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緋靛・緣 第四十四章 秋鵲霜
南雀廬主屋外，圍了不少人，弟子們都不知發生了何事，看著元夜和陌宸爭吵不休。
元夜被陌宸的話激怒，「你是師姐什麼人！你知曉群玉山上每一件事嗎？你知道這些年師姐都是怎麼活過來的嗎！這次她是為了撇清與南倉的關係，才獨自承擔這一切！「
「她根本不用這樣，就算南倉不會為她惹怒銘花坊。我也定會護著她，就算與銘花坊為敵，與整個天下為敵！我都會保她周全！「
「你若是能保她周全，今日之事也不會發生！南倉少主，你的身份限制了一切！你當時為何不殺那女子，為師姐報仇！只因你還想維持南倉與銘花坊那份關係罷了！「
元夜見陌宸那時的手下留情，就知曉此人不願為秦洛傷那女子，也不願為秦洛做任何事。
司徒昊可聽著不對勁，「元夜你不能這樣說，要是如此，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你以為師姐願意做哪些事情嗎？是被迫的，是無奈！為何受傷的總是師姐！你們找到她，可卻沒能力保護她！那就將她放了，讓她浪跡天涯，也到活得自在！「
陌宸瞬間伸手，抓住元夜衣領，怒目而視，「你給我聽好！洛兒做的每件事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沒有人逼迫她。若是洛兒想去天涯海角，我定會陪她！若她執意要報仇，我定會為她殺了那女子！我可以為她違背道義、倫理常綱，為她辭去朱雀首領一職！捨棄南倉少主之稱！背棄所有人，讓世人唾棄！只要她做出選擇，我一定在所不辭！「
話落，他便放開元夜，推門走入屋內。
孫影倩驚恐失色，「什麼...我沒聽錯吧...辭去朱雀首領？捨棄南倉少主之稱？「
旁邊圍著的南倉弟子們也是嚇得魂不附體，相對而視，總感覺聽錯了。
司徒昊見他們神色，滿臉尷尬，「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呀...「
元夜聽陌宸這番話，便心中明確了件事，這個南倉少主喜歡秦洛，此人同自己一樣，對秦洛的愛哪怕是滄海桑田，也不輕易改變。
屋內，塌旁矮桌上，放著藥罐和麻布，而旁邊面盆中的清水，被血染紅，時不時散出血腥氣味。
陌宸推門進入，深呼吸緩解剛才怒氣。他坐在塌旁，見秦洛躺靠在床架旁，閉目養神。
他望著嘴角處傷口，心中再泛疼痛，伸手想觸碰她臉頰。
「出去。「秦洛冷淡道，她雖沒有睜眼，但早已察覺陌宸的氣息，這可怕的警覺性已深入骨髓。
陌宸緩緩收回手，目光傾斜，平淡道，「我不出去。「
秦洛睜開雙眼，環顧四周，這是陌宸的屋子，再說她又有何權利讓首領出去。她勉強直起腰，撐著塌旁，想起身離去。
陌宸察覺便按住了她，抓住手腕，取來麻布，將她手綁在床架上。秦洛還沒來得及反應，另一手也被牢牢捆住，兩手綁在一處，完全不能動彈。
秦洛掙扎不斷，任背後傷口再次流血也想將其掙脫，咬牙切齒道，「放開我！「
陌宸沒有理會，在旁調製膏藥，秦洛再道，「你要幹什麼！「
陌宸蘸取膏藥，狠抓秦洛下巴，讓她臉面向自己，為嘴角傷痕上藥。秦洛越是被迫，反抗越劇烈，怒斥道，「你不怕我與你從此斷絕來往嘛！「
陌宸緊握拳頭，眼神散發怒氣，再次擒住她下巴，扭轉她臉，與自己對視，「我寧願你與我斷絕來往！也不願你獨自承受這一切！「
秦洛一愣，見陌宸執著眼神，內心一股刺痛。群玉山上，她逃脫不開闋痕的魔爪，修鍊玄寒讓她無法離開群玉山，不然就控制不住體內兩道內力，她已然放棄掙扎，服從闋痕。
因自己無能，不僅保護不了自己還害了他人。她若要活下去只能變強，她獨自承擔一切，只願不想傷及他人，一念之差走向極端，用痛感讓自己頭腦清醒，用疤痕讓自己記住失敗。
可靜下心想，弱者需要強者保護，那強者呢，誰來保護，她又有誰來護著。十年的折磨，內心早已冰冷...
陌宸不顧秦洛反抗，繼續上藥，他正查看傷痕，而她臉頰劃下一滴淚水。陌宸一絲驚慌，見秦洛雙目，她嘗試強忍淚水，可淚水越積越多，終究還是流了下來。
陌宸驚慌失措，雙手顫抖，一陣揪心痛。認為是剛才粗暴舉動，才惹秦洛流淚，他被怒氣沖昏頭腦，完全控制不住。陌宸單手扯開麻布，溫柔地將她埋在自己懷裡。
秦洛不想將柔弱一面展露出來，可唯獨陌宸面前，為何總忍不住淚水，「為何會這樣...「
誰不想被呵護，誰不想被保護，誰願意一人承擔所有，可一切都晚了。
陌宸雙手撫慰著秦洛，「對不起...我只求你把傷養好...我只求這些...「他低下頭注視秦洛臉頰，擦試淚痕，「洛兒，讓我為你上藥吧。「
秦洛緊緊抓住他衣角，輕聲喚道，「陌宸...「
她對陌宸的溫柔無法抗拒，甚至貪戀這份溫柔。
日落之際，南倉山天空一片深紅色的雲靄，使南雀廬中的林色，一刻兒深赭,一刻兒淡青地轉換著顏色。
司徒昊和孫影倩耳貼門口，想知曉屋內情況。
「怎麼裡面沒動靜呀？「孫影倩維持動作，可什麼都沒有聽見。
司徒昊直起身子，感覺這樣行為有失自己身份，並勸孫影倩，「算了算了，別打探了，反正有陌少在，秦洛肯定沒事的。「
「你哪兒來的自信。「孫影倩白了一眼，認定這是大話。
「你別不相信，陌少的醫術也是不差的，畢竟他兒時去葯玔谷學過醫術，放心吧。「司徒昊示意讓她放棄偷聽，見元夜也心神不寧，滿是放心不下，「你們今晚就在這住下吧，明日再來看。現杵在這也幫不上忙。「
孫影倩眼神透入出失望，嘆氣道，「也只好這樣了。「
朱雀首領屋內，暖陽透過紙窗，留下斑駁的痕迹，裡屋寂靜祥和。
陌宸輕碰秦洛下唇，細心為嘴角傷口上藥。秦洛稍抬頭，雖有幾次被他抱過，但這樣的近距離還是第一次。她正視陌宸，見他那般溫柔對待，心砰然跳動，耳後一絲髮燙。她立刻斜視別處，避開陌宸的目光，內心感到奇怪。
剛剛是怎麼了？
「洛兒。「
「恩？「
「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如此。「陌宸胸口隱隱作痛，這傷口得咬得多重，才能留下這般深度。
「我...「秦洛當時是為忍痛，做出的下意識行為。她不知如何作答，目光回到陌宸臉上，兩人碰巧四目相對，她心跳再次加快，整個人彷彿被迷住，腦海一片空白。
「答應我，洛兒。「
秦洛注視著他，變得異常乖巧，點頭允下。
陌宸見她已脫去外衣，著身單薄內衫，側頭看向背後，衣衫幾處撕裂著口子，面料上參雜血液。那陣陣心痛，引他全身酥麻，顫抖著手，想解開秦洛衣衫。
秦洛回過神，輕握他手腕，柔弱道，「我自己來。「
兩人互相背對著，陌宸坐在塌沿，將兩旁紗幔放下，靜靜等待。秦洛解開腰部衣繩，緩緩脫去內衫，薄衫劃過她鎖骨，露出似玉的肌膚。衣衫也順勢掉落而下，秦洛抓著薄被一處，遮掩胸前，嬌弱喚著，「陌宸。「
陌宸轉過身，目光也隨之轉動，一眼便看到十幾處血淋傷痕，硬生生地刻在秦洛玉背上。而傷痕下膚如凝脂的皮膚，留有長短不齊的傷疤，不僅背部，手臂、肩胛也有多處細窄疤痕。
陌宸用力呼氣，緩解內心悲痛，氣息間顫抖著，他蘸取藥膏，慢慢靠近秦洛，輕柔輕碰。秦洛緊握薄被，陌宸動作已是很輕，但還能感到疼痛，她低著頭一言不發。
「這秋鵲霜是蘇姨所制，可以治療任何兵器所致傷口。藥效與霜花膏一致，但不能完全止痛，你若是疼就說。「
「娘制的藥膏必然是好的，這點疼我還能承受。「
秦洛兒時便跟隨娘研究製藥，在旁打雜也能學到不少。怪不得當時製作霜花膏如此上手，便是那時打下的基礎。
傷痕過多，為了減輕秦洛疼痛，陌宸動作極慢，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上完葯，將紗幔放下也是怕秦洛著涼。
秦洛繫上內衫，側頭尋找陌宸。而陌宸解開外衣，身子往裡挪動，靠在床架旁。他見秦洛身體虛弱無力，扶她躺在自己懷中。
因傷在背後，便讓她背對著側靠，以免觸及傷口，再將外衫披在她身上。如此細心，也只對她一人。
「你現無法躺卧，今夜便依靠著我歇息。「
如今這姿勢，兩人無法四目相對，秦洛那份奇怪的感覺也消失了。她依偎著陌宸，感到踏實和溫暖，似乎再也離不開他。
秦洛微睜雙眼，回想今日一切，情緒低沉，心神憂傷，不知不覺泄了口氣。
陌宸抱著她，眼神中帶著愧歉，「你是在惱我嗎？沒能阻止她們是我的過錯。「
「沒有，我是在惱我自己。當初就不該為引你出來，而傷那人，如今這般也是自作自受。「
「你傷她數次，是為引我出來？「陌宸回憶當時情景，救下俞林月只因秦洛最後一擊，其他並沒多注意。
「我本想傷那女子，你便會救下他，沒想你卻紋絲不動，所以便想用最後一擊，逼你出來。「
「你傷她，我為何要救？本就是比武，受傷是難免的。「
秦洛一臉茫然，坐起身子，「你們男子不都見到柔弱姑娘，才會出手相救嗎？所以我才出此對策，讓那人看似很可憐。「
陌宸對視著她，嘴角上揚，「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
「元夜同我講過一段折子戲，裡面女子裝作柔弱不堪，只為引起男子注意，你...「
陌宸寵溺笑道，「我不知其他男子如何想，可我卻不是。當時我以為你最後要取她性命，春鄴大會辦在南倉，我身為首領必須救下她，這是道義。可我到了台上，發現你那一擊只是假象，這才知你的目標是我。「
「原來是這樣...「秦洛說著，突然有些暈眩，身體搖晃起來。
陌宸察覺到扶住她，靠回自己胸前。他安撫道，「睡會兒吧，你累了。「
秦洛慢慢放鬆身體，閉上眼睛，陷入深睡。
陌宸解開她髮帶，髮絲柔順而下，長發及腰，還帶著一絲幽香。他拿起一綹髮絲親吻道，「這世上能讓我注意的女子，只有你。你可知，為你上藥之事若被傳出去，我是定要娶你的。「
陌宸將掉落的外衫，再次披到她身上，可再見傷痕，憂傷情緒直衝眼眶。他無法想象秦洛這十年是如何過來的，也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忍受這蝕骨之疼。陌宸緊握衣領，心疼如萬箭攢心，今夜他註定無眠。
翌日清晨，南倉山天亮遍布烏雲，樹上葉子亂鬨哄的搖擺，地上的花草渾身抖動。一滴水落在泥土裡，后便接連不斷...
下雨了。
南雀廬主屋內，陌宸透過紗幔看向窗外，雨點兒掉落在窗框上，散出水花。他撫慰懷裡的秦洛，右手搭著她脈博，后又觸碰她額前。陌宸神情露出一絲凝重。
秦洛緊皺眉頭，緩緩睜開眼睛，用手支撐著身子，背後髮絲撒落胸前。陌宸感知她想起身，便依著她。
秦洛抬起頭，陌宸見她迷離眼神，披散頭髮，還只著身內衫，瞬間心跳加快，雖不是初次對她心動，可這次比往常還要劇烈，他臉紅耳赤，不由得避開視線。
秦洛感到眩暈，扶著額頭，努力恢復視線。見眼前一位著靛色衣衫男子，她喚道，「陌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