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快要到聖誕節了，每個台里正在如火如荼地正在準備聖誕晚會，鉚足了勁準備在聖誕當天的收視率里一騎絕塵。

「不要在這裡抽煙，都是電線。」皈千言和氣地提醒工作人員。看著工作人員出去抽煙，皈千言仔細檢查了一遍地板上沒有明火，才放心地去核實演出人員表格。

「皈製作？您怎麼還留在這裡啊？」小趙問，「其他製作不都去飯局了嗎？」

「啊，我不愛去，你知道的。再說了，這裡需要一個人盯著，我做過導演，留下來比較合適。」皈千言看著手中的嘉賓表問：「咱們就請這麼多明星嗎？不加人嗎？」

「這個是初擬的名單。」小趙發現手裡的咖啡喝完了，皈千言伸手示意兩人出去。

兩人從演播廳出去，去休息區買了兩杯咖啡。

「唉，真是感慨啊。上半年咱們製作組多難啊，製作的節目請不來導演還得您來當導演，現在可不會再出現這種事了。」小趙回憶著以往的不易。「只是......萬語姐還好嗎？我真的有點不放心她。畢竟咱們這個節目也是她成就的，現在出了事，我們都很擔心她。」

皈千言喝了一口咖啡，很燙的咖啡可能燒到了舌尖，可惜他感覺不到。「她沒有退路啊，不挺過去怎麼辦啊。」他的語氣彷彿在評價一個不認識的人。

「現在她的情況真讓人擔憂，原本很多她定好的角色都被人截胡了，網上還一直在罵她。」小趙拿起手機說：「您看，我剛才還跟一個惡毒留言對罵了一下；她竟然說是咱們製作組的，說萬語姐扇過您耳光，在拍真人秀期間經常耍大牌，對我們態度不好......其實除了她扇您耳光有待商榷，她是對我們真的很不錯啊......」皈千言沒接話，一直保持微笑。

「說得對————」武將端著咖啡從後面出來，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小趙旁邊。

小趙笑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就許你們偷閑喝咖啡，不許我也來湊熱鬧啊？」武將拿起手機說：「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們是不知道，現在各個投資方都不敢用萬總了，她的代言都已經悉數換人了。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們在網上亂造謠。你看到這個ID了嗎？」他指了指微博上的叫【萬箭穿心bot】的ID。「這個皮下是誰啊？說是咱們電視台的，然後抓著萬總的一些話或者一些舞蹈動作使勁兒黑。連最後萬總對咱們說的話都不放過，造謠她對我刻薄，讓我跟著她跑，刻薄我什麼的，我上去想澄清一下，發現我竟然被拉黑了，轉發評論都不行。」

小趙湊過去看了一眼，「我知道這個bot。我也被拉黑了。看來這真是咱們這裡的熟人啊，連咱們的微博ID都知道......會是誰呢......」

皈千言的目光閃爍，低頭喝著咖啡。

「哎，皈製作......您知道現在黑萬語姐最狠的是誰嗎？就是林肖揚那一隊的人啊。」小趙低聲說，「我聽我那個娛記的同學說，林肖揚還有關雪，封凌赫，都入股了重鈿的公司；方顏禾，路米，鄭順還有其他人都站了重鈿的對頭龍辛峰的......」

武將問：「重鈿不是投資人嗎？龍辛峰不是導演嗎？兩人也能撕起來啊。不過圈子裡的隊很多，他們在這一場是一個隊里的，說不定在另一場就是同盟呢。」

此時皈千言終於開口：「其實......他們之間的聯繫很緊密，環環相扣；一旦一環落下，其他肯定就會垮塌。」

可能是他說的話過於沒頭沒腦，小趙和武將看了他一眼后就接著他們的節奏討論了。

「那個誰，叫什麼來著......聞人霜站了哪個隊啊？」武將問，「她是不是當年也跟萬總吵過架啊？」

「這個嘛......」小趙噙著咖啡吸管，說：「她好像不是這兩個隊的，她背後有金主，是北洋影業高層的......就她的那啥。」

「北洋影業？這個集團不是去年跟衡宇集團旗下的衡宇影業撕過嗎？那個什麼票房博弈，鬧得很大......」武將想了想，打了個響指，「對，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北洋影業先搶了衡宇的一個項目，然後才開始票房博弈的。衡宇影業當時還請了萬總呢......」

小趙也想起來了，「你要說這事我可就不困了。這件事撕的簡直不要太難看，一部是聞人霜主演的《夏日玻璃夢》，一部是萬語主演的《愛我還是他》，這兩部戲上到營銷號炒作，下到主要炒緋聞，為了票房簡直無所不用其極；結果卻是讓當時的一部小成本喜劇《失控便利店》大爆了，絕對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但萬總吧，得獎了......她演技真的好。只是現在被林肖揚這幫人打壓得太厲害了，沒人敢給她工作啊......」

皈千言靜靜地聽著，他的眼神有些飄遠，像是沒在聽兩人的話。拿起手機，刷了一下Instagram，萬語竟然更新了。

出奇的，她沒有配文字。只是發了一張流著眼淚微笑的娃娃畫像。皈千言的心猛地一沉。

「咱們走吧，該工作了。」他起身帶著他們進了演播大廳。

萬語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看著辛普森一家。裡面在惡搞貓和老鼠讓萬語哈哈大笑，她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發現裡面的茶水已經喝完了。

這時她突然意識到，她已經待在家裡快一個月了。也不是不想出門，前幾天在外面逛了一下，被一個激進的粉絲潑了飲料后，summer就不讓她出門了。網上的新聞標題全是在惡意地嘲笑她，但更讓她難過的是，她的整個造型團隊都去了方顏禾那裡；宣傳團隊四分五裂去了別的公司；老吳做了鍾子晴的司機；其他人紛紛跳槽去了別的地方；就連summer，也帶著小圓去公司挑選新人了。

原來，也不是大家也沒有非要她養啊。

原來，也不是非她不可啊。

把早就已經沒電的手機充上電，剛開機的一瞬間就蹦出了張獻忠的無數條微信。

「小語，你這個飯局一定要去參加啊」

「你至少給我一個回話」

「給你發的代言看了嗎？」

「雖然是微商，但現在能賺到錢就不錯了」

「商演你看了嗎？房地產的行不行？只是你得跟老闆吃個飯」

萬語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微信。這才是現實吧。張獻忠的話比網上的任何一條辱罵的惡評更扎心。在十年間，她幾乎沒有一天是完完全全在休息，公司分成是什麼樣，她從來都沒有在乎過；以前拍戲摔斷過胳膊，她綁著繃帶還要被安排去錄綜藝；也保持過快七十二小時沒睡覺的記錄，最後暈倒在拍攝現場；常年的營養不良，讓她的生理期從來就沒正常過。她讓醒目時代從她一個藝人變成了現在的一幫藝人，她也從沒想過讓張獻忠對她千恩萬謝，只是這個時候了他的眼裡竟然還是只有讓她賺錢。

「老闆，我不去。」萬語簡短地回復了一下張獻忠，本來有滿腹的牢騷，可話到嘴邊，她真的一句也說不出。

低頭髮現腳底的垃圾桶滿了。她現在是住在別人家，至少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於是萬語把垃圾收了收，出去扔垃圾。以前父親在的時候，她除了跟沉末在一起的時候會收垃圾，其他什麼時候收過垃圾啊......

「啊，心痛。」她說出這句話時，才意識到她這是這一段時間第一次想起沉末。

萬語把垃圾扔到別墅對面路邊的垃圾桶里，轉身時突然聽到了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神經猛地緊繃了起來。

她加快腳步連忙回家，沒想到記者跟得這麼緊，竟然連這裡都找到了。現在的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鬥了。而萬伊和奈莉連一條微信也沒發過來過，這讓萬語更加心涼。

她是真心對待萬伊的。

「喂，summer......」她接到了summer打來的電話。

「那個，明天你能去試鏡嗎？我今天好不容易給你爭取到了一個角色......是龍辛峰導演的戲。」

萬語眼眸一亮。「真的嗎？行啊，明天什麼時候都行。咱們去。」這是她想聽到的話，又是她害怕聽到的話。但為了summer，她還是一副語氣輕鬆的樣子。

「好，那你今天早點休息，明天......我們一起去。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公司這邊很忙。」summer這邊掛了電話。她手裡緊緊握著一個信封，她把手握得很緊，指節都在泛白。

「叩叩」

summer敲了敲張獻忠的辦公室門。

「進來......」張獻忠正在打電話。「......房老闆啊，實在對不住，我們萬語真的身子不好，不能滿足您的要求。要不這樣，我在『人間溫房』有卡，給您請幾個美女陪您解解悶？那美女一個個的————漂亮！不比我們小語差......行行行......下回喝酒......」

他賠笑著掛了電話。問summer，「怎麼了？是小語的事嗎？」他邊說邊隨手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歷史雜誌。

「不是。是我的事。」summer說。她把手裡的信封遞給了張獻忠。

張獻忠震驚地看著她，「你你你————要辭職？！」

summer把頭壓得低低的，攥緊了拳頭，點了點頭。

「我去……說的是什麼話。」萬語吃著蟹肉棒看著微博上【萬箭穿心bot】的惡評，氣呼呼地拍了一下桌子，「我這個是舞蹈動作，怎麼就是暗示了？什麼玩意兒啊……」

「啊……媽的，我是搶過方顏禾的代言，可方顏禾搶過我更多的代言行嗎……這叫圈子裡的良性競爭你們懂個屁......」

「她消費自己爸爸的死......放屁......」

「我什麼時候給觀眾翻白眼了……」

「萬語怎麼不去死？！反正也沒有人會喜歡她……」她念到這條，突然停了下來。

去死嗎……

使勁兒揉了揉眼睛，拿起表看了看，快三點了。

她已經很久沒睡好覺了。閉上眼睛好像能聽到咒罵和嘲笑。這是頭一次，她感覺到這麼疲憊和焦慮，坐立不安的焦慮，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或者角落能讓她逃避一下。

隨便穿上了一件外套，萬語從summer家跑了出去。當她出去之後就徹底迷茫了，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哪兒。

心裡憋著的一股氣，太讓她壓抑了。

開著summer的車，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呼嘯而過的霓虹變得比荒漠還冰冷，她的頭腦是放空的，她小心翼翼不敢去回想任何一個畫面，生怕牽扯到疼痛的神經。

「嗯？」不知不覺她竟然把車開到了和以前沉末合租的公寓。

自從沉末走了，萬語就讓summer把公寓給退了。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租給新的租戶。

她下車戴上帽子，輕車熟路地進了公寓樓。

公寓大廳的公示欄里還貼著這間公寓的出租信息，看來還沒租出去呢。萬語壓低帽檐，坐上電梯上了樓。

以前來找沉末的時候總是帶著興奮，從未想過會像今天一樣這般沉重。

試著伸手輸入密碼，萬語驚訝房東竟然還沒換密碼。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沒敢開燈。裡面的傢具怕落灰都包裹著白布，窗外慘淡的月光灑進來把她的背影打在地上顯得很長。

她進卧室，在柜子里下面的抽屜里翻了翻，竟然翻到了一件沉末以前的衛衣。這間衛衣是他剛出道時候萬語跟他去國外商場買的衣服，可能連他自己都忘了還有這樣一件衣服，就一直忘在這裡。

脫掉自己的外套和短袖，萬語套上了這間衛衣。

上面已經沒有沉末的味道了，全是木頭和除蟎劑的味道。

五年前。

「阿末，以後咱們再見面就在這兒吧，這裡比較遠，靠近郊外......」萬語抱著辛普森一家，擺到了沙發上。

「行啊......只是......你能不能別把娃娃帶過來啊？我上次在你家都踩到了一個，差點滑倒。」沉末在衣櫃里整理著自己的衣服。

「知道了。我一會兒就把它們都帶走。」萬語又把娃娃拿起來，一一放進了行李箱。「阿末啊，我讓summer一會兒來接我。順便把我從國外給你帶的禮物拿來了。」

沉末垂著眼睛說：「你別再給我買東西了。反正現在出道了，我能買得起了。」

萬語跑進卧室幫他整理衣服。「幹嘛這麼說，我跟你還分誰是誰啊。我啊，就是看你們組合都穿yeezy，只有你一個人穿Nike。正好這次參加活動品牌方可以滿足我一個單品需要，我就要了限量版yeezy，這個已經斷貨了，肯定比他們的都好，你要記得穿哦......」

「謝謝你啊。」沉末看著她笑，萬語伸手摟著他的腰，「見外哦......」她真的好喜歡抱著沉末啊，好像在擁抱整個世界。

猛地睜開眼，回到了現實。

萬語蜷縮環抱著自己的身體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她的體溫把這一塊地板暖熱了。

「對不起啊。」她小聲呢喃。「當時......是沒有在意到你的心情......」眼淚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

人可能只會在失去之後才反思自己的錯誤。現在的痛徹心扉無非是在為當年的一意孤行買單，她也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在一個不是成年人也不是小孩子的年紀，從衝動到反思衝動就是成長，雖然這種成長總是伴隨著類似於血色浪漫的悲壯憂傷。

天還沒有亮，她脫下了衛衣，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從卧室出來時，天邊翻起了魚肚白。

她一瞬間，心是漲得滿滿的。她看到了光。

原來，跟沉末分手的那一晚上並不是告別；在機場送他的那個陰天也不是告別。是她決定脫下他的衣服，看到新的黎明，才是真正對這段感情的告別。並沒有什麼大徹大悟的宏偉場面，只是一個簡單的回憶，一個單純的告別。每個人都有愛的權利，也有放下過去和不完美的自己和解的權利。再次回憶起來的時候，這些當初鋒利得讓她痛苦的回憶，都變成了一幕幕走馬燈，再也不會讓她痛了。

萬語看著窗外咧開嘴笑了一下，這是她這幾天笑得最輕鬆的一次。

今天好像依舊是一個沒有太陽的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