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物外世界化雲煙
此時此刻,第七層樓一木板隔開堆放雜物的偏僻角落裡,堪堪藏著兩個人。
楚中天耷著眼皮咽了口唾沫,不動聲色將身子往後挪了存余,背脊抵住木板,同身前之人拉開些距離,盡量不去感受她近在咫尺的溫熱氣息。
方才他乾淨利落將一尖嘴猴腮耍流星錘的傢伙從窗子扔出去后,拍拍手扛著追風劍就要再登一層樓,不料猝不及防被身後一股大力給強拽過去,趔趄著轉了個身沒穩住……直接摔進對方懷裡!
淺淡的酒香混著一縷陌生又熟悉的少女香氣爭先恐後撲入鼻尖,身子一僵,他轉過臉,望見那白皙的一截脖頸和乾淨流暢的下頜線,腦子裡轟的一聲,沒待回過神來,左肩又被人按住,用力一推,距離倏地被拉開,鬧了個大紅臉的他抬眼對上薛靖七冷靜又無奈的目光,更是羞赧,恨不得當場遁地而走。
於是在心中視死如歸地默念三遍:老大,對不住,我真不是故意佔小七便宜……!
「師父說過多少遍,步法再快,下盤也要穩……」薛靖七替遠在千里之外的薛遠恨鐵不成鋼地搖了下頭,也沒閑情思索他為什麼又窘迫尷尬成這般模樣,眉頭微蹙壓低聲音肅然道,「暫且別上第八層樓,情況有變,我們先把線索交換一下。」
「我這裡有兩條。其一,子清並不在第九層樓,她應該會在某個時機現身湖上,所以我一直在塔頂留意著外頭。如果到時情況允許,我們直接在水上把人劫走,不要在這場論劍風波里越卷越深。其二,他們要協助持帖者進前三甲得第一美人,你猜那有貓膩的持帖者是誰?」
她話音極輕,語速極快,時不時留意著外頭的動靜,說到持帖者時,眸色暗了一瞬,讓他也跟著心下一沉。
楚中天沉吟不語,迅速將衣襟里折好的信取出,遞給她。
「天宗給你的。」
薛靖七展信過目,眉頭蹙得更緊,捕捉到幾個重要字眼。
今夜,天下第一高手要殺子清。
她覺得哪裡不對,至少目前來看,入局者不對。
「那個持帖者,究竟是誰。」楚中天恨不得立刻去殺了他。
「容塵。」她抬眼,「此刻就在第八層樓,守擂。」
他瞪大雙眼,說不出話。
「我記得……他不是對子清有意么?想得頭籌贏到她,很合理;想殺她,不對。」薛靖七將信折回去,搖頭。
直覺告訴她,還有關鍵人物沒露面。
「怎麼不對?因愛生恨唄!」楚中天驟然回想起去年容塵這廝在百草谷以玉佩為依憑胡言亂語,損傷子清名譽,最後鬧得不歡而散那事,心亂如麻,於是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
見她一臉不解,他又類比解釋了一句:「就,就像楚子鈺對你。」
薛靖七臉色微變,一時無言。
兩人相對沉默,各自思量。
只聞聽九層塔閣內拳腳兵器交擊聲愈發激烈,眾人戰意正酣,一聲又一聲重響,若心臟敲擊胸膛。
她先做了決定。
「你去湖邊守著,我在這裡攔住那所謂的天下第一高手,子清若出現時身旁無天宗之輩監視跟隨,你便依仗輕功搶她先走,我隨後便到。」
「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人與那些混蛋纏鬥,天宗設此局,多半針對於你……」楚中天聞言情急,堪堪說完,又有些喪氣,苦笑一聲,「雖然我這功夫,也幫不上你什麼,可多個幫手,總歸是好的。」
「子清最重要。」
「可……」
「你若不能全心全意護住她,那我來日又如何放心將她託付於你。」她忽然笑了下,別開目光,似漫不經心,嘆了聲,「小天,你要保護的人是子清,不是我,你要記清楚……莫要負她。」
他說不出話,心緒翻湧,盯著面前之人的雙目已微微泛紅。
此番道理他又如何不知。
可生死之交與意中人對他而言同樣重要,為何非要捨棄一方……
況且,這分明是兩碼事。
他被淹沒在她的邏輯中,險些溺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理清思路,正欲開口,卻又被她給堵了回來。
「我有十成把握擊敗第一高手脫身。你不必為我擔憂。」薛靖七重將目光挪回來,頗為篤定地淡然一笑,摩挲著腰間的漆黑劍柄定了定心神,「我發過誓的。我會護住她。」
「哪怕我死。」她不再茫然失措,眼裡的那份信念比磐石更硬,比烈火更熾,簡簡單單四個字,像一把小刀,刺入他的胸膛。
楚中天微微一怔,末了也跟著無聲笑了下,點頭。
他真是個懦夫。
可幸的是,他從她的身上看到勇氣,看到一種信念。
他也逐漸開始學會如何拋開雜念,心無旁騖地去保護在意的人。
「好,聽你的。」他轉身欲走,卻又止步,狡黠一笑,「不過,天色還早,好不容易打上第七層樓,就這樣抽身而退怪可惜,不如給某人一個順水人情,也算做件善事。」
「什麼?」她額角又跳了起來,隱隱有些不安。
「問世間情為何物……哎,都不容易,能幫一把是一把。」楚中天擺了擺手,頭也不回飛縱出去,待她踏出兩步向外張望時,那抹天青色已全無影蹤。
坐在樹下陰涼處發獃的張知弦,還兀自想著薛靖七回眸的那一幕畫面,傻愣愣地仰首望著擲金閣高聳的飛檐,也不知自己在希冀著什麼,有些失神。
就在他揉著發酸的後頸準備挪開目光時,又有一人出現在他視野里,扛劍鞘於一側肩上,另一隻手的指節漫不經心敲擊著塔閣外沿的闌干,緩緩踱步,俯瞰塔下四周,似乎在找尋著什麼。
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皆是一怔。
張知弦一眼認出恩公天外飛仙,見其已登上第七層樓,興奮地沖他揮揮手,還隔空對他豎起大拇指。
楚中天:「……」
他思量片刻,也投桃報李般對著樹下的傻畫師豎了個大拇指,目光沒有在此停留,一沾即走,四處張望,終於找到了想找的人,面露喜色。
張知弦不解其意,撓了下頭,納悶地轉過臉,追隨塔上人的目光而去,看見距離他十餘步遠的一棵樹下,也盤膝坐著一人,他竟一直沒有察覺到。
那人骨架纖細,身著略顯寬大的白色道袍、雲襪和十方鞋,一支木簪將長發束於頭頂,垂落兩根髮帶,像是終南山正陽觀的道士。此刻正閉目打坐,巋然不動,與這喧囂的論劍格格不入。
他記起來了。
這人和恩公一樣,在湖上救人來著,是俠義之輩。
反正此刻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前去搭個話,聊天解悶。
如此想著,張知弦就拾起畫具負在身後,輕手輕腳走過去。
待靠得近了,他卻有些訝然,畫師的本能促使他對人的相貌姿態會格外留意上心,下意識便會細細打量起來,這個道士……狹長的單眼皮,高鼻樑,薄唇,骨相輕薄,皮膚白皙細膩,雖是清秀斯文的長相,卻透著股淡漠疏離的氣息,甚至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似乎和恩公完全是兩路人,不像好說話的樣子。
他咽了口唾沫,心生退意,止住腳步,欲轉身回老位置繼續呆坐,又倏地想起什麼,一臉考究地將目光投向那人的胸膛,很平坦,應當是道長不錯,可是……
張知弦又鬼使神差地抬眼向上望去,盯著本應是喉結的位置,神色怪異起來。
「瞧夠了么?」項沖掀開眼皮,涼悠悠看向面前人。
話音清冽,又有些許刻意的低沉和慵懶,依舊雌雄莫辨,讓他更是驚奇。
項沖沒理會張知弦,微微側首,仰臉瞧見擲金閣第七層樓沖自己揮手的自來熟少年,頗為無奈地抿了下唇,似是不悅入定被打擾,又瞧向張知弦,問道:「這位兄台可知,這會兒論劍的還剩下多少人?」
張知弦搖搖頭。
項沖默然不語,又看了眼高塔之上拚命招手的古怪少年,長吁口氣,撩起道袍站起身,持劍走向擲金閣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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