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繞襲
明代的一步約為一米,三百步外,騎陣轟鳴而來。明軍陣前,燕尾盾已上前立於第一線,盾后是銃手與弓手,銃手與弓手后是拒馬槍陣。張差執著三眼銃立於燕尾盾后,頭頂是如林的拒馬槍,他不由想起半月前在滹沱河邊,他也是這般立在燕尾盾后,不過那回執的是魯密銃。他看著手中的三眼銃,罵一聲這它媽怎麼用。三眼銃射程近,重量大,不易操縱。需用腋窩夾住銃桿,另一隻手點火,關鍵他連火繩也沒有。他直想將三眼銃扔了,再取下後背的弩機,卻畏於陣前拋卻兵器種種,只得執著這支糖葫蘆靶子面對洶洶騎潮。
步卒陣列后是騎陣。吳崇禮正於騎陣中嚼著茶葉,看著鐵騎洶湧而來,他並不驚慌,很快,這些蒙古勇士便會倒在弓箭,火銃,拒馬槍下。他吐掉茶葉,對身旁二將道:「二位大人,繞到陣后砍他娘的!」此二將,一個是山西鎮東路參將,另一個則是吳襄。那參將聞言,抱拳道:「全憑大人主張。」吳襄卻道:「王大人一紙糾參,此戰但有微功,標下若能減死戍邊便是天恩高厚!」吳崇禮只是叫道:「快去!」吳襄猛地抽出倭刀,回頭喝道:「隨我繞陣!」
「架駝弗朗機,放!」步卒陣列中一聲大叫,銃聲四起,燕尾盾后,長長的抬槍騰起黑煙。架駝弗郎機是土叫法,也有叫斑鳩銃的。打放甫畢,「魯密銃,放!」又是一聲大叫,銃響又起。魯密銃也是抬槍,與架駝弗郎機的區別是,魯密銃沒有子銃,打放頻率遠不及架駝弗郎機。這是兩種重型銃,能及遠,因此打前打放。幾息后,騎潮已至二百餘步外,「開元弓!」一聲大叫,嗖嗖聲隨之而起。弓手以高可及胸的長箭拋射,長長的羽箭撲入敵潮,一片人馬滾翻。一名弓手將弓拉滿,一箭飛出,那箭呈仰角騰空,待俯衝下來,在二百步外,一騎猛地拋卻騎弓,捂住面孔翻滾下馬,消失在滔滔蹄潮中。
騎潮更近了,「鳥銃,木弓!」有人喝道。射程較近鳥銃與木弓紛紛打放,忽見一片箭桿騰空而來,當地一聲,一箭落在了行軍鍋上,嗷地一聲,舉著圓盾的漢子腹部多了根箭桿,一聲叫喚,銃手胸前長了一根箭桿。悶哼一聲,中箭的弓手低頭看去,腳掌已被釘在地上,卻尤自揮弓磕飛了兩支箭桿。張差只覺頭盔被敲了一下,已是彈出一記拋射。
雙方互以飛蝗般的拋射攻擊,明軍的騎陣也一片仰弓射天的姿式,迎面而來的騎潮中,戰馬不時跪倒,將騎手重重摔出,許多人馬帶傷,卻尤自前沖。蒙古騎弓儘是些小梢弓,無法與步弓相比,又是拋箭,很難扎穿棉甲。只是明軍的步卒多未披甲,竟被射翻一片。
滾雷聲中,一線煙塵潮水般湧來。一排長長的鈹子箭再次落下,明軍一將忽地挺腰,然後直著身子栽於馬下。兩軍已是眉目可見,箭雨夾雜著銃彈襲向敵騎,蒙軍一騎腦袋猛地一震,變形的鉛丸已鑲在頭盔上,卻是鐵丸外部包鉛,這一下若是挨的尖頭鐵彈,他已然了帳。
騎潮上來了,眾人耳中一片狂亂,一片嘶鳴,天上是飛來飛去的箭雨,地上是馬屍層疊於陣前,陣中是一地的倒卧。
數騎突入陣中,隨著咔地一聲,拒馬槍刺進馬身的同時也被帶斷。巨痛之下,馬兒一個跳躍,蒙古漢子立即被掀翻。又有數十騎突入凌亂的軍陣,這些蒙古漢子只覺到處都是遞向自已的刀槍,應接不暇,一片金屬磕碰聲。
更多的敵騎沖入陣列,一騎揮刀將拒馬槍斬斷,斜著突入,幾息間,他胯下坐騎已中了三刀一槍,他卻一刀斬向張差,張差怒罵一聲你娘的,揮起沉重的三眼銃磕向馬刀,只見當地一聲,馬刀飛向空中,同時,一桿長長的拒馬槍扎進那蒙古漢子胸膛。馬上馬下廝殺著,敵騎驅趕著燕尾盾,驅趕著弓手與銃手,眾人紛紛退入槍陣,而對刺蝟一樣的拒馬槍,蒙古馬只得打著圈兒徘徊。而在每一息間,都有蒙古勇士倒在箭下。
正在這時,一陣低沉傳來,聲似喇嘛廟裡那桿長長的大喇叭,卻是後方蒙古大陣中幾十隻牛角號吹響了。聞聽號聲,敵騎一片嚷叫,彷彿頭領在號令手下,過不多時,陣前的敵騎散向兩翼,槍陣前為之一空,只留下一地屍身。
明軍騎陣中又騰起一輪拋箭,卻墜在白地上,釘在死馬上,敵騎已散。吳崇禮疑惑著蒙軍的舉動,敵軍這是要攻擊大陣側翼么?可這是方陣,側翼是同樣多的盾牌,弓弩,以及拒馬槍。吳崇禮正思慮間,不防蒙軍回身一箭,頭頂的旗幟忽地飄下,蒙在他臉上。吳崇禮一把扯開旗幟,來不及想軍旗墜地的祥與不祥,只是叫道,不好!
陣前的敵騎化為兩股,千餘騎北去了,數百騎南去了,北去的千餘騎奔出里許又折向西,只見前方數百個寧遠騎兵的背影。吳襄領著數十騎頂盔貫甲的家丁沖在了最前,正在繞襲敵後,已與攔路之敵接戰。長長的箭羽刺穿了吳襄的魚鱗甲,好在魚鱗甲下還有一層山紋甲。他揮舞著眉刀,砍下了一騎的左臂。身後,潮水般的部屬湧上,將敵騎壓得步步後退。吳襄駐馬抽弓,手起一箭,將一騎掀於馬下,隨即又是一箭,一騎左脅中箭,應弦栽下。
「大人,後頭!」忽聽家丁在耳旁喚道,吳襄回頭望去,道了一聲:「苦也!叫人如何騰挪!」眾騎紛紛看向身後,只見原本攻擊大陣的敵陣正向後路襲來,有人叫道:「唉,老吳個瞎包貨,打的甚仗!」又有人叫道:「個孬孫,拼了!」
「拼甚拼!跑,不跑咋,才不跟著成仙了道!」吳襄叫道。說著抽出彎刀,此刀仿自日本武士刀,尖頭能刺,而大明的許多寬頭刀只能砍。他用刀背猛打馬背,率部向北奔去,兩側的敵騎立即對他平行追擊。
同時,寧遠騎兵的右後方煙塵大起,數百騎馳援而來。這些增援的騎兵見寧遠騎兵跑了,邊追邊罵:「他娘的,遼東出孬人啦,個沒廉恥的,俄要是松饒這些龜孫就叫老鴰摘了眼珠子」,「鱉羔子,人種不好,自廣武營一戰,一天比一天拿不上把」,「呸!不入人胚!」
而在南邊,東路參將率領的數百騎本欲與吳襄一同繞襲敵後,同樣被包了餃子,被兩面夾擊。這一路明軍沒跑,因為南邊是滹沱河,跑不掉。同時,大陣已派出騎兵馳援,對身後之敵形成反包圍,局勢並非險惡。
西邊大陣中,濟農熱斯塔望著吳襄北逃縱聲長笑,他將頭盔摘下拋給親兵,抹了抹額上的汗珠道:「勝負已分。」他身旁老者亦是微笑搖頭,此老乃是擺腰台吉,他是俺答汗的孫子,熱斯塔則是老把都的重孫子,老把都是俺答汗的弟弟,因此二人是堂叔侄。擺腰結束了介休范家之行,此來只為觀戰,他並未率部入掠大明,因為擺腰的領地就在邊牆外,還要與大明作生意。
擺腰只是土默特眾多酋長中的一員,而熱斯塔不但統領永謝布,且是右翼三萬戶的濟農,理論上還管著土默特,但是擺腰的年紀大於熱斯塔,又長熱斯塔一輩。熱斯塔尊稱擺腰為把合失,只因象擺腰這樣精通漢語的人不多。把合失便是老師,滿語中有許多蒙語辭彙,後來把合失一詞由滿語融入漢語,成了把式,車把式,莊稼把式,把式就是師傅。太極第二代宗師蔣發蔣把式,把式是清代辭彙,看來蔣把式是後世陳家溝人對蔣發的稱呼,因為蔣發是這個時代的人,這個時代還沒有把式這個詞。
熱斯塔對擺腰笑道:「把合失,漢人有句話,直巷攆狗,回頭一口。」擺腰看著吳襄逃離的方向笑道:「那不是一隻狗,而是一群狗,若是攆一群狗,就結不成豺狗陣,只會各自逃命。」熱斯塔看向對面的明軍大陣,笑道:「若是一群狗跑了,其它狗群見了又會如何?」說罷,他伸指叫道:「再去五百人沖陣!」
隆隆蹄聲再次響起在兩陣間,動靜不及剛才大,五百人而已,面對的卻是一群士氣動搖的敵人。正如張差對孫傳庭論的那番士氣論,冷兵器時代打的就是士氣,勾踐都能使人自刎於陣前,以驚駭對方的士氣,從而大敗吳王闔閭。何況此時吳襄跑路的身影,落在了數千明軍眼中。
過不多時,蒙軍陣中響起一片索多,索多的呼聲,就是英明。明軍大陣,已是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