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翊姍坐在棲霞殿花園的假山上,看著宮殿的屋檐發獃。
自從她跟珩胥的婚期定下來之後,她跟珩胥就不能再見面,下一回見著就是洞房花燭夜的時候了。
珩胥還在轉生殿里當著輪轉王,翊姍便被翊拎回了棲霞殿里呆著。
不能在地府混日子,酒窖又有桑格在,非庸特意從龍宮卷了包袱跟著上來陪伴,她當然不會去打擾人家二人世界,而司命星君上次被她追殺一回,見了她就躲,短時間內不好意思前去星君府搶註冊名目看。
於是她的待嫁生活就只剩下一個詞可以形容了——百無聊賴。
發獃了不知多久,一個身影嗖的蹲到她旁邊的假山石塊上。
「老妹,我剛才喝酒時聽說你師父回天庭了。」
翊姍扭頭去看她哥,沒太大反應:「師父雖然去東海里看新鮮,但估計放心不下酒窖,怕被桑格砸了,所以才只呆幾天就回來了。」
翊卻一臉神秘的笑容,搖頭:「嘿嘿,你師父可沒回酒窖……你知道他回天庭,是去哪了么?」
沒回酒窖?
翊姍有些疑惑,不回酒窖她師父回天庭還能去哪?
看到翊姍搖頭,翊湊過來一些:「聽說儀狄司神回曲觴宮了,好像前日就回了,只是太過低調,今天才有消息出來。」
翊姍愣了愣,曲觴宮?
儀狄原先一直在天庭,自然是有住處的,只是他大多數時間都是呆在酒窖里,很少回住處去住,後來又離開天庭雲遊四方,所以漸漸的原先的寢宮就被包括儀狄自己在內的大家給遺忘了。
要是翊不說,翊姍真的就忘了她師父還有座叫做曲觴宮的寢宮。
可是……
「師父怎麼突然想到要回曲觴宮住?」
翊聳聳肩:「這個你得去問你師父,聽說他一回天庭就先去了天君那兒,說要回曲觴宮住一陣子,然後天君就派了人把曲觴宮重新收拾了一遍,還新賜了好些仙婢。」
翊說著又神秘笑道:「不過我剛才多打聽了幾句,似乎你師父是在東海里受了些情傷,回曲觴宮大概是要將養將養受傷的心……太上老君好像也得了消息,已經趕去曲觴宮看熱鬧去了。」
雖然八卦自己師父不太厚道,而且似乎是不太好的八卦,但翊姍近日被空虛寂寞冷的狀態折磨得有些鬱郁,需要有些八卦來撫慰一下空虛的心靈,於是最終還是選擇「犧牲」自己師父了。
「東海的話……師父應該是跟印遲有了什麼糾葛?」
這個問題,早在儀狄跟他們說要和印遲去東海的時候她就在腦子裡琢磨了,只不過她沒想到,印遲那樣的居然也能讓她身經百鍊的師父受了情傷?
翊卻搖頭:「東海的消息傳上來不太全,只說是你師父瞧上了龍宮的一位公子卻被拒絕得灰頭土臉,大家覺得最有可能被看上的是非庸,便都說是非庸傷了你師父的心。」
非庸?!
翊姍一聽就搖頭:「怎麼可能,師父去東海的時候非庸已經在酒窖里陪著桑格了,碰面的機會都沒有。」
翊也頗以為然:「我也覺得應該是印遲那小子,東海龍王其他的兒子你師父肯定看不上,不過我又覺得印遲沒這麼大本事能把你師父的心傷了……算了,猜也是亂猜,泡壺好茶到客廳里等著,太上老君從曲觴宮裡出來肯定會過來的。」
得到消息的太上老君已經興沖沖的駕著雲,落進了曲觴宮。
仙婢領著太上老君去找儀狄,進了花園,遠遠便見儀狄歪在湖邊水榭里,似乎正在餵魚。
仙湖碧水,垂柳微煙,水中一大團火紅鯉魚爭相搶食的動靜,越發襯得倚靠在木欄邊上的那個人影飄渺高遠。
太上老君走進水榭:「嘖嘖,老夫聽說儀狄司神新進去了一趟東海,整顆心都受了重創,這才回了曲觴宮養傷。本來還不相信,現在看你這樣子,嗯,你這次果然傷得不輕。」
儀狄閑閑的喂著魚,懶得去看太上老君此時臉上興緻勃勃的笑容。
太上老君卻很自來熟的在桌邊坐下倒了杯茶,邊喝邊絮叨起來:「你這個模樣,許久以前老夫也曾見過一兩次,不過似乎遠沒有這次這麼凄慘。你看上的是印遲那小子?沒覺著他能有這麼大的本事,估計是你外出雲遊太久,手生退步不算,連耐受力也降了。」
儀狄笑笑,眼睛還是在水中的魚身上:「那些小神仙們不都說我瞧上的是非庸么?」
太上老君嗤了一聲:「非庸陪著他老婆給你守酒窖呢,怎麼可能是他。」
儀狄把手裡剩下的餌料全部灑向水中,看爭食的鯉魚團越發喧鬧,拍了拍手:「你不說我都忘了,改天得去酒窖看看,萬一被閻羅君那丫頭砸了就不好了。」
太上老君卻沒打算讓他轉移話題,環顧四周,搖頭嘆道:「天君也忒不厚道了些,你這個時候最需要身邊有些貌美少年陪伴疏解心傷,卻把你這曲觴宮裡塞滿了小姑娘,半個少年也沒有,叫你心情如何能好得起來?」
儀狄終於扭頭掃了太上老君一眼。
太上老君安然端著茶杯,內心激動的等著儀狄像以往一樣跟他扎刺。
結果儀狄卻只這麼掃了他一眼,又抓了一把餌料,繼續回頭喂起魚來。
「……」
拌嘴吐槽講究你來我往,儀狄這個樣子,太上老君覺得一點都不好玩。
太上老君沒從儀狄那裡看到什麼熱鬧,翊姍翊後來打著請安看望的幌子去了一趟曲觴宮,也沒什麼收穫。
儀狄最近似乎愛上了餵魚。
無論何時何人去曲觴宮拜訪,要是夠格能見到儀狄,見到的一定是他在餵魚。
隔了一陣子太上老君不死心的又去曲觴宮看了趟熱鬧。
儀狄這次倒沒在餵魚了,一身閑適衣衫靠在窗邊,挑起眼皮看他:「我這曲觴宮確然沒什麼熱鬧可看,實在愧對老君惦記,不過老君你最近如此之閑,難道兜率宮裡無丹可煉了么?」
不餵魚了,還能這麼說話,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
太上老君拈了拈鬍子:「其實老夫新煉了一爐養氣凝神舒心通脈的好丹,想著這次過來你要是還在餵魚,就送幾顆給你治治。不過現在看來,老夫這幾顆丹算是省下來了。」
儀狄垂下眼,扭頭去看窗外:「不過一場誤會,只是有些失望罷了。無緣之事,總歸要放下的。」
太上老君挑挑眉,沒再說什麼。
而悶在東海龍宮裡的印遲,最近卻越來越苦悶起來。
自從儀狄那日拂袖離去,他就一直有些飄忽飄忽的,經常一不小心就走神,然後儀狄轉身離開的場景就開始冒出來在他眼前晃蕩,而且每晃蕩一次,他心裡就抽抽一次。
印遲每每回神都驚出不少冷汗,便特意賴著幾個哥哥帶他去凡間「長見識」,譬如逛了幾次青體驗女子的溫柔鄉,再譬如爬了幾次皇宮偷窺皇帝臨幸妃子,等等,企圖分散自己越來越往中邪方向發展的注意力。
然而,效果極差。
印遲覺得自己再這麼憋下去就真的中邪了,但龍宮裡卻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供他傾訴,要是讓他那幾個哥哥知道,估計他老子也就緊跟著要知道了。
又這麼憋了幾日,印遲終於再次蹲到了轉生殿里。
到了轉生殿才得知翊姍已經被拎回了天上,珩胥也沒什麼功夫招待他,印遲便覺得還是無人可問,有些怏怏的失望。
不過無申無丘這次卻異常熱情,在成功的套出儀狄和印遲去了東海之後的全部八卦以及印遲當前的心理狀態后,還給印遲出起了主意。
「太上老君精通道法,且雲遊八方閱盡世間百態,平日也喜歡幫人,你自己憋在心裡,還不如去找他開導開導。」
看印遲十分受教的立即出門往天庭去了,無申無丘滿懷憧憬的期待起來——
據他們搜刮來的八卦,儀狄司神受了情傷把自己關在寢宮裡餵魚,太上老君三天兩頭跑去看熱鬧。要是印遲去找太上老君,碰上儀狄的可能性肯定是大大的。
當然這一點他們並沒有跟印遲說。
到時候不小心金風玉露一相逢,嘿嘿,便帶來八卦無數啊……
……
可惜金風和玉露沒有相逢。
印遲剛到兜率宮門口,就見太上老君從另一個方向悠然的騰了朵雲回來。
太上老君才從曲觴宮回來,乍一看到按理應該泡在東海里的印遲立在他的兜率宮門口,很吃驚。
在繚繞著濃郁丹藥味道的兜率宮裡,印遲略有些拘謹不慣,不過他不是第一次跟太上老君打交道,所以便按無申無丘的交待,坦率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太上老君聽完半晌不語,掂著鬍鬚的姿態在丹藥煙霧的籠罩下越發有些高深莫測。
印遲不敢開口打斷他的高深莫測,眼巴巴的等著。
好半天太上老君才慢悠悠開口:「老夫自然是想幫你的,不過老夫以為,你的問題,應該去找月老開導才更合適。」
「……」
印遲找到月老的時候,月老正坐在一大堆亂糟糟的紅線里,一邊翻看手邊的姻緣簿一邊理著紅線。
感覺到身邊有人,月老把視線從紅線轉移到印遲臉上,瞟了一眼又轉了回去,邊理紅線邊隨口問:「來者何人?」
印遲吸取了先前給東海龍宮丟人的教訓,沒再一開始就老實的自我介紹:「晚輩受太上老君指點,想來請月老指點迷津。」
月老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比剛才稍微認真了些:「老夫只管姻緣事,你姻緣上遇著問題了?」
「姻緣」二字聽得印遲頭疼,可月老不是太上老君,要把事情始末詳細說清楚不知道要講到什麼時候,於是便決定挑重點簡略的說。
「晚輩前陣子機緣巧合結識了一個人,真正相處不過數日,但臨別前晚輩說了些讓他不愉快的話,算是不歡而散,分開后不自覺的總時不時想起他,魔障了似的……晚輩並沒有喜歡他,如此惦念的狀態,是不是因為惹得他不愉快所以覺得愧疚呢?」
月老繼續忙著撥弄手裡的紅線:「你怎麼知道自己沒有喜歡那人?」
「因為……」印遲頓了一頓,「不可能喜歡……」
月老抽出一根紅線,眯著眼去看姻緣簿:「在老夫這裡,沒什麼不可能的,無論是世仇貴賤還是咫尺天涯,都可能成就姻緣。」
「可是……可是晚輩絕不可能和那人成姻緣。」
月老終於又抬頭打量印遲,半晌道:「那人是男的?」
「……」
這樣也能看出來?
印遲有些訕訕的。
月老卻全然不在意:「若只是因為說錯話覺得愧疚,去找他道個歉不就完了,有什麼好魔障的?」
道歉?
印遲想象了一下自己去找儀狄道歉的場景。
完全想象不出來啊……而且他應該也不敢去找儀狄……
月老看印遲愣愣的沒接話,司空見慣道:「你要是不敢去找他道歉,要麼是你錯得太離譜沒臉去找他,要麼,你就是喜歡上他了。」
「……」
印遲顯然覺得自己當天的表現並不離譜,純屬正常反應,那另外一個可能……
他要是喜歡上一個男的才離譜!!
月老長年累月的四處給人栓紅線,相關閱歷豐富到難以言表,此時已經理好了一捆紅線,便收起姻緣簿抱起紅線,慢悠悠的站起身。
「小神仙啊,你這樣的老夫也不是頭一回見了。有人覺得斷袖是孽緣,不過老夫以為,能成的就是良緣,不能成的才是孽緣,跟男女老幼花鳥魚蟲之類的沒甚關係。不必計較這麼多無聊的東西。」
印遲還在苦苦掙扎:「可晚輩之前一直都是喜歡的女子,並不是斷袖。」
「很多斷袖也不是生下來就斷的,總得經歷些事兒……你老嚷著自己不是斷袖,你又沒去試著喜歡過男的,怎麼知道自己究竟斷沒斷?」
「……」
「這種事問清楚自己的心就夠了,沒什麼是做不到,或者不能做的,只是看你想不想做而已。」
月老丟下這句話,沒再跟印遲多說,趕著時辰去凡間栓繩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