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天機
兵備道衙門前滿圍了人,隨著一片驚呼,吳襄的人頭已滾落在地,一腔鮮血噴出丈余。張差猛地閉眼,忽覺膝下被人一絆,便跪了下去。他倒縛著雙手,又被人一腳踹在背上,不由俯身伸頭,待他睜眼時,只見地上一道身影子正沖他揚起大刀,他暗叫一聲玩真的呀!失聲叫道:「我說,我有話說!」
揚刀之人正欲下砍,手腕卻被人架住。一員將官鬆開劊子手的手腕,俯身拎起張差道:「說!」張差茫然道,說什麼?「你娘的!」對方罵道。張差忙道:「容我想想,容我想想。」過了片刻,對方不耐煩道,想好了不曾?張差望向人群中一個背銃的軍漢道:「敢問軍爺,做風箱是口小聚氣,還是口大聚氣?」那人道:「自然是口小聚氣。」
張差道:「都以為小口聚氣,卻不知出風口小了,風速上去了,風量卻下來了。火銃與風箱相反,恰恰要小口,只因火銃要的是風速,就是燃氣流速,而非燃氣量。」對方疑道:「造作些甚語言?」張差道:「你稟與二位大人便是。」那人道:「你再說一遍。」張差又說了一遍,那人便轉身上台階,進了衙門。迎著無數圍觀的目光,張差望向吳襄的屍身,一聲輕嘆。他卻不知道,此人原本還有二十九年壽命,二十九年後,李自成劫持著吳襄去打山海關,戰敗后在回來的路上,便將這位吳三桂的爹砍了泄憤。張差的蝴蝶翅膀,卻將吳襄提前扇死了,吳崇禮要拿吳襄的腦袋嚇唬張差。
書房中,田時震身著坎肩,看著吳崇禮在臉盆前擦拭。他笑道:「此中關節,學生也曾想過。我觀洪武年間的火門銃,管徑足有一寸,因之打放不遠,大約就是他說的氣量雖大,氣速卻不快。嘉靖之後西夷傳來鳥銃,管徑僅半寸,卻能及遠,便是他說的氣量雖小,氣速卻快。」吳崇禮將手巾丟進盆里,走到上首坐下道:「既是田大人都知道,又算甚救命寶貝。」他抬頭吩咐道:「將他解來。」
田時震持著葵扇道:「他若真有救命寶貝說出,部堂大人如何發落?」吳崇禮將繃帶套在脖上,又將左肩吊住道:「倒是個軍器局大使的材料。」田時震笑道:「屈才了,就憑他那番士氣論,屈才了。」吳崇禮道:「朝廷的名器不是輕授的。軍器局大使正九品,那典史老爺管著緝捕,一個縣無人敢不敬,卻是個不入流,連從九品也不算,戴的紗帽兩旁也沒翅,大使的紗帽上還有翅哩。」
田時震道:「他說與不說,大人都一般處治?」吳崇禮揭開茶碗蓋,仰放在桌上道:「留著他放皇後娘娘的鬼火?他那嘴皮子學生領教過,在刑部大堂上,抓住旋風就是鬼。」田時震使葵扇把撓了撓肚皮道:「兩個老書生,狠命地要殺一個旗軍,終非雅道。」
吳崇禮笑道:「那便雅道些。大同遍地韃子,路上不靖,便發他到大同守哨。」田時震看向吳崇禮道,怎麼?吳崇禮道:「死在咱手上,落人話柄,皇上也未必喜歡。」田時震想了想道:「他要是個有造化的,路上跑了——」吳崇禮道:「那就看他的造化了!也算奇人,你以為學生願殺他?」他端起茶碗道:「還要看他說了些甚救命寶貝,不要說得我熱面孔翻作冷心腸!」正說到這,門外稟道:「大人,張差帶到。」
書案上放著一隻茶碗,代表太陽,茶碗旁放著兩隻碗蓋,一隻碗蓋代表地球,另一隻碗蓋也代表地球,不過代表若干天後,又繞到了另一個位置的地球。兩隻碗蓋與茶碗之間都連以筷子,這樣便構成了一個扇形面積。張差道:「若同是環繞了一天,則扇形面積相等。」書案旁,吳崇禮不屑道:「何用你說。」張差道:「大人卻未聽懂,軌道既是橢圓,則有時離太陽近,有時離太陽遠,離太陽近時筷子便變短,也就是直徑變短,離太陽遠時直徑又變長,扇形面積又如何能相等?只因離太陽近時,直徑雖變短,卻繞得快些,相同時辰內繞出的弧度變大了,離太陽遠時,直徑雖變長,卻繞得慢些,相同時辰內繞出的弧度又變小了。故相同時辰內,繞出的扇形面積相等。」
田時震捋了捋山羊鬍道:「學生倒似聽懂了,倒也有趣,只是如何相驗?又是重力加速度,又是萬有引力,若是編排出來哄人的也不難。」吳崇禮沖著桌上的演示看了一會道:「這便是你的救命寶貝?」張差道:「這般天機還換不下小的性命?」
吳崇禮哼了一聲道:「科學?便是萬物之學?」張差道:「大人好解釋!」吳崇禮道:「你這萬物之學可分為理學與實學?」張差道:「理學叫基礎科學,實學叫應用科學。」吳崇禮道:「你方才說的是理學還是實學?」張差道:「理學。」吳崇禮道:「我要聽些實學,才救得你的性命!」
張差為難道:「容小的想想,小的在後世也不是弄科學的。」張差立在書案前半晌,二位大人等待著。終於,吳崇禮道:「你便說後世火器是個甚樣!」張差聞言一驚,心道老傢伙果然厲害,一下就抓住要害。「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張差應付道。
又過了一會,張差道:「我觀《神器譜》,趙士楨,庸才也。」吳崇禮道,為何?張差道:「他只會將銃管改長改短,改多改少。」說著,張差執起毛筆,畫了個蜂窩煤。他放下筆道:「轉輪。若是一圈有七孔,每孔注入一彈,便可七連發。若是趙某人所創,他必會用七根銃管,沉重只得架於車上,美其名曰七星銃。而轉輪銃只用七根短管,不甚沉重,不必架於車上。」
吳崇禮想了想,他伸指在圖上畫個圈道:「既名轉輪,便可轉動喂彈?」張差點頭稱是。吳崇禮看向田時震道:「先生可曾看懂?」田時震抬頭笑道,恕學生愚鈍。吳崇禮道:「長管只有一根,圖上並未畫出,此七孔乃是繞著長管轉動喂彈。」田時震聞言伸出食指,在另一隻手的拳頭上轉了轉,不由大悟,他看向張差道:「這轉輪是如何轉動?」
張差抱拳道:「小的只知這是後世火銃,一扣鳥嘴,便撥動轉輪,至於是如何撥動的,恕小的不知,只是琢磨琢磨琢,原也不難。」
看著二人低頭琢磨,過了一會,張差小心道:「二位大人,此物可算小的保命之物?」吳崇禮聞言,由圖上緩緩抬頭道:「聽那馮容說,你有幾樣保命寶貝,這才一樣。」
「大人!小的那是亂吹,當不得真!」張差叫道。二人並不理會張差,只是立在圖前琢磨。張差望著二人,心中冷哼一聲,他料定此物搞不成。左輪槍在擊發時,轉輪能旋轉,這說明在轉輪與槍身之間有空隙,這就會漏氣,再把手薰著。左輪手槍只是勉強做到不漏氣,之所以沒有左輪原理的步槍,就是因為步槍膛壓高,用轉輪原理更會漏氣。以大明的機械水平,就是做轉輪原理的手槍也必然失敗。兩個老傢伙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逼迫張差,而張差自有應對之***轉原理的火銃,只出現在小白文里。
寂靜中,「標兵何在!」立在書案前的吳崇禮忽地叫道。聞聽傳喚,外邊一片奔跑之聲,片刻間,一眾軍漢已立在門外。「將張差拖出斬首!」吳崇禮喝道。「大人!」張差叫道,他連呼幾聲大人,已被拖到門口。「大人,你是唱變臉的?」張差叫道,已是被拖到院中。「以滑輪之法用於弓弩,以曲臂之法用於閉鎖,以蒸汽之法用於生力」院外忽地傳來叫破天機的聲音。「回來!」吳崇禮喝道。
片刻后,書房內傳出吳崇禮的聲音,「將甚法用於弓弩?好生回話!」張差立在吳崇禮身旁道:「以滑輪之法用於弓弩,此法小的已獻與皇上。皇上已令兵仗局密制數百張輪子弓。」
「滑輪之法?」田時震自語道。他心道,怪道張差犯下如此大逆還能活命。而來自京師的吳崇禮對此似有所聞,只道:「且不說那輪子弓,你后兩句,以甚法用於鎖甚,又以甚法用於生力?」
見張差不言,吳崇禮怒道,怎麼!寂靜了一會,張差終於道:「以曲臂之法用於榨油,以蒸汽之法用於提舉閘門。先說以蒸汽之法用於提舉閘門,小的見那蒸汽上舉鍋蓋之力甚大,若以此力提舉千斤閘,則不必許多人力。」
吳崇禮斥道:「一派胡言!你家的鍋蓋能舉動千斤閘?」張差連忙道:「是,是,小的顯能作怪,憑這一通草剌兒不值,就老母豬想吃萬年糠,希圖幸進。」田時震見吳崇禮如此操切,不由皺了一下眉。只聽吳崇禮又道:「這法子聽起來倒也奇,若單為舉閘門,還是息了此念吧,城頭有的便是兵卒,不缺人力。」張差連連點頭。
田時震緩聲問道:「你的曲臂之法又是甚?」張差彎起胳膊,指向肘部道:「請大人推小的胳膊肘。」田時震依言推了一下,張差道:「大人若使十斤力推小的肘部,傳到手掌,或放大為數百斤。小的這手掌能做甚,或是榨油,這便是以曲臂之法榨油。」
田時震聞言伸出胳膊,另一隻手推向自已的肘部,卻沒試出個所以然。那吳崇禮還吊著一隻膀子,只是看著田時震的試驗,但見田時震搖了搖頭。吳崇禮看向張差道:「便是能生力,不過又是一根撬棍,有甚希奇?」
田時震心中疑道,張差起先叫的似乎是,以曲臂之法用於閉鎖,後來改成了以曲臂之法榨油。閉鎖,閉鎖什麼?只是二人在他身旁不時說話,影響了他的思路,他的這一點疑問也就不了了之。
只見吳崇禮盯著張差道:「後世之人,再說幾句後世言語與我聽。」張差聞言,撓了撓頭,想了想道:「我,我變態,我看《茜茜公主》,沒喜歡上茜茜,倒愛上了皇太后。噢,多麼高雅,美麗,保養得多麼好!」話言未落,只聽啪地一聲,一隻茶碗已碎在地上,吳崇禮指著張差怒道:「混帳!」田時震也道:「果然是個惹禍的種子,還不下去!」
張差下去后,田時震掏出手帕,吻了吻額上的汗珠道:「部堂大人似應稍假辭色,好叫此子從容道來。」吳崇禮歉然道:「是學生唐突了。卻是越聽越怒,轉輪銃可謂巧奪天工,而鍋蓋生力之法卻又如此胡張八九,大人以為,為何?」田時震道,正要請教。吳崇禮道:「只怕轉輪銃果是後世之物,而鍋蓋之法乃是此子的私貨,兩下判若雲泥!」
田時震詫異道:「怎麼,此子果是後世之人!」吳崇禮道:「學生出京時,只有大理寺的王士昌大人持此說,噢,便是士琦大人的胞弟。彼時,學生以士昌大人為荒唐,如今亦不能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