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琉璃世間
馬車上,葉曜左臂血流如注,葉星璨眸中淚光閃動,眸子裡頭淚珠滾動了兩下,卻未流出來,最是叫人心疼的模樣。手下卻是動作飛快,迅速扯下外袖,幫他包紮妥當。
車外,霍躍帶領守衛隨侍左右,皆是嚴陣以待,楊俊則繼續隱在暗處,防備暗中偷襲。
葉曜看著包紮好的手臂,柔聲道,「阿璨,以前母妃總說楚貴妃醫術高明,便拉著你學醫,沒成想,醫術沒什麼進展,包紮外傷的手藝倒是越來越嫻熟了。」
葉星璨仰頭看著葉曜,眼眶通紅,見他還是說笑,便背過身去,不再理睬。
葉曜知道這丫頭是惱了,便做出一副痛苦難耐的樣子來,吸著氣喊疼。
葉星璨果然又急忙轉過身來,檢查是否還有別的傷口,再看看包好的左臂是否滲血,又叮囑霍躍再快點,滿滿的心疼和焦急。
不想抬頭卻看到葉曜嘴角上揚,竟然笑的開心,才知道是被騙了,不等轉過身去,便被葉曜攬到懷裡,稍一掙扎,向來刀里來雨里去的永寧王便又是喊疼,葉星璨無奈,只好輕輕靠在他未受傷的右肩,不知為何腦子裡又出現了剛才踏歌而舞的情形,無法忘懷。
葉曜佔了便宜,也不再折騰,知道她心裡儘是疑問,便一一解釋。
永寧王府戒備森嚴,但還是擋不住一撥撥刺客來犯,有北胤派來的,也有來自不能說的地方,特別是葉曜日漸長大,第一任葉姓永寧王的出現,足以改變北陸格局。
七年前,阿娘去世,葉曜接掌四祭禮后,更多背後勢力將行刺瞄準了太乙壇,日月天地不得不祭,葉曜又不願封閉祭壇周邊,斷了與建興百姓為數不多的牽連。
故每次祭禮便都派了重兵把守,又擔心百姓緊張,只好命守軍對外宣稱,王府借著祭祀典禮演兵。
好在端雪鐵騎專業過硬,基本可以排除帶有擾亂性質或危及祭台下眾臣和建興民眾的破壞事件,刺客又多是單獨行事,目標也一致,是以葉曜反倒利用四祭來釣魚,當然,魚餌就是自己。
王府幕僚秦兵弋等人也不是沒有勸過,葉曜也不在意,總覺得這些行刺都是小兒科,反不如放開了,讓他們來,也給人家一個發泄的出口么,還能多抓幾人,挖點信息。
近幾年,敢明著刺的倒是越來越少。
兩年前葉星璨還未及笄,無法一起參加祭禮,因著月神為女子,雖是圍觀了兩次祭月禮,那時各方勢力還沒有那麼急迫想取葉曜性命,是以從未遇到。
建興眾臣和百姓倒是常見,但具是以為自己見了多次祭禮演習罷了,是以滿城皆是淡定,只覺得這次演習場面更宏大,永寧王面具碎裂時,更是「動人心魄」。
若按照以前的性子,葉曜並不預備將這些告知阿璨,一來是怕她總為自己擔心,畢竟這樣子的日子已經過了很久,也還要繼續很久;二來,從小永寧王府便是把世間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給阿璨,若不是道宗去世之事太大,甚至連這個也想瞞下,只希望哪怕戰火橫流、浮屍千里,也要守住最後一方凈土,護她一世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只是這次錦雲樓命案后,葉曜發現阿璨並非那般不經風雨,嶢嶢者易折,佼佼者易污。
自己總無法時刻守在她身邊;又想到當年阿璨被安城擄走,回來時已然崩潰,若是有些事早些和她講了,或許不會出現那般後果,也不必無奈之下,讓秦墨帶她去往洛淵尋找楚先生,更不會再有兩年的生離,和生生橫在兩人之間不敢觸碰的鴻溝。
葉曜想著,便把能說的盡量合盤托出,不能說的,還是自己咽下。
馬車一路疾馳,葉星璨聽著葉曜所講,總是心驚,從小她只覺得王府安寧溫暖,卻不知平靜下的暗潮湧動。
待回到王府,為葉曜重新處理傷口時,見他身上刀傷、劍傷、箭傷交疊,竟比記憶中多了太多,淚珠便是吧嗒吧嗒往下落。
葉曜聽著她哭,心裡也很難受,抬手輕輕將她臉旁的亂髮攏到了耳後,緩緩撫摸著她的側臉,柔聲道,「不疼,無礙的。」葉星璨聽著卻更是心疼。
夜裡,葉曜不顧身上傷勢,硬是拉了葉星璨出門,還特意囑咐不用備車,也無需侍從婢女跟隨,只說有禮物要送給她。
葉星璨擔心他的身體,便說要不等傷好了再去看,不想葉曜竟直接抬手,就要把她扛起來,只說,不願走著,那就扛過去……
柳清讓一人無聊,本想去永寧王府湊個熱鬧,但想到那日葉曜看向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當時就狠狠打了個寒噤。又想到白日所見永寧王祭月情形,再看看自己,更覺得自慚形穢了。
獨自待著無聊,倒不如出去轉轉,不想一出府便是呆住了,整個建興城竟然都執江南的中秋燃燈禮。
這才反應過來,祭月禮后返回,便看到守軍正在府門口掛燈,想必西北民眾都未見過燃燈,只能依著聽來的仿照而制,竟統一了規格。雖與家鄉的不甚相同,但勝在滿城盡燃,就連自己這個從小見慣了燃燈的江南人氏,看著也是抑不住激動。
待到了主街,發現整個建興百姓似乎都拖家帶口的出街遊玩,想必具是第一次見到滿城燃燈,都是興奮,街上熙熙攘攘,小孩子們更是開心的跑來跑去。
再看澄河兩岸秦樓楚館,除了守軍統一豎起的紙燈,還特地掛了紅色燈籠,河上一艘艘畫舫,更是燈火輝煌。如此建興,溫柔起來不輸秦淮半分。
街上熙攘,只道,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柳清讓自是不好意思去那秦樓楚館逛逛,便隨著人流擠上了盧灣橋,不想抬眼,卻看到永寧王與阿璨靠在河邊圍欄上,周邊人聲鼎沸,不願聽也躲不過。
「據說這燃燈是江南風俗,王爺聽聞王妃喜歡,昨日便下令守軍準備,一夜之間,掛滿了建興大街小巷,夜間看來,真是人間仙境啊。」
「何止呢,據說守軍喚了所有江南籍人氏去郡守府,一一描述中秋燃燈情形,還畫了圖樣,又問了該怎麼掛,我傢伙計當年就是從凝州逃難過來的,回來激動地不得了,這輩子第一次進郡守府啊。」
「對啊,對啊,都說女人最怕情話,咱們王爺這可是比說了一萬句情話還用心,滿城燃燈只為一人。」
柳清讓聽著周圍言語,半天才反應過來,「王妃」指的便是阿璨,這段時間,也發現建興百姓對永寧王愛戴有加,提起葉曜來,都是自家王爺,止不住的驕傲。
又想到那日自己提及家鄉中秋燃燈盛景,見阿璨眼中滿是艷羨,還忖度者明年中秋邀她同去,不想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才一日光景,永寧王便生生在建興造出了這琉璃世間,不為祈願,不為平安,不為智慧相傳,他裝扮這一城繁華,竟然只為阿璨想看。
柳青讓突然覺得自己可笑,好像什麼還未開始,便碎了,一地渣子,怎麼也撿不起來了。
葉曜牽著葉星璨出了王府,走到澄河岸邊,一路行來,阿璨就像只歡樂的小兔子,蹦來蹦去,驚喜到不知該說什麼。
那日聽柳清讓講了凝州中秋燃燈的風俗,便是心生羨慕,怎麼也未想到,今日,便出現在了自己眼前。直問葉曜,是不是霍躍告訴他的。
葉曜卻是笑笑,「據說有個小姑娘,聽人家講著,就直流哈喇子,為夫覺得甚是丟人,只好委屈建興百姓,舉城燃燈了。」
葉星璨羞澀不已,直說才沒有呢,又聽著「為夫」二字更是臉紅,跑出幾步,靠在澄河欄杆上,嘟著嘴,「本公主尚未出嫁,要是有人再污了本公主名諱,看我哥哥永寧王不修理他!」
不等說完,便見葉曜走了過來,兩臂展開,雙手搭在葉星璨身側欄杆上,將某個害羞的小姑娘圈在懷中,也不說話,就是看著她笑的溫柔和煦。
天上月光融融,綿綿纏纏,地上葉曜笑彎了眼睛,葉星璨兩個小酒窩就像浸在蜜中。
都說,這世上萬兩黃金、千斛珍珠、都不及心上人的情話;
卻不知,情話萬千又怎能及情郎的懷抱,耳鬢廝磨,呼吸纏繞。
一陣風吹過,葉星璨的髮絲拂在葉曜臉頰,又輕又軟又癢,他定定的看著懷中女子,覺得這琉璃世間似乎只有他們二人,縱世事萬千,也不抵她的笑顏。
亥夜十分,建興百姓依照白日里守軍所囑,同時解開了纏繞在桿上的紅線,只見萬千紙燈一盞盞升起,劃破夜幕,飛上天際,就好像千萬顆流星從地面掠過,竟然繪出了一片星空,華麗璀璨的令人炫目。
葉星璨仰望「星空」,只聞滿城歡呼,有人看到了河岸邊的永寧王和憫長公主,激動地叫喊起來,越來越多的民眾匯聚而來,山呼「永寧王千歲千歲千千歲,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葉曜卻未放開撐在葉星璨身側的雙手,只是回頭,許了大家平身。不等眾人散去,便是低頭,手指勾住她鬢旁幾縷散落的髮絲。
漫天燈火輝煌下,永寧王目光纏綿迷離,輕聲道,「阿璨,這就是我想送你的禮物,年年歲歲今朝,日日月月常伴。」
兩人靜靜相依,眼中皆是彼此,無聲已勝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