此時此刻,喻嘉昌坐在老人家對面對弈聊天,心中豁然開朗。看著眼前這位神仙般的人物,他此刻竟然有了一種頓悟:自己的前半生短暫的光陰,像極了這杯茶的瞬間。且珍惜吧,那握在手中的幸福,和品嘗在心底的回甘。這壺茶,輕煮心事,淡品餘味無盡。
……
江南多雨,入暮時分,喻嘉昌才回到客棧,今天他有些興奮,這位奇怪的老人不僅棋藝高超,而且十分的健談。經史子集,醫理醫案無所不精。知識淵博的實在可怕,真是一位神仙般的世外高人。
一路上,他都在想拜這位老人為師,心裡琢磨著這位老人是不是會接受他這位弟子。回到房間,喻嘉昌坐在窗前浮想聯翩。就在此時,屋外的天空突然陰雲密布,瞬間暴雨傾盆,檐溜如注,溝水疾涌。眼見雨越下越大,大雨中卻開來兩輛警車在客棧大門口停下。
車上下來幾個身穿雨衣,頭戴大檐帽,腰掛手槍的治安警察。這幾個人來到喻嘉昌居住的客房,不由分說把他帶走。管家口中的那位揚州李同知四十開外年紀,貢生出身,平素為官還算清廉,做事也謹慎。他接到黃府的舉報之後,一看事關白蓮教殺孕剖腹的妖人,自然不敢怠慢,急速命人去客棧,先把妖人控制起來帶回衙門,再做進一步處置。
就這樣,喻嘉昌被警察從客棧抓來,押著來到李同知平時辦公的一所偏房內。喻嘉昌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沖他拱拱手,態度不亢不卑:「大人好。」
「你這個妖人,見了大人得下跪!」衙役喝道。
喻嘉昌反駁道:「喻某不是什麼妖人,如今是什麼時代了,普通百姓見官都不必要下跪,何況喻某是貢生出身,為什麼要下跪!」
「哦?你是貢生出身?」李同知好生驚愕,連忙追問道。
「本人姓喻名昌,字嘉言,為南昌府新建人士,萬曆三十二年貢生,萬曆三十五年中副榜,北京國子監監生。不知道大人不分皂白從客棧把我抓到此地,所為何事!」喻嘉昌反問道。
「這……」李同知頓感棘手。
看看面前這個怪人,想來剛才被抓的時候並沒打算就範,因此他頭上的布巾已經被衙役扯落,外袍扯得歪歪斜斜,頭髮只有幾寸,看上去非僧非俗,甚是怪異。便狐疑地問道:「你說你是貢生出身,有何證明?我來問你,你的頭髮為何如此模樣?」
「三年前,我已經辭去所有的官職,因此身上並無關屏。至於為何出家,那純粹是個人的緣故。幾年前,我遭遇仕途挫折,當時萬念俱灰,悲憤已極,旋即遁入空門,在佛門青燈黃卷下參悟,方還俗入世,發誓餘生懸壺濟世。前不久,受好友所邀請,打算前往常熟會友,遊歷路過揚州。」
「哦,原來如此……「李同知一時也無法辨出真假,便客氣道,」喻先生,請稍作休息。」然後又對外面喊道:「來人啊,上茶!」
那李同知心想,這個喻嘉昌說得倒是合情合理,只是還無法確定所言是否屬實。既然黃府懷疑他是以妖術障眼法行詐,並非是真正的醫術治病。那麼偌大的揚州城,醫術高明的醫生自然多的是。想了半天,李同知打算先把喻昌穩住,再請一位名醫來審查喻嘉昌開的藥方,到底是醫術高明還是行詐就一目了然了。
但是事情就這樣不湊巧,也活該這喻嘉昌倒霉!這個李同知千不該萬不該,請了一位喜歡沽名釣譽,醫術卻很差的庸醫。那就是揚州「回春堂」坐堂的施大夫,也就是那位最先斷言黃家兒媳婦,「頃刻當壞」的施庸醫。沒多久,「回春堂」那個施大夫被連夜請到府衙。
此刻已是戌時三刻,大概晚上九點的樣子。李同知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而在府衙的另一處,喻嘉昌被衙役監管著,坐在那裡不斷地被請喝茶,茶換了一盞又一盞。幾盤點心也端上了桌,可以隨意品嘗。唯獨人,不準出房間一步,等於是被軟禁了。
「李大人,你找施某有何要事吶?」那個施大夫見到李同知滿臉堆笑,深深的作了一揖。
「施大夫,無需多禮!有幾個藥方想請你參詳參詳,看看組方用藥是否妥當,組方之人水平如何。」李同知說罷,將喻嘉昌在黃府開的藥方拿了出來,攤在書桌上,請施大夫評判。
施大夫拱拱手,大喇喇地拿起葤方,口中念念有詞:「旋覆花、赤石脂、煨姜、半夏、人蔘、白朮、茯苓、陳皮、甘草。這算什麼組方?旋覆花應該搭配代赭石、乾薑才符合聖人用藥之道,為何要搭配赤石脂和煨姜呢?這方子簡直就是亂彈琴,隨心所欲、毫無章法!」
「施大夫的意思是……此方並不能救人治病?」李同知問。
「哼,「施大夫冷哼一聲,不屑的說道,」這是什麼方子?不要奢望救人,是連起碼的章法都不懂的那種人,亂開的!」
「哦,那本官有數了。」李同知心裡有了底。
施大夫卻問道:「請問李大人,此方是何人所開啊?」
「哦,一個外鄉人。」李同知隨口答道。
聽說是個外鄉人,施大夫立刻信口雌黃,說:「李大人,勿要懷疑施某的醫術,施某可以斷言此方錯誤百出,開方之人頂多略懂些皮毛,就出來招搖撞騙了。」
「那這裡還有兩張方子,施大夫也給評判一下。」李同知想了想,又說著,又遞過去兩張喻嘉昌後續調理用的藥方。
施大夫潦草的看了幾眼,想也不想地說道,「這兩張方子嘛,也是毫無章法。」
「哦,「李同知心中大定,於是客氣地說道,」既然施大夫如此定論,本官就有數了。夜已晚,還為此事煩勞施大夫,真是過意不去。」
施大夫諂媚的說道:「能為大人效勞,是施某的榮幸。如果大人沒有其他的事情,那麼……」
李同知拱拱手,客氣道:「好,我讓人送施大夫回去。」
這真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無妄之災從天而降。就這樣,喻嘉昌當夜被羈押了起來。好在李同知做事一向謹小慎微,所以他對喻嘉昌還算客氣,找了一間比較乾淨的單人牢房來安置他,生活用品和茶水點心一應俱全。
這人吧,倒起霉來喝涼水都塞牙!說來湊巧,翌日清晨,暗雨縈天,迷煙鎖樹,放眼望去,揚州城內,茫茫極目。昨夜忙到深夜子時才回到寓所的李同知,在卯時又早早的起來,辰時來到衙門辦公。他前腳剛進,後腳一個衙役就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
「李大人,李大人,不得了了,剛才有人前來報案,城內死了一個孕婦,腹部被剖了個大洞,胎兒連著胎盤都被挖走了!」那名衙役說道。
「什麼?」李同知」騰」的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可思議。
那名衙役繼續說道:「李大人,這下連按察司衙門都驚動了,按察副使大人正往這裡來呢!您趕緊做一下準備吧。」
「我準備什麼啊?我能做什麼準備啊!唉!這屍首是在哪發現的?是何人發現啊?」李同知一時間急得手足無措。
「回大人,「這名衙役不敢怠慢,趕緊彙報,」這次屍首依舊在護城河上飄著呢,在北護城河一帶被過路船家所發現。」
「現在屍首呢?」李同知問衙役。
「屍首已經被打撈上來,正往衙門運呢。」衙役答。
李同知吩咐道:「那好吧,屍首運到了衙門,趕緊讓仵作驗屍!」
「明白,大人。」
整個一早晨,李同知在衙門急得團團轉,沒多久拉著屍首的平板車已進了衙門,仵作還沒到,新任南直隸按察使吳道南緊跟著也進了衙門。吳道南,號曙谷,江西崇仁二都石庄人。萬曆十一年進士,二十二年,任浙江主考官。
萬曆二十五年,晉陞東宮直講學士。吳道南學識淵博,講解經書,必多方引喻解說,務求明白曉暢。三十四年任順天鄉試主考。萬曆三十七年以禮部侍郎署理部事。他重申國家有關典章法度,確定謚典,不屈從權貴,秉公辦事。天啟五年五月,為了加強各地邪教的打擊,朱由校任命他為南直隸按察使,上個月才剛剛上任。
「吳大人。」李同知趕緊向吳道南作揖。
吳道南表情嚴肅地問道:「李大人,據本官所知,這已是今年第三個孕婦被害了吧。」
「是的,是的,「李同知汗出如漿,戰戰兢兢的回答,」之前已經發現了兩具屍首。」
「荒唐!「吳道南語氣嚴厲地說道,」從五月份開始,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孕婦連續被殺,如今揚州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難道你這個專管刑偵的指揮同知對此案一點眉目都沒有?」
「回大人,實不相瞞。「李同知突然想起了那遊方的郎中,硬著頭皮說道,」卑職也不是一點眉目也沒有,嫌疑人還是有一個的……不過,其實也還算不得嫌疑人,就是稍微有點可疑,卑職正在核實……」
「李同知,你這吞吞吐吐,語無倫次的到底在說些什麼啊!」吳道南不滿的說道。
「卑職……」李同知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吳道南追問道:「你既然有了嫌疑人,那他有沒有作案時間,有沒有作案可能,你一一核實不就行了,有那麼難嗎?」
「情況是這樣的,「李同知小心翼翼的解釋說,」昨夜,城內黃家舉報有妖人,乃一外鄉之人,似乎剃度過,看著似僧非僧,似俗非俗,自稱是郎中,會治病,不要診金偏要纏著給黃家的兒媳婦治病,只因那黃家的兒媳婦是個孕婦。故,黃家就起了疑心,特來告訴,所以卑職連夜行動就把那可疑之人給抓了起來。」
「噢,那此人呢?」吳道南問。
李同知答:「卑職先把他關在牢房裡了。」
「一個外鄉人,就因為頭髮剃了,自稱會行醫,就把人給抓了,這有點草率了吧?今日黃府說他是妖人,你就抓,那黃府明日說其他人是妖人,你也都去抓來。說哪個有罪,總得拿出點憑據,光靠臆斷,那就是空口污衊了。而被污衊的人還得為此坐牢,自證清白,如此有失公道!當然,那自稱郎中的人治病不要診金也是怪異。你對此人調查了沒?」
「卑職連夜進行調查,首先請了城內的名醫施大夫對這怪人開的藥方進行評判。」李同知趕緊回答。
吳道南問:「嗯,如何?」
李同知答:「施大夫說,此人開的藥方毫無章法。」
「被你如此一說,倒也真有些問題,此人開的藥方呢?本官略懂醫術,也想看看。」
「在裡面案上放著呢,大人請隨我來。」
兩個人正準備往外走,這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兩位大人談論的案子還和藥方有關,能讓在下也一起看看嗎?」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面白,短須,身材清癯的中年男子駐足停留在兩人身邊。
「這位是……?」吳道南從來沒見過此人,有些許疑惑。
「噢……「李同知趕緊介紹,」原來是袁秘書,吳大人,這位袁秘書是知府衙門的秘書。也是揚州本地了不起的大夫。」
「李大人謬讚,愧不敢當。在下姓袁名班,字體庵,現任楊州知府衙門秘書。」袁班抱拳行禮。
「既然袁秘書醫術高明,那不妨一起去參詳一番吧。」吳道南道。
「多謝,多謝。」袁班作揖道。
不多久,喻嘉言的三張處方都在李同知的書案上放著,上面壓著一個漢白玉的鎮紙。
「旋覆花、半夏、人蔘……」吳道南念念有詞,一邊分析道,「看上去,這是一劑降氣的方葯吧?」
「嗯,吳大人說的對。「袁班點點頭,說道,」這副方子降逆、化痰、益氣、和胃的方葯,只恐那病人身體甚虛,開方之人將旋覆代赭石湯進行了巧妙的改動。」
「袁秘書,黃家那位病人乃是一位孕婦。」李同知補充說道。
「這就對了,果然高明!「袁班讚嘆不已,感慨地說道,」你們看看,開方之人思慮細緻入微,諸葯加減法度嚴謹,醫理明晰,定是深諳醫道之大醫聖手啊!」
「啊?」李同知頓時傻了眼,他囁嚅道,「這……袁記室,昨日有位施大夫卻說此方毫無章法……我該聽誰的……」
「哎……李大人,聽在下細細分解,其中道理一聽便知。」袁班解釋說。
「願聞其詳。」李冋知拱手請教。
「倘若,病人正氣不虧,也非孕婦,那麼如此改動也無必要。只因病人乃一孕婦,此方改動就顯得極其高明,赭石重墜,乾薑過於辛香,這兩葯都會傷及胎氣,甚至發生胎死母危的後果,此中緣由開方之人已瞭然於心。故,將赤石脂替換赭石,以煨姜替代乾薑,而煨姜溫和,偏於中和止嘔,用在此處甚是合適。該病人定是胃氣傷,兼有痰飲,故,加了茯苓、白朮、陳皮三葯,獨去掉了大棗一味,是增加益氣健中,燥濕祛痰之功效,而防大棗甘甜助痰生濕。開此方之人不但醫術高明,更可貴的是細緻審慎,這絕對是位大醫啊!」
「聽了袁秘書的分解,方知此方如此玄妙……」李同知心悅誠服。
「李大人,看來你抓的那怪人還真是一個大夫。」吳道南道,又看了一眼藥方,咦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咦,這次怎麼看著這麼眼熟?莫非是……」
「嘖嘖……」袁秘書嘖嘖稱奇,插話道:「這人的字果真不錯,一手齊王體已經爐火純青,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吶……」
「不好!難道是他?」吳道南一拍桌子,驚呼一聲,「李同知,快帶我們去看……」
「誰呀?」李同知還有些懵逼。
「快快快!先去牢房,等會兒再跟你解釋。」
李同知不敢怠慢,趕緊頭前帶路。於是,三人一前一後來到府衙大堂西南儀門外的南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