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原來安靜是件這個讓人害怕的事。
安靜的只有牆上的時鐘指針擺動的聲音。
萬語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她不知道現在該做一個什麼表情,用一個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天崩地裂。
「萬凱單在昨天吞槍自殺了。死在了凱門集團的辦公室里,餘下的還有一些燒光的證據。他死時一直捏著一張和你的合影。我們很抱歉告訴你這個消息,但也請你理解一下我們的工作回答我們以下問出的問題。」
三個小時之前警察對她說的話還歷歷在目。
萬語獃獃地坐在警局會議室里一動不動。
父親死了。
他畏罪自殺了。
她摸了摸臉頰上的淚,發現是熱的,才反映過來這一件真實的事。
已經很累了,卻無法睡覺。閉上眼好像就在下墜。
「萬語小姐,我們其實已經調查清楚了。相關的涉案人員也悉數落網了,你如果沒什麼疑問的話,可以先回去了。」海噠進入會議室對她說。畢竟這麼多年萬凱單從來沒讓萬語參與過集團和幫派的任何事務,萬語說不出個什麼,因為她完全清白。
萬語艱難地張開嘴,「我父親真是畏罪自殺嗎?」她的聲音像碎玻璃一樣刺耳,真難聽。
「畢竟有些東西,他不交代清楚就會牽扯更多的人,與其這樣還不如選擇一個極端的手法解脫追查。」海噠過去拍了拍萬語的肩膀。「還有一句話我可能沒資格說,但是看你的精神狀態......我還是要告訴你,萬凱單的確是違法了,但作為你的父親,他把能做的都做了。」
「什麼意思?」萬語抬頭望著他。海噠說:「畢竟......他是在我們出逮捕他之前自殺的。罪行什麼的都沒有定性。考慮到你職業的特殊性,他寧願選擇這種方式來『保全』你吧......」
「我不需要——————」萬語突然崩潰,她猛地站起椅子應聲倒地發出一聲巨響,外面的警察聞聲進來。
海噠伸手示意其他人不要過來,他的眼中有些輕微的波瀾。
「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啊————給我這種保護是要我帶著愧疚活一輩子嗎————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萬語抓著海噠的衣領,發泄一樣地嘶吼。「為什麼要這麼自私把我留來下————為什麼都丟下我————為什麼不帶著我一起去死————」就像是衝進了懸崖,她已經停不下來了。
海噠握住她的手,防止她掐死自己。
「你父親是不想聽到你這麼說的。他一瞬間需要非常大的勇氣才能成全自己的這個想法......」
「不是的......他不是一瞬間的想法......」萬語崩潰大哭。「他在很早之前就有這個想法了————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他是我爸爸啊……他沒有對不起我啊......他最後對我說讓我做想做的事,他永遠都愛著我......」她緩緩放開海噠,捂著胸口,大哭了兩聲,而後強制遏制住自己的感情。
不能這樣。
父親一定不希望自己成這樣的。她越是一個人,就越是不能害怕。
她用力站起來,海噠伸手扶著她。
「對不起啊,我不是父母養大的。不能共情。」海噠遞給她了一張紙。萬語擦擦眼淚,沒說話。
「其實......我們在萬凱單的手機里發現了他的一段備忘錄。是給你的。」海噠擺擺手,後面的警察立刻上來去開會議室的投影儀。
萬語含著眼淚看著他。
果然。她的父親是蓄謀已久的。
「這段備忘錄像我們覺得應該讓你看看。」
萬語點點頭,「謝謝。」她保持冷靜,讓自己不那麼狼狽。
屏幕里突然出現了萬凱單的光頭。他戴著老花鏡對著鏡頭小聲念叨:「這就開始錄了?」
萬語出神地看著屏幕。
好像這個人還活著。
「哦哦哦,已經開始了。」萬凱單去掉眼鏡,盤著手裡的核桃,模樣有些滑稽。「小語,爸爸不是很會弄這個......現在爸爸想告訴你一些話。可能當你看到這個備忘錄的時候爸爸已經去找你媽媽了。」他說到這個地方哽咽了一下。「上次的話好像沒跟小語說完,這次一併說了吧。孩子,爸爸可能要先去另一個地方找你媽媽了。你千萬千萬不要難過,因為這都是我們的必經之路,爸爸只是先行去了。我這一生絕對不是個好人,下地獄什麼的我也認了;我想了很多,我以為你是最讓我放心不下的,但當我看到你站在舞台上和鏡頭前十分堅定凌厲的眼神時,我倒是放心了。你二叔上次跟我說,你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還挺可惜的;我倒不覺得可惜,因為我知道現在的你,基本不會給別人傷害你的機會了。這樣我挺安心的。小語啊,在你剛出生的時候,爸爸就一直在想,怎麼可以讓你這一生不受到傷害呢?後來我發現,好像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會或多或少地受到傷害;既然傷害無法避免,我們就學會堅強吧。行嗎?千萬別為爸爸傷心,這麼說吧,爸爸死有餘辜,畢竟我也干過很多對不起別人的事,我只是希望小語可以能在沒有爸爸的世界里快樂堅強地生活下去。人的一生說長也長,說短也短,怎麼樣過太陽都會照常升起的,所以孩子,你可以選擇任何你喜歡的方式去生活,爸爸都會一個你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支持你。嗯……行了,這樣說還挺奇怪的。就這樣吧。爸爸愛你,到死都一直在愛你。」
就這樣吧。萬凱單說的這四個字敲在了萬語的心頭上。
這一生無論有再多的不舍,到頭了也都釋懷了,化成了四個字「就這樣吧」,放過人生也放過自己了。
看著萬凱單笨拙地關掉攝像功能,萬語含著眼淚,突然就笑了。
她蒼白的臉是帶著笑的,眼淚從臉頰上滾落,由熱變冷。
海噠站在一旁看著她笑著流淚,她的眼中是痛與妥協交織,海噠卻還看出了幾分天真。
「警察先生,能拷貝給我一份視頻嗎?」萬語擦擦眼淚問。她徹底平靜了下來。
「沒問題。」海噠說。
他領著萬語出去。「屍體你們可以自行處理了。」
萬語戴上了墨鏡,「好……」
她的父親可真了解她,知道說什麼話最能讓她冷靜下來。
一出警局的門,萬語略驚訝了一下。
沒想到警局門口等著她並不是summer或者奈莉,而是張獻忠。
張獻忠戴著墨鏡站在車旁,「沒事吧?我接到消息就過來了。你是要回家嗎?」
萬語恍惚地問:「老闆你知道我爸被接到哪兒了嗎?」
「你媽媽把他接到醫院太平間了?好像是這樣吧。」張獻忠上去幫萬語提上她的包,「先上車吧小語。」
萬語上了車焦慮地點上了一根煙。「老闆您是接到誰的消息來的?」
張獻忠開車著只說了一句:「你要知道這個圈子裡消息傳得很快。」
萬語擺擺手抽了口煙,順手給奈莉打了個電話。「喂……小媽……您把我爸接到哪裡了?」她問。
奈莉在電話那邊深吸了一口氣。「他現在在太平間。」
「地址發我。」萬語說完直接把電話掛了。
張獻忠只是看了一眼萬語,並沒開口。
「老闆,一會兒您把我送到地方就回去吧。我一個人能行。」萬語說。
「你可不要做傻事啊……」張獻忠小聲嘟囔了一句。「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公司就做不下去了……」
「我知道。」萬語輕聲說完,閉上了眼睛。
對於張獻忠而言,她只是一個搖錢樹罷了。在找到下一棵搖錢樹之前,他肯定不允許萬語擅自枯萎。
「小語……」張獻忠按著地點把萬語送到了醫院。「你大概什麼時候……哎,算了。你先進去吧。」
萬語摁滅了煙。「老闆你是想問我什麼時候工作嗎?」
張獻忠沒說話。
「我下周一進組拍戲。」撇下這句話后萬語開門下車。對於其他的事,萬語已經麻木了。
她剛下車,便看見有三三兩兩個記者蹲在路邊拍她。閃光燈和快門聲從未讓她感覺到這個冰冷。
她戴上墨鏡,迅速進了醫院的太平間。
「小媽。」萬語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奈莉和萬伊。
奈莉憔悴了不少,她轉頭目光冰冷地看著萬語。「來了。」萬語禮貌性地點點頭。
「姐……」萬伊想過去拉萬語,被奈莉一眼給瞪了回去。
「小語,我想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清楚……你爸再怎麼樣也不會選擇自殺這條路吧?呵呵呵……」奈莉十分陰陽怪氣。「你爸爸現在就躺在裡面,我們已經給他守靈守完了,明天就火化辦事了。想你爸爸生前那麼風光,呼風喚雨的。結果現在身前連個人影都沒有。」
萬語冷冷地說:「那是因為其他人都在監獄里。」此話一出,奈莉和萬伊皆是看向她。「小媽,我尊重您但也請您尊重我。我爸能自殺不是單單是為了保全我的名聲,更多的為了保護其他人不受波及。您跟我爸快二十年了吧?他手上沾了多髒的東西您比我清楚,他只是換了個地方被槍斃了而已,所以您別把這些有的沒的套到我頭上。我不傻,您省省吧。」就算再難過她也不會任人欺負。
「你別跟我說這麼多話!我就問你現在怎麼辦?!你爸突然撒手人寰,連個遺囑都沒留下,萬伊好歹是他的親兒子……」奈莉拿著手帕剛準備大哭被萬語打住。「您還想著分財產呢?省省吧,咱們家這點髒錢早被法院查封了。如果你還能從其他地方弄出來別的錢,我絕對不爭。」她去掉墨鏡,神情疲憊。
「你這丫頭————」奈莉想要過去抓她,被萬語先抓了手腕。「小媽,我念您是長輩,想給您留下最後的體面您不要得寸進尺了————我爸躺在裡面還屍骨未寒,我警局待了快三天,這個時候您覺得您跟我吵架合適嗎?!」她說著甩開了奈莉的手。
奈莉猛地被甩到了一邊,氣得不管不顧地大哭了起來,萬伊連忙上去扶她起來,他死死瞪著萬語。
萬語面無表情直接走開去醫院辦理其他手續和後事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指望奈莉做什麼,她現在做的只是想讓父親趕快安息。
「喂,summer啊。今晚你能回來嗎?明天我爸出殯。」萬語十分平靜地帶著耳機打電話,把手機調到了微信界面,給她和父親的其他親人發消息。就好像她早上從未崩潰大哭過一樣。
「我現在在機場,已經訂好票了,晚上十一點回國。」
「辛苦了。」萬語說。醫院的走廊上沒什麼人,沒有人注意到她。
「不辛苦。我怎麼都得陪著你啊。小語,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很震驚,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所以我還是回去幫你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summer在電話里又安慰了萬語幾句,才掛了電話。
「額......」萬語感覺胃裡一陣收縮疼痛,她連忙喝了一口手邊的礦泉水。喝了幾口水還是無法緩解疼痛,萬語擰開水準備再喝一口,手中的礦泉水瓶卻突然被人拿走了。
抬頭竟然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萬語眯起眼睛,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怎麼了?已經不認識我了嗎?」皈千言坐到了她身邊,遞過去了一個保溫杯。還是辛普森一家的保溫杯。「喝熱水。有吃飯嗎?」
「早上在警局吃了一些東西。」萬語拿住了保溫杯,皈千言利索地把杯子擰開給她到了一杯熱水。「皈製作......您怎麼......」
皈千言挑了一下眉頭,「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能不管吧。」
「您可以不管啊。」萬語低頭喝了一口熱水。果然熱水下肚舒服多了。
皈千言輕輕搖頭,看向萬語。「不能不管吶。因為我喜歡你啊。」
「說......說什麼呢......這個時候我沒心情跟你玩......」萬語背過臉把手中的熱水一飲而盡。「您走吧。我沒事的。」
「下面你要去繳費還有進行明天的喪葬安排對吧?交給我吧,你去我車上睡一會兒。」皈千言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欲給萬語披上,萬語閃開了。「別————別這樣。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處理好。您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不想欠誰的。」
皈千言知道萬語的脾氣,他笑了笑,「沒什麼誰欠誰的,我幫你是我自願的。」
萬語一怔。恍惚間覺得是在哪兒聽到過這句話,但暫時是想不起來了。
「皈製作,我————」
「我是製作人,還做過導演,這方面我肯定比你在行。交給我吧。就當是朋友間的幫忙行嗎?」皈千言拍拍她的肩,又把自己的衣服穿上了。
做了一下思想鬥爭,萬語伸手拉住了皈千言的袖子,「那......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