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緋靛・遇 第十二章 再 遇

葯玔谷外吹來陣陣涼風，王翁和陌宸的對話，引來好些弟子圍觀。

究竟發生了什麼？

「怎麼了？「弟子悄聲問道。

「好像王翁不讓門外男子進來吧。「

「不讓進？難道是南倉山的人？「

人逐漸聚集起來，動靜也大了些。

秦洛聞見動靜，走向此處，「發生什麼了？「

王翁見秦洛，著急趕去，擋著她視線，「沒什麼，你們都散了吧！散了吧！「他催促道。

同一時間，門縫外閃出一道藍色光暈，秦洛瞬間注意到這藍光。

畫淵劍？

王翁那矮矮個子，怎能擋住她視線，感知異常，繞開王翁走去。

秦洛跑上前，拉開只剩五寸門縫。低頭便見到，穿著靛青邊長衫男子。

此人跪在地上，右手用劍支撐自己，身體不斷顫抖，地上還留有血液。秦洛蹲下身子，便認出了他，喚道。

「陌宸？你...「

他為何出現在此...

陌宸聞她聲音，抬起頭，眼神充滿希望與柔情，伸手將她抱進懷中。

「洛兒...我此生再也不離開你半步！「

葯玔谷一處小屋，庭院萬籟俱寂。石桌上放著草藥和製藥工具，旁邊葯爐下方，還留有火心。

陌宸坐躺在塌上，秦洛解開他上衣，查看右胸傷口。剛脫下外衣，只見濃濃血液，已將麻布染紅一片。秦洛神情凝重，雙手輕輕摘去。

她小心翼翼擦拭血液，處理傷口。再將調製好的藥膏塗上，一邊上藥一邊微微吹氣，希望能夠緩解疼痛。

陌宸神色難看，疼痛難忍，緊握拳頭。

秦洛見他手心握到見血，便拂開他手指，將自己手鑽進陌宸手心，「你可以握緊我。「

陌宸喘著粗氣，下意識握緊，卻不敢用力過多，還是咬牙強忍痛苦。

秦洛輕慢柔地塗抹，慢慢的陌宸痛感減輕不少，他側頭看向秦洛。

在幻羅林時雖認出她，但事發突然，都沒仔細瞧。長大后的秦洛比孩童時，五官更加精緻。

秦洛幫他包紮好傷口，拿起手帕為他擦去身上冷汗。端起湯藥碗望著他，示意讓他服下。

陌宸垂下眉眼，輕咳幾聲，「疼...「

秦洛愣了下，見他那般委屈可憐樣，倒有些不忍...

無奈下，她拿起湯勺攪拌片刻，一勺勺喂到陌宸嘴邊。

陌宸心中一絲喜悅，被洛兒照顧得感覺真好。

伺候他完，秦洛便坐塌旁道，「你為何來此？若我沒猜錯，你連葯都沒上完，就跑出來了，你不要命了？「

「我想找你...「陌宸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找我？「秦洛不解，看向別處，「我已和南倉沒有關係...「

「不...不是...「陌宸心中一急，再次咳嗽，難受不止。

秦洛上前照料，「你內傷本就嚴重，再加上沒有及時治療，怕是要靜卧幾日。「

「我...「陌宸還有話要說。

秦洛見他如此心急，扶著他，「其他事，等你傷好再說，先躺下。「

「恩。「陌宸躺下身子，輕輕握住秦洛手，微弱道，「不要走...「

秦洛見他憂傷神情，回想當時，她的離去已是無可奈何。嘆著氣，不知從何說起。

陌宸握緊不放，一臉不舍。他感到一絲困意，卻強行不肯閉眼。他已是怕...怕極了...

「我在湯藥里放了些安神的草藥，你先睡會兒...「秦洛想抽回手，可陌宸死死不放，雖然力道不大可以掙脫，但若如此他傷口又會疼痛劇烈。秦洛只能在旁靜坐會。

過些時辰，秦洛見他熟睡，輕輕掙脫他手。收拾下，走到庭院，見王翁站在一處，一臉憂愁，「王翁，怎麼了？「

王翁一言不發，抓起她手把脈，埋冤道，「你怎麼不說你被迫修鍊玄寒，你可知玄寒和赤絮都是極為霸道內力，兩者屬性又相剋，你會沒命的！「

秦洛安慰著他，「已經沒事了。「

王翁繼續把著脈，「你說沒事就沒事啦。「他觀察片刻，心思凝重，「賀簫居然用盡全身內力，幫你封住玄寒，這小子。「

「王翁，賀叔叔他...「秦洛想說出賀簫的死訊，可不知如何開口。

「我已經知道了。「王翁放開秦洛，坐在石凳上，「從如憶走後，我便料到他早晚有一日會跟著去。只是那時他還有事沒放下，他本就是重情的孩子。「

「王翁...「秦洛神情透出傷感。

「哎，沒事。「王翁慢慢收回傷心之情。指了指屋子，裝作毫不擔心的樣，「這小子怎麼樣？「

「他已睡下了，想是有些日子沒合眼了。「

「哎。「王翁起身緩緩走出庭院，「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是折騰不動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話落，王翁便離開了。他心如明鏡，這小子日夜不眠，急切追來，想是早已對秦洛情根深種了。

夜晚，屋內沒有一絲燭火，月光透過窗戶，映在屋內，倒還有些明亮。

陌宸緩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側頭便見到他心念之人。秦洛蹲坐在旁，將頭靠在塌旁，向上揚望，沒有閉眼，只是獃獃望著。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

這時，柔軟的月光，慢慢拂過秦洛臉頰，一滴閃爍淚光緩緩流淌而下。他見到猶如利刃般刺痛內心。

他伸手想為她抹去，彈指間他內息不穩，寒氣漸漸貫穿全身。

陌宸疼痛呻吟，秦洛急忙起身，倍感著急。她拾起一根銀針，凝聚心神扎向陌宸胸前穴位。

過了些時辰，陌宸哈著寒氣，氣息穩當了不少。

「陌宸。「秦洛溫柔望著他，用衣袖擦拭他額頭汗水，輕柔髮絲。

「洛兒...「陌宸傷痛緩解，答應著。

「這幾日我會守著你，用針灸幫你散出寒氣，你且忍著。「

陌宸微微點頭，望著她臉頰淚痕，怕是剛才都來不及擦乾眼淚。他緩慢舉起手，扶著她臉，指間抹去淚水。

秦洛有絲驚訝，他的手居然如此溫暖。

兩人四目相對，秦洛見陌宸溫柔雙眼，內心的冰冷慢慢融化。她情不自禁握著陌宸手，曾經這個人也待自己那般呵護照顧。她的眼淚再次滑落。

他還是他，可我變了...這個世間我已無渴求...

翌日清早，秦洛為陌宸把脈。夜中他雖有反覆，不過都被秦洛用針灸壓下。今日診脈，已比昨日好些許。

秦洛望著他臉色，用手絹再次擦事他額前汗水，動作極其溫柔。

陌宸醒來感到些朦朧，望著一處，見她在身邊，心中不知有多安心。

隨後，秦洛扶他坐起，喂他服用湯藥。他們雖只是隻言片語，卻能聞出生情的氣息。

夜裡，秦洛隨時看護，躺靠一旁。陌宸時不時醒來注視她許久。

十年未見，對她來說，自己已是生人。不過兩人相處時間還很長，只要一直陪伴她旁，便會回到從前那般。

陌宸靜靜望著她，輕握她手...

這數日在秦洛無微不至的照料下，陌宸的傷勢已好很多，氣色恢復，身上寒氣已然感知不到。今日便可下床走動。

他環顧四周，見秦洛不在，便出去尋找。一出門就見王翁坐在庭院中，倒騰葯爐藥渣。

陌宸向前走去，對王翁禮貌作禮。

王翁知曉他來便道，「小秦洛不愧是得我真傳，這草藥分量拿捏精準。對症下藥，換成旁人，你定要再躺數月。「

陌宸微微一笑，這份恩，他定是要報的。

王翁抬頭，也猜到他些心思，「小秦洛在亭子處，你去尋她吧。「

「謝王翁。「陌宸快步走去。

陌宸走到亭子處，見秦洛席地坐在中央，臉上露出絲喜悅。

秦洛察覺陌宸，便望向他，「看來你的傷已好大半。「她打量片刻，便端起酒壺飲下一口。

陌宸見她臉蛋泛紅，而桌上擺放幾瓶空酒壺，想是再此喝了許久。他坐在秦洛身旁，「你醉了。「

「可能吧。「秦洛喝了不少酒，意識仍在，但腦袋是不清晰了。「我曾和你說過，爹娘準備帶我回葯玔谷吧。「

「恩，你說過。「

「爹本就無心南倉掌門一位，他早在之前就和陌伯伯說過要辭去蒼龍首領一職，陪娘與我回谷，可卻碰到了苻河之戰。「

「恩。「陌宸靜靜聽著，但他目光從未離開秦洛身上。

秦洛搖晃著酒壺，「陌伯伯為何不說出事實，他根本沒有設計害我爹。「

陌宸低下眼道，「一些人，一些事情，記住就好，知道就好，懂得就好。「

秦洛聽他那番意味深長的話，便沒有再說話，繼續飲酒。

是啊，秦炎已經不在，再多的流言蜚語總會隨著時間而淡忘，他的事迹，記在腦海深埋心中才是他最後的夙願。

陌宸深呼吸，問道，「洛兒，你打算同我回南倉嗎？「

「南倉嗎？「她望著自己手，「恐怕是回不去了，我的手佔滿無辜人的鮮血。他們不知自己為何死，可殺他們的人也不知為何要殺，一個正派會收留我？收留後要如何對天下人解釋，天下人又會如何說，我可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

「洛兒...「陌宸聽她話，心痛如絞，也知曉她的心結。

「就隨我去吧。「秦洛眺望遠方。

「你想好去哪兒了嗎？「

「不知..可能隨緣吧...「秦洛打算照顧好陌宸，便會離開。她本就不打算常待葯玔谷，也不會回南倉。她能去哪兒？可悲的是她自己都不知。

秦洛的意識慢慢消失，倒向一邊。陌宸扶住她，順勢讓她倒在自己懷裡，拂過她髮絲，緩緩至耳邊。

陌宸溫柔望著她，「洛兒，這一切我都會幫你解決，你放心睡吧。「

陌宸來葯玔谷數日，秦洛夜晚被噩夢驚擾次數漸漸減少。夢中都是幼時和陌宸哥哥的小打小鬧。

庭院內，陌宸寫了兩份短小信件，放在兩鴿子腳邊小竹筒中。它們分別往不同方向飛去。

秦洛從屋內走出。陌宸注意到便上前，遞給她盞茶，「明日我們去風垠國。「

秦洛喝著茶愣了下，「風垠國？「

「恩，近日那兒在籌備蘭心節，甚是熱鬧，既然你沒有想好去哪兒，那就讓我帶著你。「陌宸面帶微笑，溫柔道。

秦洛自知常年在群玉山，這大千世界是什麼樣她都不知。說實話她還感到一絲擔憂，陌宸雖是兒時玩伴，也是她信任之人，但...

「那南倉怎麼辦？「

陌宸是南倉少主，南倉還有很多事需要他。

「南倉有我父親，分支有源宇，我無需擔憂。「陌宸見她飲完茶，便接過盞。順手牽著秦洛，「我們去準備些明日出發的物品。「

秦洛還沒緩過來，就被陌宸拉進屋內。

翌日，天依然是那麼的晴朗。

在亭子內，王翁站在一處望向大門，陌宸與秦洛準備出發遊歷。

回想當年秦炎也是這般，帶著蘇如憶去南倉山，心裡惆悵萬分。他怕觸景生情，就準備在此目送。

陌宸牽著馬，走出大門，輕鬆一躍騎在馬上。然後對秦洛伸手，示意道，「前往風垠國路途遙遠，輕功再高也不能如此消耗氣力。「

這是要與他同騎一匹？

秦洛無奈下，只好依著陌宸，抓住他手，借力坐到前面。

陌宸摟著她腰，抓著韁繩，附耳道，「抓好了。「

他鞭策馬兒，向前賓士而去，兩人很快沒了身影。

鬱鬱蔥蔥，蒼勁翠路的松樹林，高傲的挺立在這土壤上。山風撲來，松濤聲陣陣，陌宸秦洛同乘一匹馬在這林中走過。

「你好像沒帶些什麼。「陌宸見秦洛身上沒帶任何包袱。

「我本就沒什麼物件，只有些膏藥和破魂劍。「

破魂劍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裡也有秦炎的功勞。所有人都知，此劍主人是為保江湖安定而戰死的大英雄。

秦洛將它帶著，怕引人注意，便用黑布包裹它。

「兒時，便看秦炎叔也只用黑布包裹，從不將此劍放進劍鞘中。「

「我也是聽爹無意說道，此劍極有靈性，也有性子。不願待在劍鞘中，所以也只能依著它了。「

兩人互相交流，氣氛也極為融洽。雖已相隔十年未見，開始有些生疏，但最近關係漸漸親密起來。

「走出這林子，前方是北瀧鎮，是去風垠國必經之路。也是這一路最為繁盛的城鎮，我們在此小住一晚，再出發，可好？「

秦洛微微點頭，簡單答覆。陌宸便加快速度，前往北瀧鎮。

雲霞映著落日，天邊酡紅如醉。夕陽照進窗戶，映在屋內石板上。一人穿著黑衣蒙面，單膝跪在地上，正在說著話，

「大人，闋痕已死在泠莫破魂劍下。「聽著聲音像是為女子。

這位大人走到窗旁，地面漸漸呈現出他的影子。

「我已知曉。聽說她和那南倉少主一夜之間，內力上漲甚多。你去尋找他們的下落，趁機試探虛實。「

「是。「黑衣女子接到命令便退下。

一個腳步聲慢慢走來，「闋痕的計劃居然敗在兩個晚輩上，看來她真得老了。「

這音色醇厚，聽著像是位青年男子聲音。

「那你有什麼辦法嗎？「

「如果他們得到晶瑩花，我們的計劃就需改變，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那男子陰險般的笑著，引入毛骨悚然。

遠遠城牆匾額上，寫著「北瀧鎮「。陌宸秦洛二人騎行進入城內。萬里無雲，街頭巷尾熙熙攮攮，好生繁華。

「真熱鬧。「秦洛感嘆道，雖熟悉群玉山的寂靜，不過能來此看繁華城鎮也極為秒。

陌宸低頭見她一笑，自己不經意間也微笑著。他們來到客棧，紛紛下馬，準備在此喝幾盞茶小歇會兒。

他們靠窗落座，小二招待到。

「兩位俠士想吃點什麼？「

陌宸回道，「一壺顧渚紫茶，兩碟冷盤。「

「好嘞！「小二聽完立馬前去準備。

「你看上去很熟悉這兒。「秦洛望向他。

「我每年都會下山遊歷數月。「

這時小二已把茶和小菜端上。陌宸倒盞茶，遞給秦洛，后再為自己斟茶。

他品著茶，見秦洛對周圍如此好奇，心中也是慶幸，慶幸能夠再次遇見她。

每年我都會去尋你，我篤定你還活著。

陌宸堅持尋找，今年算是得償所願了。

「今年春鄴宴會上，來了位不速之客。自稱是寒玉門掌門闋痕。「客棧中一位男子談到最近江湖廣為流傳之事。

寒玉門

秦洛聽這三字，心中一顫。如今她再也聽不得這些。內心無法平靜，因私心，讓她家破人亡，讓她差點與親友視為對敵。

再想起十年間，闋痕用冰絲在她身上留下的每一道傷口，秦洛緊捏雙拳，不停發抖。

陌宸握住她手，他那溫柔眼神，只望秦洛能放下一切恐懼，面對全新生活。此刻他無聲的陪伴，才是對秦洛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