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江湖路上混的是什麼?其他地方且不說,在東北就是兩個字:臉面。
有槍也好,有人也罷,地盤再大,人面再廣,其實混的就是臉面。所謂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江湖路上,臉面要是沒了,那就什麼都沒了。當家的要是沒了臉面,那手下的兄弟自然樹倒猢猻散,半個人丁都不會再跟著你混飯。
火狐狸如今所做下的事,就等於在打李金鏢的耳光,就在大年初三,她掛在路邊樹上的不僅僅是三顆人頭,還有李金鏢的一張臉面。
李金鏢在看著火狐狸,他今天必須找回這個臉面。那些黑道老宿們也在看著火狐狸,他們能坐在這裡,憑的也是一張臉面。
在同昌的大小綹子里,火狐狸為人是橫了一些,女人嘛總有不講理的地方。只是鷹帽山勢力太大,山上山下幾百號兄弟,個個如狼似虎,沒人惹得起。另一方面,火狐狸雖然睚眥必報,但到是很少主動做什麼欺負人的事。同昌地面上人都知道,這位鷹帽山的大當家,如果你能走路繞著她的話,她也極少主動張嘴咬你。
只不過這一次為什麼突然就對牛馬會下了黑手,雖然火狐狸不說,但眾人皆以為其中必有隱情。今天在這牛皮大帳之內,有這些黑道宿老在此,自然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唇槍舌戰,這些黑道宿老要做的也不過是和和稀泥當和事佬罷了。
說到底,李金鏢其實也並不是一定要和火狐狸翻臉。不然的話,就早宣戰罷了,何苦還擺下這牛皮帳?畢竟雙方都是大綹子,真要動起手來,誰也不是穩贏不輸的。拼到最後,拼的都是自己這些年的血汗基業,都是自己的血本。這傷筋動骨的事,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願意干。
所有牛皮帳里的人都在看著火狐狸,尤其是李金鏢,他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火狐狸到底想幹啥?這些年來,牛馬會與鷹帽山相處得還算不錯,年節的禮尚往來誰都不曾缺過禮數,可是今年這火狐狸到底吃錯了什麼葯?抽了哪個筋?
但火狐狸卻沒有看任何人,她只盯著她手中的茶杯。她仍然穿著一身的紅妝,尤其是頭上的血紅頭巾映在茶杯里時,連那上好的碧螺春都變得紅燦燦的。
火狐狸越是這麼冷靜,李金鏢越是生氣。其實比李金鏢更生氣的,是李金鏢身後的幾個兄弟,尤其是一個粗大的漢子已經幾次想要衝過去和火狐狸拚命,若不是李金鏢暗中用手攔著,這牛皮帳里最就已經響起了槍聲。
終於火狐狸慢慢的將茶杯放下,卻突然轉過頭向身後的一位看似大嬸的婦人說道:「李嬸,把傢伙收好,先動手了反倒讓人覺得咱鷹帽山小家子氣似的。」
那李嬸雖然是個女人,卻生得五大三粗渾似個男人一般。因為李金鏢身後幾個兄弟一直越越欲試,這李嬸也早就摸出短槍在手,心想著若是真動起手來的話,先一槍放倒了李金鏢再說。
不想火狐狸到是冷靜,拍了拍李嬸的手,李嬸便一邊惡狠狠的看著李金鏢,一邊不服氣的將短槍又收回腰間,但那槍上的保險卻一直沒關。
火狐狸這才慢條斯理的轉回身,未說話時先微微一笑,拱手道:「李大當家的和各位前輩都說完了?」
李金鏢只是瞪著火狐狸,另一邊以七爺為首的幾位黑道宿老卻連忙抱拳回禮。那七爺還故做笑臉道:「霍當家的有啥話只管說,咱同昌道上的規矩,打開天窗說亮話。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去,霍當家的有啥道理,今天一併敞開了說,讓咱們幾個叔伯也知道個來龍去脈,也好知道到是誰是誰非。」
這些個場面話,對於七爺這種「談判專家」來說,自然是駕輕就熟。反正這種事情來來回回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只要火狐狸說出自己的理由來,幾個老傢伙就開始裝和事佬。能把事情化解開,自然又提升了幾個老傢伙的威望和臉面——看看吧,連牛馬會和鷹帽山的事情咱都能擺平,這同昌還有咱擺不平的事情嗎?
要是談崩了,那麼按規矩也得讓幾個老傢伙先走,等他們走到安全的地方,你們兩家愛怎麼打就怎麼打,人腦袋打出狗腦袋來,和幾個老傢伙沒關係。
所以火狐狸雖然還沒開口,幾個老傢伙已經把下面的事情想得通透,甚至是一臉淡然的看著火狐狸。
「我一個女流之輩,能有啥好說的。」火狐狸說起話來懶洋洋的,「不過既然李大當家的想打,我也不得不奉陪。好在今天幾位叔伯都在這,大過年的,咱也算給同昌城添點響器,一塊熱鬧熱鬧。」
火狐狸的聲音雖然不高,但這幾句話一出口,無論李金鏢還是幾個黑道宿老卻全都變了臉色。
而火狐狸身後的李嬸不但長得象個男人,那脾氣也不輸給爺們,張嘴喝道:「和這幫不要臉的談個屁?有能耐出去比劃比劃。」
哎喲喂!聽火狐狸和李嬸這意思,今天來這牛皮帳似乎根本就沒打算來講理。明明是她們鷹帽山砍了人家牛馬會的兄弟,可是聽她們的口氣,好象真正吃虧的還是鷹帽山一樣。
「李大仙,你他娘的把嘴給我放乾淨點!」李金鏢身後一個粗大漢子也罵了起來。
那火狐狸身後的李嬸本名叫李仙兒是個寡婦,未入鷹帽山前是個跳大神的,在這十里八村的十分有名。時間一長,沒人叫她的本名,都叫她李大仙,連她自己都把李仙兒的名字忘了乾淨,只覺得自己本來就叫李大仙。
「怎麼著陳大巴掌?想和老娘單練是不?好哇,出去比劃比劃!」李大仙對著李金鏢身後的粗漢也跳腳罵道,「你個忘恩復義的東西,你回去問問你娘,你六歲那年被黃大仙給迷了,要不是我幫你送神,能有你陳大巴掌的今天?我看你是吃屎吃多了,腦子讓屎給糊上了是不?」
所謂「跳大神」就是東北民間的一種「巫醫」,迷信的色彩非常嚴重。彼時農村並不發達,更沒幾戶人家請得起大夫,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都以為是被妖魔鬼怪給迷住了,就得請這些「跳大神」的來送神,送走了瘟神那病自然也就好了。
這之間自然不可能有科學的成份在裡面,但有的時候人的抵抗力強,挺一挺這病可能也就好了。若恰好請了跳神的,那跳大神自然就把這功勞居為己有。
眼前這陳大巴掌小時候就曾經發過高熱,偏偏那麼巧就是請了李大仙去跳過大神以後,陳大巴掌的病居然就好了。為了這事,陳大巴掌十歲之前,年年過年的時候,都要拿雞蛋去給李大仙磕頭的。
不過到了今天,也算各為其主。這陳大巴掌本名叫陳海,因為一雙手掌異於常人,且力大無窮,人送外號叫陳大巴掌。是兩年前才入了牛馬會,李金鏢看陳大巴掌為人義氣,又有本領,便一直貼身帶著。
今天看見李大仙站在對面,一開始的時候陳大巴掌的底氣並不足,但畢竟是吃人家牛馬會的飯,一聽李大仙出言不訓,陳大巴掌還是忍不住還嘴了。
然而若看客您是東北人或了解東北的話,您就會知道,跳大神這種人那萬萬惹不得的。凡是吃這口「神仙飯」的人,別的本事到在其次,那一張嘴卻千錘百鍊,尋常人等萬難在這等「仙家」的嘴頭上討得半點便宜。
李大仙自打進了牛皮帳就一直站在火狐狸身後運氣,好象對面站的全是千年的冤家一樣,現在陳大巴掌主動跳出來敢撞李大仙的槍口,也活該陳大巴掌倒霉。李大仙用手指點著陳大巴掌張嘴便罵:「你個生兒子沒屁眼的陳大巴掌,缺德帶冒煙的王八犢子,你還有臉在老娘面前站著?我早知道你這絕戶命,當初就應該讓黃大仙把你收了去。何苦讓你今天跳馬猴子似的跟我這指手劃腳,你也不是怕髒心爛肺……」
這一番話滔滔不絕的罵將出來,怎是那「厲害」二字就可以形容出來的?不要說李金鏢、陳大巴掌和七爺等人,就是火狐狸都插不上話。
東北悍婦一旦要是罵起來,那是什麼話都罵得出口的,上至八輩祖宗,下到沒見過面的兒孫,全家老小一個都不會放過。而且話都是一套一套的,冷丁聽上去就象是繞口令一樣,一環套一環,句句裡面都帶著伏筆,等你聽明白是啥意思的時候,已經被人罵得體無完膚、沒臉見人了。
最過癮的是,可能李大仙可能覺得光罵陳大巴掌一個人還沒啥勁,罵著罵著話峰一轉,把整個牛馬會的人全給套在裡面了。連李金鏢開始,從上到下一個也沒放過。罵得那叫一個全面!
所以東北的老爺們兒常說這麼一句話:能動手盡量別吵吵。
為啥?看看李嬸吧,論吵吵,天下間何人能是李大仙的對手?
罵到後來,連火狐狸自己都聽不下去了,幾次暗中用手拉了拉李大仙的衣襟。那些話罵出來,火狐狸一個大姑娘聽著都臉紅,沒法再聽下去了。可李大仙正罵到興頭上,這是今天談判沒把跳大神的鼓帶要,要是再讓李大仙聽到鼓點的話,她老人家能從大晌午一直罵到後半夜去,還不用管飯。
對面站著的李金鏢忍無可忍,連槍都掏出來的:「他娘的,別罵了,不就是動手嗎?俺老李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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