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衛發,剪髮
夏戈挺順手望去,是林庶靈不知何時站到桌前,笑著對他說:「戈挺,別嚇到小孩。他不怪你,沒人會怪你。」
「你們打仗是替腐朽的格沁朝打仗,朝廷以洋人禁蓄髮為由悍然發動對沙斯曼夫戰事,捲入世界列強的大戰。你們在北方打跑了沙皮蠻子,沒有還天下太平,只保住了格沁朝廷,還有腦後這一頭長發!」華新民絲毫沒給好友留情面。
格沁朝將與沙斯曼夫的戰爭定名為衛發戰爭,在有識之士看來簡直可笑,西洋各國更是以此來嘲笑格沁朝廷,稱其是女人當家做主的政府。
夏戈挺道:「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今日,我便不要這頭長發!」
「好,那就剪掉頭髮。庶靈,你呢?」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父母都沒了,保住這頭髮有何用,你說剪我便剪。」
沈復博猶豫不決,「庶靈,你父母可是上了北方戰場。」
林庶靈搖頭,「他們不是為了保下兒子的頭髮而上的戰場。」
「復博,舊朝廷已經沒了,我們沒必要守住不方便的長頭髮,我在外留學時便剪掉了頭髮。」華新民摘下頭頂的禮帽,露出整齊的分頭。
「你們剪,我也剪,咱們四個誰也不拉下誰。」見好友拿定主意,沈復博臉上露出他標誌性的笑容。
四人結賬后直奔城隍廟邊的五福橋。
「西方生產多靠機械,若男子留長發從事勞作時容易卷進機械,輕則影響機械運作,重則直接喪命。若要追趕西方列強,必先富強自身,而這富強應當從剪髮開始!」
一路上,華新民給林庶靈等三人講述剪髮的好處,又夾雜些西洋的風土人情,眾人聽得津津有味。
五福橋下,南塘河兩岸,明州城內的理髮師傅大多聚集在此。剪下來的頭髮,刮下來的鬍子直接倒進河裡。
格沁朝男子留長發,平日束髮用頭巾綁上,餘下頭髮垂落,披散在腦後,打理起來頗為麻煩。洋人上岸后見格沁朝男子個個留著一頭長發倍感詫異,認為披頭散髮是野蠻社會的象徵,建議朝廷順應時代讓民眾剪頭留短髮,同時便於從事生產。
格沁王朝以恪守祖製為由拒絕,最終成為發動戰爭的借口。
河岸邊的理髮師傅們一聽林庶靈等人要剪掉長發,留成短髮,死活不敢接活。
「你們這些老師傅好不講道理,如今朝廷都沒了,死守舊禮有何用?」
其中一位理髮匠姓秦,今年五十有六,算是行當里的老前輩,被推選出來和四人說理。
「後生,不是老朽不剪,只是這頭髮是父母給的,哪能說剪光就剪光。還有那邊那位軍爺,想必你曾上過北方戰場,朝廷和北邊沙皮蠻子打了四年仗,不就為了保住咱們這頭長發。」
夏戈挺一聽當場惱了,大喝道:「爺打仗為的是保家衛國,為的是還天下太平,與頭髮無關。休要再提衛發之事,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爺一槍蹦了你!」
林庶靈上來打圓場,「我們三人皆是得父母許可,為的是響應新政府成立,洗去前朝舊禮,剪掉長發以迎新曆。老師傅就照那邊站的西洋裝束青年的髮式,與我們三人剪了。」
「殷實米行的沈家老爺莫不也同意?」有人認出沈復博的身份。
沈復博有所動搖,在五福橋下剪頭,不出三日全城人知道沈家長公子學起洋人留短髮,但見兩位好友執意如此,再想退出有傷情義。沈復博當下點頭道:「同意!」
沈家老爺子同意的事,平頭老百姓怎敢有異議。
秦老師傅喚來兩個手藝好的給兩位後生剪,他則親手給夏戈挺剪掉長發。無他,沖夏戈挺一身軍裝,沖那條空蕩的袖子,國之雄夫。
秦老師傅動精工出細活,動作有些慢,剪得是極為認真,只見頭髮一縷一縷落地,凳子邊很快被頭髮堆滿。不一會兒,他給夏戈挺剪出一四四方方的平頭。
「為甚我頭髮與他二人不同形,你這老師傅年紀上去,手藝跟著往下掉。」夏戈挺最後剪完,跑到河邊沖著河面照鏡,摸了摸腦頂頭髮。
秦老師傅笑著回答:「你頭髮毛躁,平日洗的少,不像他二人柔順,我給你剪的頭日後不用每日打理,軍爺回到軍隊后也方便許多。」
夏戈挺一聽在理,沒說什麼,蹲在河邊低下打水沖洗頭髮。
林庶靈上來付錢,沈復博一剪完頭來不及清洗,匆忙跑去出買帽子,怎想秦老師傅帶頭給回絕了。
「那位軍爺剛才說保家衛國,這家與國中想必也有我等幾人一份,給你們剪頭不收錢,但願軍爺說的天下太平能早日到來。」
林庶靈點頭,答:「快了,他很快會給你們帶來太平。」
綵衣民巷,梨花小築。
四人剛搬進小院時,秋實學堂的先生移植了四株梨樹載種到他們四人房前,於是便給小院起名叫梨花小築。
華新民出去打聽消息未歸,主廳里就林庶靈三個,買來的小孩年紀不大,幹活特別勤快,一刻不帶停歇,好像椅子上長刺一樣,讓他坐著是受天大的委屈。林庶靈買小孩回來從未想過拿他當奴僕使喚,讓小孩坐又不肯,林庶靈沒有辦法,只好打發他做些端茶送水的小事。
「這孩子真勤快!」
夏戈挺漫不經心道:「他是擔心你不要他,買來的孩子要是不讓他幹活,心裡不踏實,擔心主人家不給飯吃。」
「你到是懂得挺多。」林庶靈打趣道。
「當年我娘差點把我賣了,事先請隔壁賣過小孩的過來給我上課,教怎麼在主人家吃到糧。」
沈復博笑道:「最後怎麼沒賣成,是你機靈又逃回來了?」
「逃?買出去的孩子從沒有回家的道理。你現在讓庶靈拿棍子趕這孩子回去,他都不肯回去,回家沒飯吃就要餓死,他不死他家裡人就要替他死一個,留在這起碼能填飽肚子。至於我?」夏戈挺喝了口茶,語重心長道:「我那二哥運氣不好,先一步餓死了,家裡剩兩個孩子就能養活了。」
林庶靈滿懷歉意,「我不該多提這嘴。」
「沒事,後來我才知道,我二哥為了讓剩下兩個兄弟吃飽肚子,每天把碗里剩的半碗米湯偷偷倒回鍋里,他自己沒抗住就餓死了。」夏戈挺說得輕鬆,從表情上看他心裡絕不好受。
「你怎麼知道的?」華新民這時從外面回來,聽到后好奇問。
「我大哥臨死前告訴我的,他為了讓爹娘不餓肚子有力氣幹活,在二哥前面把米湯倒回鍋里,鍋里事先有二哥倒的米湯,他是長子後面還能從娘那分到小半碗。等二哥沒了,鍋里就沒多餘的米湯分給他吃了。」
在座三人,包括後面的小孩這一刻全都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