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6 新鮮感
「你這不是養眼,而是礙眼。」惡毒的咒罵跳躍著迴旋在夏知秋的腦袋。
那是她頭腦的景象,她頭腦反芻的陳年景象,那種羞愧的無地自容感歷歷在目,而且,在此刻,再度上演。
十八歲的夏知秋此刻站在晨集會的講台處,身邊還有幾個學生,本來周一,她應該是隱沒在下方的隊列當中,安分乖巧地聽從完成升旗儀式,但是在各班隊伍規整的時候,似乎有人在人群中尋找著她,之後不做解釋便把她拉到另外一個小隊伍。
人群逐漸安靜下來,運動進行曲的音量也漸漸在變小,她那列小隊被帶往講台,夏知秋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局促得不行。
音樂停止了,有位老師在擺弄著麥克風,電流聲竄動著,加速著夏知秋的不安。
小隊伍被帶上了講台,側眼瞄到的台下的學生越來越像怪獸,腦海里小學老師對她的惡毒咒罵又開始重播了。
夏知秋清楚記得,小學五年級開學,她的校服穿不下了,於是穿了自己的素色短袖衣服,那天正好也是升旗儀式,那位老師對她說:「你以為這是養眼嗎?你這是礙眼!」那個老師笑著說,以一種自認為幽默的表情,夏知秋頓時無地自容,彷彿周圍全是嘲笑。
十八歲的此刻周一,電流聲竄動,老師模糊的聲音斷斷續續,夏知秋聽不進去,渾身發抖,彷彿噩夢要重演,彷彿自己即將如同赤裸一般,將自己的不堪呈現給全校師生看。
她頭腦空白,動彈不得,但是眼鏡下的一雙眼睛被眼淚浸潤著。
措不及防地前面那位同學移開了,完整的台下景象陳列在夏知秋眼前,高度近視的她眼鏡厚厚的,儘管淚水濃重,但是暫時凝在了眼眶,眼鏡和眼淚雙重摺射,把此刻的景象渲染得更為龐大張狂。
夏知秋動彈不得,旁邊的老師開始對著眼前的A4紙念著什麼:
「...............十班夏知秋同學..........」老師嘴裡喊道的她的名字讓她整個人處於極度的驚慌,彷彿即將是什麼洪水猛獸,但接下來的話語讓她詫異莫名,甚至不知道作何反應,「夏知秋同學此次參加.......杯知識競賽,取得了一等獎.............」
後面的話夏知秋沒有聽清楚,因為一切像是被靜音了一般,清晨的陽光有些溫熱,讓一切啞了聲,她機械地接過那邊老師遞過來的證書,猛然巨大的聲響如同漲潮的海浪從前方湧來,這個世界的聲音又恢復了,那巨大的響聲是來自台下的掌聲。
當然台下的學生從來不會注視台上的新聞,只是機械地充當BGM,但是站在高處的人,彷彿被全世界注視著一般,夏知秋突然有了一種幻覺,也許,她可以擁有全世界,生平第一次,她有了不切實際的張狂,但是轉瞬就消失了。
但腦海里又多了一幕日後會不斷重播的畫面,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一種,全新的體驗。
早會過後,學生散亂著回去教室趕著第一節課,幾個有點熟的同學在進教室的時候祝賀著她,夏知秋微微點頭。
一位任課老師已然在教室講台等候,人群散亂喧鬧著,老師頭髮半扎著,帶著眼睛,穿著優雅沉穩的裙子,十分文靜,夏知秋無意間接觸到老師的眼神,老師的眼神有點熟悉,像是那種局促感,夏知秋以為自己看錯了,於是轉過頭去。
後面一個女孩子走了上來,「知秋,讓我看看。」她望向夏知秋手裡的得獎證書,夏知秋順手遞了過去。
此時夏知秋彷彿才串聯起什麼,她又回望過去,那老師的表情更加局促了。
這位老師正是該競賽學科的學科老師,她鼓勵大家參加,競賽分為一百道選擇題和一篇論文,選擇題大家都是默認統一答案的,只有論文有些操作空間。
大家似乎都交上去,夏知秋最後一個交,這位老師看過之後對她說:「怎麼寫這種內容?」說著又順手拿起教材,翻開指著目錄,「按照這上面這些寫比較合適.....」之類之類的。
夏知秋記不得十分具體的內容,當下的夏知秋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快,只是覺得反正都寫了,再寫很麻煩,於是把自己到市圖書館查了幾天資料選題寫的論文直接交班長郵寄了。
之後便沒再理會了,這種一向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混點在學校的操行分罷了,誰知道今天卻像中彩票一般,那個論文中了獎,更有趣的是,這篇中獎的論文還是老師嫌棄的。
正處青春期的夏知秋剛剛在早集經歷過一陣驚心動魄后,此刻又將感悟連在一起,頓時張狂了起來,似乎有點趾高氣揚起來,她開始覺得,她本來就該這般張狂,尤其是在數落她的人面前。
是的,她已經開始把當初老師不喜歡她論文的行為歸納為數落了。
一邊這樣想著,夏知秋覺得那老師的表情似乎更加難看,一整節課下來,夏知秋沒怎麼聽,處於激素動蕩的魔幻時期。
這一天上午似乎過得很快,而周一下午也是基本是思政課班會課還有清潔一類的事務,夏知秋跟圖書館老師混得熟,儘管沒有被明確授予職務,但是公認就是在圖書館打雜整理圖書的,今天下午她用了這個借口,避開了班會。
圖書館外面是悠長的走廊,走廊連接著兩邊的教學樓,其實基本結構是這邊有三幢大樓,一個多功能樓被夾在兩個教學樓中間。
多功能樓里有圖書館,音樂室,美術室,各種陳列室內,理論上可以從該樓樓下順著樓梯上進,但是由於一樓的小型檔案博物館長期關閉,於是大家要到達中間的特定房間,就要從左邊的大樓穿過走廊,或者右邊的大樓穿過走廊。
那悠長的通道,方塊的玻璃窗投射著光影,似乎要逐漸退卻變幻著世界,這個走廊就像是世界的過渡地帶。
夏知秋喜歡這些長廊,她緩慢地行進,像是靈魂在轉換模式一般。
到達了圖書館時。已然安安靜靜。下雨也好,晴朗也好,似乎都毫不相關了。
她推開了門,空氣里是那種有點潮濕的粉塵味道,空調似乎被關閉了不久,老師的座位空空的,她想也許老師暫時離開了一下,於是她打開了風扇,然後蹲下來想要在桌子下面的籃子找出來空調遙控器。
她似乎聽到一些腳步聲,在走廊徘徊,似乎兩三個人的樣子,女孩子的聲音細細碎碎的,但是她們好像也不進來,彷彿只是從一邊大樓,穿過走廊,走到另一邊大樓,經過而已。
然後,路上閑話著,但是夏知秋卻能聽得這些碎碎念很清晰。
「我從論壇上看到的,我們學校以前失蹤過一個女孩子,帖子說失蹤那天還在上學,但是最後的校門口的監控一直就沒查到她離開學校的畫面,第二天也沒有出現,她就這樣在學校里不見了。」
「爬牆出去的吧,現在也經常有人爬啊。」
「據說附近住的人在晚上聽到有人在唱歌呢。」
「不會這麼猛吧。這也怪嚇人了吧。」另外一個女孩的聲音有點顫抖。
「不是還有音樂生晚上這裡練習嗎?那些美聲不也是像鬼那樣?」第三個女孩出聲。
「那可是凌晨,怎麼可能還有學生留校練習。」
「校園傳說吧,要是真不見了,現在還沒找回來,估計都是什麼大案了吧,我們這個小地方,肯定都會知道的。」
「沒錯沒錯,故事聽起來越嚇人,不真實的成分肯定越多。」
「哈哈哈,說著玩嘛,你們怎麼一副那麼害怕的樣子。」
三個人的聲音逐漸遠去了,夏知秋放棄尋找空調遙控器,她本能地就覺得有些陰涼,她望著老師空了的座位,焦慮著老師為什麼還不回來。
哐當,哐當,似乎是玻璃門被震動的聲音猛然響起,夏知秋望向走廊的門口,門安安穩穩地,外面也空空蕩蕩。
哐當,哐當,噹噹噹噹,激烈的拍打玻璃門的聲音,從書架的背後傳來。
夏知秋顫抖著望過去聲音的方向,她知道,那邊是圖書館後門玻璃門,原來是正門,因為一樓長期不開,所以一直鎖著,下面的大樓門也是鎖著的。
所以,根本不可能會有人從那裡敲門,夏知秋一陣寒冷,但是那門被拍打的聲音更加急促了,彷彿是在催促著夏知秋。
夏知秋慌張地左顧右盼著,正好瞄到了抽屜邊緣掛著的鑰匙,那是兩個門的鑰匙,放在了一串,不知道為什麼,夏知秋連忙拿起來,緊緊握在手中,似乎只要鑰匙在她手裡,她就不會有危險。
可是那敲門聲還是不斷,夏知秋咚咚咚的心跳聲鼓動著。
冷汗浸透了夏知秋,驀然地,那敲門聲突然停了下來。
世界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讓夏知秋懷疑剛剛的一切是否只是幻聽。
她慌亂呼吸著,心裡又怕但是腳步卻往那個方向移動,人類心底本質可能就是作死吧。
她走到書架邊緣,書架深處的燈光似乎很昏暗,那個盡頭的玻璃門看不到情況。
她不敢再走進去了,但是似乎也沒力氣往回走,一時之間僵持在那裡。
噹噹當,噹噹當,像是有意嚇人一般,那種聲音又出現了,夏知秋踉蹌的後退,往後跌坐到了地上,一陣吃痛。
「你沒事吧。」一個聲音突然又從後面傳來,又嚇了夏知秋一大跳,夏知秋高分貝地啊了起來。
後面的來人似乎也被嚇到了,一時不出聲,望著驚恐萬分夏知秋,他蹲下來扶住了她的肩膀。
「夏知秋,我是陸安童,你冷靜一點。」
夏知秋望過去,陸安童的臉出現在她眼前,是活生生的人,嘴唇有著血色,有呼吸的人。
夏知秋盯了好一會兒,好像才開始冷靜下來。
「你是摔倒了嗎?能站起來嗎?」陸安童詢問著。
夏知秋不出聲,望了望陸安童,又望著那個書架背後的玻璃門方向:「那個,那個門?」
「嗯?」陸安童疑惑著,「那個門怎麼了?」
「剛剛有人在不停敲門,敲了很久。」夏知秋彷彿經歷了什麼恐怖事件一般,那聲音顫抖著。
陸安童望向那道隱沒在昏暗當中的門,很快就明白了夏知秋的意思。
他留意到夏知秋額頭的細汗,還有發紫的嘴唇,還有。
「你手裡握著的是什麼?」
夏知秋聽到這話后,顫抖著,在陸安童面前攤開手,兩根要是散發著暗淡的光芒。
「這是圖書館的鑰匙,走廊的門,還有,」夏知秋停頓了一陣,「還有那邊的門。」
聲音也是黯然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