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陽春一壺
「二位公子好雅興,今日來我鬥草堂有何指教啊,童兒看茶,取我那碧玉茶來。」鬥草堂執事忙不迭的從蒲團上骨碌起來,顧不得肉疼他自個捨不得喝的碧玉葉,陪笑著應聲。
指教?草都心中挪揶,心說這老頭老大鬼心思,我和白公子來,還能有甚事。
白公子呢?打個哈哈一屁股坐在尚且溫熱的蒲團上,伸了個懶腰才道:「老倌兒啊,咱們也是老主顧,說些見外的話可不應景啊,怎麼?我怎就不知執事您記性差到這般田地了?
看來啊這百草園大人該另擇執事人選了,最近游神可是常光顧百草園,要不我?」說到這白公子挑挑眉毛,望向老執事,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把個老執事驚的連忙擺手,
就差給白公子鞠躬唱喏了。老倌兒心中長嘆,再推三阻四下去,以這公子的荒唐做派,怕是這官位朝不保夕啊。罷了罷了,隨他鬧便是。
喝過碧玉葉兩盞,兩人心滿意足,相顧一笑,盡在不言中。不顧側位執事苦綠的臉色,起身進堂。
兩位浪蕩哥互相調笑著攜手入了堂內。樸素玄色大門過後,別有洞天。
三足金烏高懸天上,浩蕩如大日。珍麟丹鶴嬉於溪,靈芝百草吐納朝霞,露珠顫而引五色寶光,仙石嶙峋龍牙參差。
有鳳鳥啼聲清越,如山泉遇奇石,激起泠泠飛花,空谷婉響久去不絕;百丈螭龍搖頭擺尾,盤桓高遠天際,金烏日光,於鱗光折射起五色,洋洋洒洒,被幾株拔天老樹紛灑成點點光紋。
絢爛似光雨飄搖。長天另一方,寒蟾登天,拽曳出清冷月輝,冷紗扶搖層層疊落。古柳清麗接天連暮,柳上棲息千萬隻無腳的神鳥,驚起而飛,於月色里朝聖一般連天蔽日,絕美而震撼
。真也稱得上鬼斧神工。
只不過白公子草都早已經見怪不怪,視若無睹罷了。
鬥草堂當中有一靈池,這就是二人此行的目標所在了。這靈池裡孕育著上百的蓮花,取蓮子捏個法訣就可幻化成小人,隨心而動,只要有心便能使出這世間千萬法門,威能自然也是削去
了七七八八,不至於傷人殺生。這本來是仙人們閑來無事,切磋道法心得之用,每每熱鬧時候,八九個玩心未泯的仙人喚出蓮子小人,捉對切磋廝殺,也能在這堪稱枯燥的求道生涯里
找到些樂子,一來二去這都草堂反而聲名鵲起,成了乃至在岐水上下游都數得上的稀罕地界。
本來這蓮子小人也就是仙人玩鬧時候所用,可到了這兩人手裡,便成了禍害場子的玩物。自打這兩位爺來了以後,百草園裡,劍氣縱橫法訣漫天煙塵四起咒罵不斷。
園中一隻老的快修成人形的丹鶴看不慣,出來勸解兩句,讓這兩個紈絝揪住頂上朱紅,一頓亂揍,臨了把毛都拔了個乾淨一根不剩,好好一隻玉樹臨風的丹頂鶴,本來鶯鶯燕燕
環繞左右,現在孤苦伶仃藏頭遮尾。這還不算什麼,園裡的麒麟天狗,現在看它的眼神都不甚對勁,怪異貪婪,時常涎水飛濺,好像圖謀一盤拔了毛還未佐料的白切雞。
這兩個小輩攪鬧,前輩大仙也是頭疼,這來遊園的仙人呢,大多也是中下的水準官階,下階呢都知道黑面游神護短脾氣大,不好招惹。別看游神脾氣急,可待人接物上口碑頂好,往往是
與人交心又不圖名利,拋開脾氣不談,為人醇厚淡然。大多數中上水準的仙人,多多少少和黑面游神都有些交情,也都不好拉下面子去管束這白公子。
畢竟嘛,還未成仙時,哪個沒年少輕狂過?年歲大了,性子收斂了自然嚴正。
這一等,就是上百多年,白馬依舊非馬,更無絲毫起色。
白晝離曾經厚著臉皮自誇:白公子不改初心,兩三百年如一日,向道之心堅如頑鐵,未來定能混個絕世劍仙出人頭地。
兩人御蓮子小人一通北風掃落葉,打的漫天碎草,體內本就虛缺的法力揮霍了十之八九,疲軟的坐在地上聊天。
抹抹頭上的汗珠,白公子只顧咧著嘴笑。旁邊四仰八叉的草都瞅了一眼,嘲笑道,
「你說你有個大仙官的爹,家裡法訣修鍊法門樣樣不缺,怎得法力比我這散仙還差了一大截?仙人冒虛汗,說出去豈不是讓那幫白鬍子老倌兒笑掉了大牙?」
白晝離羞惱,瞪大眼睛,怎奈身體虛胖,臉上肉多,一雙小眼怎麼瞪也瞪不大,只得哼哼著應聲:「出汗還不好?你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大羅金仙哪個不是高人做派,哪個能體會流汗
這等樸素的好,況且以後成了聖人,都沒機會流汗,還不如趁現在多體會體會。」
青衣草都也不反駁,只是平靜了語調問
「你先前扒光了那老鶴的一身皮毛,雖說那老鶴嘮嘮叨叨,但怎麼說也是年歲奇大,按理都要尊稱一聲前輩,你做的有些過了。」
說完半響也沒人應聲,草都轉頭一看,氣不打一處來。白公子不知從哪掏出一壺陽春酒,自顧自的往嘴裡倒,微眯雙眼,晃著兩腿老神在在。草都說的話好像就當下酒菜吃了似的。
草都也不客氣,搶過酒壺給自己也灌了一口,舒舒服服輸了一口氣。
「那老鶴是個甚麼貨色,我比你清楚。」白公子彷彿自語,說話間又嗞了一口酒。
「仙人凡人都一個德行,相比這仙翁那仙姑啊,我反倒看凡人更順眼些。雖活不了多久,但也相比之下多了些率真。反觀這些個神仙,個個眼高於頂裝作清心寡欲,背地裡手段也不見得
乾淨大方到哪裡。那頭老夯貨拐帶他人親眷,其他鶴怕他地位特殊敢怒不敢言,你以為那些環繞周圍的母鶴是心甘情願唯唯諾諾?只是屈於大勢罷了。
鶴族身上毛羽象徵地位,有這一身毛,他便肆無忌憚橫行妄為。我扒光他一身金羽,遲早會再長出來,只是這段時間讓那些母鶴與自己配偶能團聚幾分光景,實在不行就逃回鶴族,省的
天高皇帝遠這老鶴無人管教作威作福。蟈蟈,我的為人別人不知,你還不知么。」
草都看看這個白胖子,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白晝離倒是沒在意,美美的喝上一口陽春酒,眉目微醺。
「我不出息,行事放蕩,多數說我是仗著家中老爹權柄胡作非為,倒也沒錯,不然你我二人在這把百草園攪鬧場子,早有人念個閉口定身的咒法把咱們扔出去了。
親人鄰里都說我是不可承受失母大痛,便一日一日的頹廢下去,其實也不盡然。」他緩了緩,輕聲說,「佛語人死如燈滅,想來娘親也不樂意看我這副荒唐模樣,我這做孩子的,
何嘗不想看到娘親在歸墟得以瞑目。我只是倦了罷了,來人看我,只當我是游神的子嗣,這頂大帽子扣在頭上,自然是敬重的很。爹叫我去上清宮讀書我便要去,叫我去紫電閣練劍
我也要去,叫我給朋友陪酒我便只得木然皮笑規規矩矩,你說,這算什麼?在我看來與這蓮子小人並無二處。早先說咱們攪鬧人家的場子,執事客客氣氣笑臉相迎,我倒恨不得他
使個招數讓我吃點苦頭,好讓我覺得我是白晝離,並非什麼白公子。」
我有凌雲志,怎奈不得自由,況且疲懶慣了,一時半會還真改不過來。」
「人都說白公子荒唐頑劣,今天才發現,我好像走了眼啊。」
青衣散仙也喝的臉色潮紅,口舌不清笑道。
白晝離笑罵一聲,接過壺,飲盡壺中陽春。
「我白晝離沒幾個交心的朋友,大多是酒肉賓朋罷了。真正好友你算一個,在岐水南邊那個木疙瘩算一個。」
「人盡皆知游神家公子不諳世事,腹中無點墨,胸中少溝壑。家中不乏百年份的上好紫墨,但著實難以蘸著點心果品吞將下去。」
「可這胸中成竹未成,總有些嫩筍配陽春吧。」
「不然無物下酒,酒鬼對好酒,豈不是可惜的娘親給可惜哭墳,可惜死了。」
醉眼朦朧中,眼中粉衣一閃,稍縱即逝。
聽得有女子輕笑,珍珠玉潤,婉轉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