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蘇子夫
自踏進紫鸞宮,薛元檀就忐忑不定。
畢竟上課發獃被抓了個正著,事實如此只能怪自己一心二用。但是…
薛元檀無奈地撓了撓頭走進了書房。
想要像阿姐那樣風雨欲來而處變不驚,當真是茫茫然前路漫漫不知其終。
用肚子里為數不多的墨水擠出一句不知道是什麼的文縐縐句子后,終於還是抬腳跨進了書房。
房內,薛完顏正坐在桌前寫著什麼了。
要說薛完顏有什麼不足,那就是臉,不是個驚為天人的美人胚子。這還算吹毛求疵找出來的不足,而要說有什麼致命的優點。
那也是臉,平日里幾乎面無表情,很少能看到情感的波動在她的臉上顯現。
她自身最大的武器是這張臉,在這人人勢力而生的森羅宮殿里,一張能遮住喜怒哀樂的面具可以說是最佳防禦了。
「檀兒,進來吧。」
薛完顏手上筆沒停,面上眼睛沒抬,口中咬字清晰。薛元檀很是不解,為何阿姐不抬頭就能知道自己就在門外,走了進來。
「阿姐…」
「青娥。」
「是。」
青娥早就蠢蠢欲動了,一聽薛完顏開口,趕緊地跟薛元檀行了個禮,抬腿就往外走。
「每次你一來,青娥就不安分。」
這麼說著,薛完顏放下了筆,抬手招他過來。
「說罷,檀兒什麼時候消息也這麼靈通了,是青娥告訴你的?」
薛元檀點了點頭。
他最享受的就是在阿姐面前什麼也不用說,阿姐也能明白並且代替他說出來。即使是壞的缺點讓阿姐知道了,也沒有關係。
薛元檀是在薛完顏的管教下長大的,他的價值觀和思考方式和完全承自薛完顏。本就是血脈相連的姐弟,加上後天的積極培養,合拍的默契和高度的信任不言而喻。
薛完顏起身,同他一起到窗邊的塌上坐下了。
「我此次出宮,快則半年慢則一兩年。你…」
「為什麼要這麼久?不是十日歸嗎,青娥這傢伙竟然敢騙本太子!」
「此事我還未告知青娥,你莫要怪她。」
「是…」
薛元檀放下了拳頭,小屁股趕緊挪了幾下,湊到了薛完顏邊上,藉機撒嬌賣萌。
「阿姐,就不能早些回來嗎?」
「檀兒,學問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我不在宮裡這些日子你乖些,照顧好旭兒和漣兒,聽夫子的話好好念書。」
薛完顏擔心的皺起了眉頭,伸手輕柔的撫摸著薛元檀柔順的黑髮,心中百般憂慮終是難以放下,嘆了口氣。
「我若能早出生幾年,你們就不必如此…」
「阿姐…」
薛元檀知道,再怎麼絕頂聰明,薛完顏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是一個尋常至極的姑娘家家。
但是她生在帝王家,幼年喪母,父親的寵愛光有名而無實,見面的次數也並不比其他人多。要是不做出什麼成績,很難得到那高高在上的親生父親一眼垂憐。
「阿姐你別這麼想。說到底母后是因為我…」
「是誰這麼和你說的?」
薛完顏皺眉,起身走到在薛元檀面前蹲下身子來,小心的捧著他的手,輕聲細語。
「檀兒,母后駕鶴是因為陽壽已盡。宮中口舌紛繁複雜,說貓是虎,不可輕信。」
「可是…母後生我之後便留下了病根。母后又確實是因此而病倒的…」
薛完顏起身,走到書架前取下了一個紅檀木的盒子交到了薛元檀的手裡。
薛元檀捧著盒子,一臉不解的看著薛完顏。
「阿姐,這是什麼?」
「檀兒,有些事情口說無憑,只有盡自己所能去尋找才能發現。我此次出宮歸期不知,這盒子里裝的,是一個開始,之後的過程和結果就當是給你打發時間的習題罷。只希望我回來時你已經找到了滿意的答案。」
薛元檀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雖然聽不懂阿姐話里在說什麼,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盒子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檀兒明白,阿姐給檀兒的作業檀兒一定會盡心儘力的完成!」
薛完顏微微一笑,給人一種微妙的感覺。不知為何薛元檀突然的有些后怕。
「檀兒,做事情的時候不要拖泥帶水,阿姐不在這,沒人幫你善後的。」
「明…明白了…」
阿姐有時候…怪嚇人的…
薛完顏滿意的看著薛元檀一臉正經,他那根鬆散的心弦想必已經繃緊了。抬頭看了看窗外,睫毛微微顫了顫。
「不知趕不趕得上花開啊…」
「阿姐說的可是玉蘭樹?」
薛完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
「檀兒,花期不由人,人心亦如是。」
薛元檀思來想去,始終沒能明白薛完顏這句話的意思。不過阿姐這般模樣倒是頭一次見到,苦惱而無奈的阿姐,多久的之後他再次見到時,還是依舊不能懂得她心中一絲一毫的悲傷和痛苦。
「不知溫容心中的花,指的是誰呢?」
蘇子夫早已在站在了書房門口,見姐弟談心便打算回去晚些再來,聽到這樣一番話自然是心弦所在,一撥就動。抬腳便進來了。
見到來人是他,薛完顏袖中手握緊了些。
薛元檀本來還在想是哪個歹人竟然敢偷聽自己和阿姐的對話,轉頭一見是夫子,還是蘇子夫,蘇大夫子,只得乖乖的拱手作禮。
「見過夫子。」
「太子禮重了。」
薛元檀看了看蘇子夫。
蘇子夫雖近不惑,偏偏生的年輕,瞧著只有二十一二的面相。但那用腦過度的一頭白髮暴露了他的滄桑。
蘇陌含笑站在那裡,像極了那些小畫本里的神仙。
薛元檀這麼想著,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阿姐,結結實實的愣住了。
青娥正巧端著點心進來了,一見三人的神情,特別是薛元檀那張驚呆了的小臉,瞬間明白了眼下的形勢。故意拔高了些音量。
「蘇夫子來啦?青娥準備不周,青娥這就去給您上茶。」
「不必了,我交代幾句便走。」
蘇子夫開口制止了青娥,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高興極了。
不用說,肯定是公主和太子殿下聊天談及什麼被他聽著了。這回又是什麼話,上次是紅豆,這次不會是綠豆吧?
青娥本想藉機逃走的,這下子便走不了了。薛完顏看出了青娥的這個小念想。
「既然夫子有事。青娥,帶太子去庭院。」
「是。太子殿下,這邊請。」
薛元檀乖巧的隨著青娥出門去了。一直走到庭院,薛元檀才緩過神來,拉了拉青娥的袖子,生怕隔牆有耳似的極小聲地說。
「青娥,阿姐怎麼了?」
「長公主殿下一切都好,太子此言何意?」
「就是…」
薛元檀心裡不舒服但是搜腸刮肚卻找不到一個適合的辭彙來表達自己所見所感。深切意識到了書到用時方恨少…
青娥見薛元檀一張小臉糾結在了一起,憋笑,決定還是不欺負他了。
「這是大人的事,太子還不著急去懂。」
「什麼啊…你和阿姐一樣,也就大我兩歲。能大的到哪裡去。」
青娥雖然和阿姐不同,不是同齡人之中出類拔萃的一類人,但青娥沉的住性子,所以她留在了阿姐身邊。
就是在這樣的一些小細節上,她們的看法相同讓薛元檀明確的感受到了距離。自己與阿姐,凡人與天才之間的巨大差距。
而青娥這一中間存在令他十分的焦躁。同樣是凡人,她卻能明白阿姐的想法,甚至與她並肩。
想到這裡,薛元檀不悅的嘟起了嘴。
青娥輕輕一笑,討好的拿起一塊糕點送進了薛元檀的嘴裡。
「太子殿下日後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薛元檀分明從青娥的眼睛里看到了無奈,但還是不懂,為何你和阿姐都要露出這樣的神情。
為什麼夫子要讓阿姐露出那樣難受的表情呢?
書房內。
薛完顏和蘇子夫面對面坐著。蘇子夫看著薛完顏,無奈的嘆了口氣,只不過臉上的笑還在。
「溫容,我說過的,你沒必要這麼逼自己。」
「夫子,溫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薛完顏的臉上沒有表情,可以說連一絲半星的情感都沒有。
像個人偶。
蘇子夫的笑褪去,心疼的很,卻也只能嘆氣,就連搖頭都做不到。
「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幫你。你為何非要事必躬為?」
薛完顏閉上了眼睛,嘆了口氣,再睜開時依舊沒有一絲的情感和猶豫。
「我與夫子本在早些時候已經見過了,不知夫子特意前來所謂何事?」
蘇子夫聽她這麼說,知道再往下說已不可能。
「溫容也真是倔強的很…我是來告訴溫容此次的目的地的。我們這次去拜訪一位隱居許久了的先生,在鐘山。」
「鐘山?石老先生?」
蘇子夫點了點頭,薛完顏愣了愣,有些好奇。
畢竟這位石老先生被傳的神秘的很。無師無門,從一名市井畫師走到現在,成為了一位思想大家。
蘇子夫見她面無表情之下那些喜悅,欣慰的笑了笑。
這孩子,還是有像孩子的一面的。孩子還是應該這樣,每一根神經都是放鬆著的,想笑的時候就笑,想哭的時候就哭。
薛完顏注意到了蘇子夫的視線,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臉上的神情悄無聲息的消失了。蘇子夫有些遺憾的打趣道。
「溫容很在意我的視線嗎?」
「…」
薛完顏別開了視線,蘇子夫起身準備走了。薛完顏起身送他到了宮門口。蘇子夫臨上車前再回頭看了一眼,瞧見薛完顏筆直的站在那,乾淨的一張臉,清澈的一雙眼,聰明的一顆心。
「溫容真的是怎麼看怎麼順眼。」
「夫子,請上車。」
薛完顏禮貌的欠身行禮,視線向下不看蘇子夫一眼。
「我走了,溫容」
「夫子…路上小心。」
「好。」
一聲溫柔如水的「好」,滿載著笑意隨著車軲轆聲一同遠去。
待到風雨消停,薛完顏抬起視線無聲的嘆了口氣,轉身進宮,直徑走向庭院。
蘇子夫看著晃蕩的車窗,心情極好地哼起了小區,引得驅車的白桐好奇發生詢問。
「夫子心情這麼好,可是又和長公主殿下聊什麼好玩的了?」
蘇子夫抬起眼睛,睫毛上下扇了扇。
「有一人以水滴石,石穿而人亡。」
「夫子,恕白桐愚鈍,這不是一個悲劇嗎,哪裡值得夫子如此心歡喜?」
「是啊,哪裡值得滿心歡喜。以水穿石,石不亡而人亡。我何嘗不是那愚昧無知的人子,妄圖以水滴穿透那千丈巨石以求一孔之存…」
白桐默不作聲,揮動著手中的韁繩,將夫子縹緲憂傷的話穿過自己的耳朵送進了那被馬車撕裂的碎風之中。
「一葉障目…一孔之見…」
卻還是忍不住歡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