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東北的鬍子並不習慣用帳篷,那是蒙古草原上的規矩。在東北,若是兩方擺下牛皮帳,那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談判。
在同昌這地方,無論鷹帽山還是牛馬會,都是屬一屬二的大綹子,就算是談判的時候所用的牛皮大帳,也顯得格外氣派一些。
同昌位於遼西,是錦州的門戶,此地區屬於典型的東北丘陵地帶,多山少水。鷹帽山是同昌西山的一座山頭,因山似雄鷹而得名。鷹帽山下,就是同昌最大的集鎮劉龍台,而劉龍台恰恰就是牛馬會的總舵所在,說起來這火狐狸與李金鏢到稱得上是鄰居,平日里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哪怕是手底下人有一點小摩擦,兩面的頭領也是能忍則忍,因無論火狐狸還是李金鏢心裡都明白,那麼多大大小小的綹子,有無數人在等著看他們的笑話呢。
可今天不同,今天的事似乎已經不能忍,不能讓,唯有火拚!
鷹帽山下便是東嶺古道,古道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所修,是同昌與西山各鎮的交通要道。此時那牛皮大帳就擺在東嶺古道的正中央,而鷹帽山與牛馬會兩邊上千號的人馬,則分列在古道的兩邊依山布陣。誰都知道,一旦牛皮帳裡面的人物要是翻了臉的話,那接下來就是同昌地面上百年不遇的一場大火拚。也許拼下來從此就會確立,誰才是同昌第一霸主,也許拼下從此兩大幫派就此消失,整個同昌地面就要重新洗牌。
因此上,鷹帽山與牛馬會的這場談判,不但是雙方人馬盡出,而且同昌其他地界的大小綹子也紛紛派出人馬探報,隨時注意著這裡的動靜。
至於附近的百姓,則就接到了道上的知會,大年初五這一天,人不出戶,馬不上鞍。按道上的規矩,這時候敢出現在東嶺古道上的人,生死有天。一旦真要是打起來,子彈卻不長眼睛的,它管你是鬍子還是百姓?
這牛皮大帳足有尋常百姓家三間正房那麼大,將好端端一條大路堵得嚴嚴實實,外面雖然冷風呼號,帳內的那股子殺氣,卻已經氣沖斗牛。就算是那噼啪山響的火苗,也壓不住兩方頭領的火氣!
「姓霍的,俺李金鏢看你是個女流,不想和你一般見識,這些年來能忍的我也都忍了。可我沒成想啊,俺老李越忍,你越真不拿俺當二百五不識數對不?俺今天就和你說實話,當年俺能割縣長的馬尾,今天就能割你的腦袋!」
李金鏢是那種典型的東北大漢,就算在平常說話的時候也彷彿在喊,當他真的喊起來時,連牛皮帳都快衝破了。
尤其是那句「當年俺能割縣長的馬尾」說出口時,讓對面的火狐狸微微皺了皺眉。火狐狸知道,有些人大嗓門是為了嚇唬別人,實則沒啥大本事,而有人大嗓門則是真的動了殺機。恰好,李金鏢就屬於後者。
李金鏢今年才二十八歲,但他成名卻在十年前。那一年劉龍台的稅金太重,逼得百姓走投無路,縣長卻親自帶著人來西山催稅。十八歲的李金鏢帶著與他一樣的幾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將縣長及其手下的警察打得抱頭鼠竄,最後用刀子割掉了縣長和警察等所有人所騎馬匹的馬尾巴,縣長灰溜溜的帶著人騎著禿尾巴馬逃回了同昌。
隨後就象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一樣,縣長立刻派人帶著兵來圍剿李金鏢,李金鏢則索性帶著人上山拉起了綹子。雖然說是綹子,但李金鏢不但不坑害百姓,反而成了這一方的保護,到後來東北軍要是不架著大炮開著汽車的話,都不敢來西山催稅。
而且從此「割馬尾」的李金鏢也名聲大震,前來投奔者絡繹不絕,久而久之到成了同昌地界上數一數二的大綹子。而李金鏢的綹子不偷不搶,因為劉龍台是整個同昌地面上最大的牛馬集散地,所以李金鏢的綹子干起了保鏢的生意,專門保護來往客商,人們也便把李金鏢的綹子稱為「牛馬會」。
十年後的李金鏢剛剛二十八歲,正是一個人一生當中血氣最盛的時候,外加上他將近一米九的大個子,在人眼中彷彿金剛重生,不怒自威。與人動手之時,先大吼一聲,往往還未出招,已將對方嚇個半死,宛如恆侯再世。
此時的李金鏢還在吼,尤其是他已經瞪紅了眼睛,看樣子馬上就要出手了。牛皮帳的另一邊坐著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傢伙,匆匆的站了起來。本來按道上的規矩,談判的時候是不能出手的,真想亮傢伙,要等出了帳再說。但看著李金鏢的樣子,沒人敢保證他是不是一定會守這規矩。
一位老人鼓了鼓勇氣說道:「李大當家的,咱有話好好說,哪來那麼大的火氣呢?」
「七爺,您老也看見了,這姓霍的娘們兒給臉不要臉,可不是俺老李在這欺負娘們兒吧?」李金鏢強壓下這股火氣,對同昌地面上的幾個黑道老宿,這點面子終究要給的。不然的話,談判還請人家來幹啥?不就是為了評評理嗎?
「那是,那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被稱了一聲七爺的老者只是一個勁的點著頭,勉強又坐回椅子上,才看向了坐在李金鏢對面的鷹帽山的大當家火狐狸,「霍當家的,您也別怪李當家的火氣大,這事要是在誰的身上也都得上火。按規矩呢,逢十抽一,這可是當年你和李大當家定好了的,怎麼突然說改就改呢?何況初三逢喜,你還砍了牛馬會三個兄弟的腦袋,這事嘛……嘿嘿……可是真有點說不過去了。」
無論是面對李金鏢的拍桌子瞪眼,還是七爺的逼問,火狐狸彷彿沒有聽見似的。她甚至還擺了擺手,讓身後的丫頭給她湛了一杯茶,此時正慢條斯理的一點點品味著。
看著火狐狸這帶搭不理的樣子,七爺有點尷尬。他假裝用眼神去尋問旁邊的另幾位老者,那些老傢伙卻都紛紛在那裡打哈哈,根本說不出一定點有用的東西來。七爺在心裡暗罵了兩句,但也無可奈何。象他們這樣的老傢伙,說得好聽點叫做黑道宿老,其實背地裡有多少人罵他們是老不死的棺材瓤子?
在黑道上混了這麼久,不是他們有多大本事,就是命大沒死罷了。留著這口氣活到今天,別的沒留下,算是留下了這點面子。江湖上有點談判的事,還把他們請來,讓他們說句公道話。
其實他們自己心裡也明白,他們不過就是個擺設。這事到底怎麼辦,還得是火狐狸和李金鏢自己說了算。到了這裡,最好是不要得罪人。別看這李金鏢喳喳呼呼的不好惹,你以為這一聲不吭的火狐狸就是個好相與的主?
同昌地面的女當家不是沒有,但火狐狸絕對是排名第一的。火狐狸本名霍鳳,今年也只有二十五歲,但卻是個從小在土匪窩裡長大的。當年東北軍想圍剿鷹帽山,還專門在山下修了個炮樓,哪成想當年只有二十歲的霍鳳,獨自一人單槍匹馬殺將進去。不但殺了二十名東北軍,還一把火將炮樓燒成飛灰,從此名聲大震。
霍鳳因火成名,從此專門讓人做了一身紅妝,紅衣、紅褲、紅鞋、紅披風,騎一匹桃紅馬,遠遠看去彷彿一團山火在燒。自此江湖人稱「火狐狸」,鷹帽山的老當家臨死之前,親點火狐狸繼承山門,獨霸鷹帽山。
與李金鏢不同的是,火狐狸畢竟是個女子,很少與人大吼大叫,若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大家閨秀,只懂描眉繡花呢。
可這幫黑道老宿們卻個個明白,一旦這火狐狸要是發起火來,那就是一股能將人化成飛灰的三昧真火,只怕到時候這裡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所以這話問是問,七爺自己的心裡也沒什麼底,只是暗暗的說著,冤有頭、債有主,這是你們鷹帽山和牛馬會的事,我們就是擺設,一會兒千萬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才好。
不過聽李金鏢的話,七爺也覺得這一次火狐狸做得有點過份。本來劉龍台就在鷹帽山腳下,牛馬客商想去同昌,必須走東嶺古道。要是火狐狸把這條道給堵死了,神仙你也別想過去。
那李金鏢原也不是裝橫不講理的人,和火狐狸說得好好的,逢十抽一,算是買路錢。雙方這麼和和氣氣的也過兩三年了,沒出過什麼大事。
這一次火狐狸不知道吃了什麼槍葯,突然提出要改為逢十抽五。好傢夥,按火狐狸的說法,來往的客商要留下一半的牛馬在這裡,那這買賣還做個屁呀?李金鏢自然不同意。不但不同意,還在大年初三的時候,專門派了三個兄弟,帶著一隊牛馬從山下過。
開年的第一件買賣,在道上叫做「逢喜」,生意做成了,預示著一年的好兆頭。這一趟生意,要是在以前,火狐狸連那逢十應該抽的一都不要,算是給李金鏢的面子。李金鏢也自然會在生意過後,派人帶上三牲好禮答謝火狐狸。
可今年不同,火狐狸不但親自帶人下山劫了牛馬,還把李金鏢三個弟兄的腦袋砍了掛在道邊的大樹上。
那李金鏢本來就是個火爆脾氣,這口氣讓他如何咽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