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投名狀
行程漸緊,一行人本欲在第二日晌午後出發。
不想左等右等未見柳清讓歸來,周談只好去柳府尋尋,又擔心是否柳氏本族去找小狀元麻煩,特意帶了二十端雪鐵騎一道,為他撐腰主事。
到了狀元府,果然見到主廳內三方對質,氣氛詭異。居中的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柳父和氣鼓鼓的柳清讓,左側是昨晚就曾來過的凝州彭郡守一行人,右側則是江南柳氏現任族長柳白枝。
柳清讓一見周談來了,腰桿立馬挺直了,一下子便竄到了周談身邊,躲在那兩百斤的龐大身軀後面,頓時覺得很有安全感。
端雪鐵騎日常在西北便是「神」一般的存在,向來靠戰功說話,習慣了不拘小節,直來直去。周談只當柳清讓真被欺負了,一揮手,二十雪騎立馬把廳中眾人圍了,就差拿出銀槍,直接對上了。
柳清讓忙喊停,拉著周談出去細說。
原來這廳里原本是兩撥人兩件事,但又明明暗暗扯在了一起。
昨夜,眾人都回了客棧休息,柳清讓畢竟是凝州人,便住在了家中,也好與父母再多敘敘。
不想一大早,彭郡守便又來了柳府,明裡兩件事,一是看上了柳清讓在惠宗面前的那份「薄面」,想要結交,故請狀元郎到郡守府一坐,以顯兩家深厚,二是為江南柳氏做說客,想著狀元郎認祖歸宗了,兩方都會記著自己一份力,也好多座靠山。
暗裡也是兩件事,一是郡守之子今年過了鄉試,想請狀元郎多多指導。二么,則是說的隱晦,簡單解釋便是,世人皆發現這惠宗野心不小,但治國之能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當年武陵軍以叛軍論處,各個將門世家都頗有微詞,上個月宛城又發生瘟疫,眼看控制不住了,竟然派了軍隊封城了事,惶惶十幾萬人命,便是不管了。
整個大雍人心惶惶,彭郡守估摸著這天下要變,便想打聽打聽永寧王府情況,借著狀元郎尋條投誠之路。
周談拍拍腦袋,就是笑,「竟然想投奔我們王府,木頭,這郡守如何?」
柳清讓哪知道啊,之前也就是狀元返鄉禮時見過一面,壓根也不熟,更不曉得這郡守怎麼就覺得兩人有交情了。
柳清讓心思耿直單純,在人情世故上直來直去,根本不顧及官場上所謂迎來送往、同鄉之誼之類的,彭郡守嘰嘰歪歪說了半天,也沒撈到什麼有用信息,再一提認祖柳家之事,更是碰了個硬釘子。
再加之,這彭郡守信息就不準確,想通過柳清讓結交永寧王那是有點異想天開了,葉曜可是心心念念的要把他扔出建興去。
至於柳家組長柳白枝,就更簡單了,明了就一條,拉著彭郡守一道,給柳父柳母,特別是這個冥頑不靈的狀元郎施加點壓力,讓他屈從族裡的安排,早日認祖歸宗。至於暗裡其實和彭郡守差不多想法,只是郡守來得早,還有機會和柳清讓掰扯掰扯。
到了柳白枝,柳清讓是一個眼神也不想給,是以柳氏想要舉族遷往建興的投名狀,也不知道遞去哪裡。
柳白枝見端雪鐵騎來了人,雖不知這個胖胖的將軍是誰,但好歹是條路子,也不管柳清讓一張臉嫌棄到極致,還是放下江南柳氏族長的矜持跟了出來。
周談因著昨夜柳清讓的聲聲控訴,對與「西北沈」並稱於世的「江南柳」家也沒什麼好感,但將門出身,歷練多年,大事上絕不含糊,知道私怨於國不算什麼,便派了兩命侍從帶著柳氏族長去阿璨那裡,等她定奪。
這邊周談替柳清讓搞定了家中之事,又刻意與這凝州郡守聊了兩句,便看出這人,必是善於鑽營之輩,回去又聽王紹遠說,上次見他便是去往帝都跑官,更是嫌棄,別說現在永寧王府不需要這樣的人,就是王爺奪了天下,這種臣子也是第一波要拿下的。
周談想著,便拿出一個小本本,記了下來。
柳清讓看著詫異,這都多大人了,怎生隨身帶個小本做記錄,腦子是用來幹什麼的。
這不說還好,一說,周談就覺得小狀元是活膩了,明著諷刺他腦子不夠用,氣的轉身就走,臨了還順手拿起桌上糕點扔了過去。
柳清讓只覺得膝后一疼,還沒怎麼反應便對著王紹遠跪了下去,不等王統領反應,趕快「呲溜」爬了起來,對著周談背影直跺腳,狠狠的說自己一定要報仇。
兩人這兩天好不容易結下的情誼,眼看是一筆勾銷了。
待柳白枝到了客棧,見到大雍憫長公主、未來的永寧王妃,便被葉星璨的容貌震驚,未想到世間竟有這般容顏的女子,但也知眼前之人不可觀更不可念,更何況自己一把年紀了……便是深深一拜,說明來意。
葉星璨對大雍之事知曉不多,但畢竟從小長在王府,葉曜近來也多和她講了北陸三國局勢,對哥哥的野心和謀划還是知道一二。
想到大雍三大家「江南柳,嶺東王,西北沈」並稱於世,江南柳氏一向排在第一位,雖然近些年勢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只要柳氏的招牌出來,於永寧王府便是最好的招攬模子,天下文壇三甲,兩甲歸了西北,便是示意天下士子歸心,明了哪裡才是前程。
又想到,兩百年間西北都是崇尚武力,基礎學堂甚少,而沈氏但本就是三大氏族中最弱的,又加之西北的「土壤」確實不肥沃,就連沈家兩兄弟沈秋白和沈春都從了軍,其他就更不必說了。
如果柳氏遷入建興,不說做王府的智囊,至少可以帶給西北民眾一個尚文的導向,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西北這水還不夠大,得再加幾個浪頭鼓一鼓。
何況,教育非朝夕之事,利在千秋。
葉星璨沉思片刻,便問柳白枝,「先生是說合族西遷,敢問族中之人是否一心?」
這個問題,柳白枝早已考慮,退後一步,深深行了揖禮,坦然答道,「柳氏主族三百餘士子,加上旁系,尚有一千餘人,除了柳少牧與族中間隙較大,未曾表態,其餘一千五百三十一人,具願前往西北,助王爺……」
柳白枝雖想說助永寧王一舉奪取天下,做那從龍之臣,但畢竟還是惠宗治下,惶惶王權,「謀逆」之事怎敢直接說出口,生生停了下來,頓了頓,鄭重開口道,「江南柳氏,願傾合族之力,助王爺興西北教育之事。」
葉星璨抿住嘴唇,開始慎重沉思,子沐表不表態不重要,他本就是惠宗欽點的建興少牧,只是擔心柳氏舉族遷徙,引來惠宗關注。
江南柳可不是一般氏族,現在應是還不到時候將北陸戰事的旋渦引到永寧王府。柳氏明裡如那滄海之一粟,但攪到了北陸這譚渾水裡,偏偏可能翻開了這片一直遮掩的天地。
便對柳白枝道,「柳先生放心,柳氏所願自會傳到王爺處,待他定奪后,無論是否應允,皆會有人來尋你們。」
柳白枝出了客棧,一直琢磨公主之意,永寧王府究竟會不會接下柳氏這投名狀。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賭對了,便回到族中祠堂,召集幾家掌事,商量下一步如何行事。
這邊葉星璨千里傳書,等待葉曜決策。
葉曜則已為了探清北胤重重迷霧,深入漠北王庭三日。
半個月前,也就是葉星璨離開建興的第五日,葉曜趕到蒼戈城,於城外吹花小館見到了千里奔波而來的李花,也就是北胤聖女央金。
當年老王爺楊素遇刺身亡,秦墨帶著葉星璨去往洛淵求醫,葉曜為摸清北胤局勢潛入漠北王庭,不想遭到埋伏,差點喪命敵國,便是被央金所救。
聖女之說來自蠻族傳統,供奉族中最美的女子為聖女,待到十三歲時,祭獻給天神,至此便是神的「妻子」,聖女地位雖高,卻要一輩子生活在神廟中,不婚不嫁,無兒無女。
但到了北胤建國,皇族權利滔天,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又怎能甘心將族中最美的女子敬獻給神,是以將神廟從荒冢山搬到了皇宮側邊,聖女表面上是神的妻子,實則是北胤皇族的玩-物。
央金的母親便是上一任聖女,不知懷了誰的孩子,生下央金后,被可汗以不潔之名賜死。央金便被作為新一任聖女撫養長大,還未成年便淪為皇族禁-臠,他們甚至怕央金如她母親一般生下孩子,逼她喝了紅花湯,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
那日央金遇到葉曜,以為遇到了心心念念可以解救自己於水火的天神,她救了他,但在她心裡,真正得到救贖的卻是自己。那之後,央金成了永寧王府布的最深的棋子,成了「李花」。
李花記得,那日問他,為何不能用「薔薇」、「茉莉」之類的代號,多好聽啊,葉曜卻說,「桃花爭紅色空深,李花淺白開自好」。
李花不懂大雍文字,更不懂這詩,卻覺得這句話從葉曜口中說出是那般好聽,便認真記了下來。
自那之後,北胤聖女獨自一人時,只當自己是「李花」,屬於永寧王葉曜的「李花」,她想了解他,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