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家侍衛
「才人!沒有聖上的吩咐,卑職不能放您出去。」守門侍衛們跪在南嫘面前,看似卑微,手中的劍鞘卻仍舊冷硬的橫在跟前,緊繃的手臂線條,顯示出他們的力量。
南嫘此時身罩著一件蒼色大氅,兜帽遮住頭臉,站在離殿門僅一步之遙處,神色冷冷地看著跪了一地的侍衛,她早知道想闖出宮門沒有那麼容易。
芸香道:「已經跟你們說過了。太后做壽,向來是有品階的宮妃都要到場賀壽的。你們這樣攔著,若是耽誤了,太后怪罪起來,誰來承擔責任,還不快讓開!」
「恕卑職無禮,卑職只聽命於聖上,聖上令才人閉門思過。沒有聖上的命令,即使是太后做壽,也不能放您出去。」一眾侍衛的頭領此刻開口,他低著頭,恭敬地回話,倒是不卑不亢。
「誰說沒有聖上的命令!」芸香搶道:「聖上不是下令讓所有宮妃一律去太後福康殿上賀壽么!多少人親耳聽到的!」
那侍衛依舊不肯放行,只道:「卑職不曾接到命令。」
「放肆!我們難道會騙你不成!」芸香見這侍衛怎麼都說不通,心裡暗暗著急起來,壽宴怕是快要開始了。眼看就要誤了她家娘子的事了,這人真是冥頑不靈,氣得她怒氣上涌,於是又拿出她潑辣氣勢,斥道:「這可是闔宮上下都知曉的事,怎麼到你這兒就裝作不知道了呢!故意欺辱我們么!你打量著我們是好欺負的嗎!」
那領頭侍衛卻也不理會芸香的叫嚷,仍舊板著一張臉,道:「請才人莫要為難卑職。」
「你什麼意思!這哪裡是我家才人為難你,分明是你在為難我家才人,若是壽宴上眾妃到位,單獨只缺了我家才人,到時再有人借故構陷,我家才人豈不被你害死!」芸香看他頑固,簡直要抓狂,怒道:「你還要什麼命令?要聖上親自來跟你開口不成!你是個什麼身份!值得聖上向你開尊口!」
「芸香!」南嫘冷聲打斷芸香,這小丫頭已經急得跳腳了。再讓她說下去,怕她得罪了人都不知。
「張侍衛。」南嫘向前一步,停在了那領頭侍衛跟前,微微抬了兜帽、上下打量他幾眼,這才緩緩開口:「如果我沒記錯,你原籍廖縣吧。」
那被稱為張侍衛的人正是領頭侍衛,他聞言忽地神色一僵,不自覺手指緊握。
他確實原籍廖縣,不過此事卻該是無人知曉的。因他是十六歲離開廖縣逃難至京城,投靠了姨丈,後來頂替姨丈多病的兒子入宮,當了這個小侍衛的,別人都當他是姨丈之子。才人如今這樣問,代表她知道什麼,可自己一向都小心謹慎,才人為何會知道他的舊事,她這時候提這件事又是什麼意思?
「才人記錯了。卑職是京城人士,自小長在京城,只在嶼陽老家住過幾年,沒去過廖縣。」張侍衛將頭壓得更低,但擋住南嫘去路的劍鞘仍舊動也沒動。
「是嗎?那應當是我記錯了。」南嫘看著那人不自然握緊的手,淺淺勾了勾唇角,道:「張侍衛劍穗子上掛的應該是核鈴吧,廖縣出產的小東西。當地有個民俗,母親在兒子十六歲時都會做一個護身符送他,也就是這核鈴。我總聽見你那核鈴叮噹作響,還當張侍衛也是廖縣人呢。」
張侍衛握劍的手又抖了一抖,抿緊了唇。
南嫘看他僵直的身影,又開口道:「還請張侍衛行個方便,放我去太后壽宴,我本已經是戴罪之身,再缺席太后壽宴,怕觸怒天顏,再次獲罪。」
半晌,張侍衛還是不肯讓開,但語氣已經有所和緩,他開口道:「才人說聖上有命,所有宮妃都要去福康殿祝壽,可才人之前被下了禁足令。往日宮中大賀之時,即使被禁足的宮妃也可參與,但都有女官來傳手令,才人可有解禁的手令?」
芸香聞言心虛不已,聖上怕早就把才人忘了,是要讓才人自生自滅的態度,又怎會為才人下解禁令。怕被這侍衛看出她底氣不足,便斥他道:「聖上此道口諭是闔宮傳令,怎會單獨給我們才人手令,你這分明是刁難!」
「才人,您若沒有手令,空口無憑,卑職不可放行。」張侍衛儘管背心浸了冷汗,卻仍舊跪著,擋住出殿門的路。
「誰說才人沒有手令!」後方忽然傳來一道女聲。
眾人回頭,只見一個淺藍襦裙的女官站在那裡,正是典葯御侍方谷月。
方谷月抬步走過去,抬手亮出一塊玉牌:「聖上口諭,令南才人赴太后壽宴,即刻趕往,不得耽誤。」
張侍衛上前幾步,想看清那手令玉牌,卻聽得南嫘冷冷開口道:「張侍衛,我忽然記起何時聽過那核鈴響聲了。廖縣四年前鬧洪災,可是死了不少人,聽說有那外地有親的,都逃難去了。倒是有不少人投奔了京城,我也是之前見過一個逃難的難民拿著這個小核鈴出來換糧食,因為這核鈴聲音清脆動聽,才記住了這聲音。張侍衛的核鈴,莫不是逃來的難民所贈?」
張侍衛頓住腳步。才人是在威脅他,那手令怕是有假。但才人畢竟給出了一個手令做幌子,他只要順勢放人,這事就算過去了。放不放行,只在他一句話。
張侍衛內心掙扎,他若放了才人出去就是不盡忠職守,會被聖上處罰,但有了手令玉牌做幌子,最多判他個失察之罪,杖刑或撤職,罪不致死。但若是他身份被拆穿,則是殺頭株連的大罪。不僅他,姨丈一家都會獲罪。他賭不起。
南嫘靜靜地看著這個僵直了背影的張侍衛,等他下一步的決斷。為了今日,她可是早早讓她阿兄將守門侍衛們都查了個遍。這領頭的張侍衛性情剛直又為人忠厚,本來是查不出他什麼錯處的,但誰知在她不死心再三查驗之下,發現這人身上竟然背負了最大的錯處——冒名頂替入宮。
張侍衛對外宣稱是京營殿帥張殿帥的獨子張牧延,卻說著一口北方口音的蹩腳京語。沒人覺得奇怪,那是因為真正的張牧延自小體弱,不到七歲就被送往老家靜養,四年前宮廷侍衛招募才被送回的。京城的官員們有個不成文規定,凡是京官無論職位大小,都要將滿十六歲的嫡子送入宮中當幾年侍衛,以示衷心。這對很多京官來說不是什麼大事,甚至有能力的還可以以此為跳板很快出人頭地,那沒能耐的紈絝子弟,也就是蹉跎上幾年便歸家了,只當磨練磨練性子。可京營殿帥張殿帥卻焦急不已,他老來得子,本就疼惜得很,偏又是個孱弱體虛的孩子,稍不注意就要生病,因此格外嬌養,哪裡經得起宮中侍衛操練吶!可是不送幼子入宮,不是擺明了有不臣之心嗎?正在此時,張殿帥妻妹之子楊昭自廖縣逃難出來,到京城投奔了他們而來,也恰巧剛滿十六。張殿帥索性心一橫,讓楊昭冒名頂替了。反正他那獨子一直呆在嶼陽老家,又因病弱甚少出門,沒什麼人認識,以後他也沒打算讓這寶貝兒子進京做官,只想兒子在老家好生將養,到了年齡成個家就是了。只要不出差錯,頂替的楊昭幾年便可出宮了,沒什麼打緊。楊昭為報答收留之恩自然就答應了。如此,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南嫘賭這張侍衛再忠君,都要顧及幫扶他尤多的姨丈一家。他是寧願自己因失察被處罪,都不會想牽連他姨丈全家的。
不過片刻,那張侍衛就做了決斷,他緩緩吐出口氣,也不再執意查看令牌,而是回頭朝南嫘躬身行禮道:「卑職看清了,確是聖上的手令玉牌,得罪了。」
「無妨。張侍衛只是盡忠職守。」南嫘知道,自己賭贏了,張侍衛妥協了。
「放行吧。」張侍衛揮手向手下示意,侍衛們便讓出條道來。
芸香大喜,連忙過去扶了南嫘。兩人從容地自眾侍衛面前走過,出得殿門去。
「月娘,您哪裡來的玉牌?」走出了守殿侍衛的視線,芸香便鬆了一口氣,她好奇地看向方谷月:「總不至於聖上真的頒了什麼手令邀咱們才人慶壽吧。」
「哪可能呢!你自己瞧瞧這玉牌。」方谷月隨手便將那玉牌遞給小丫頭。
芸香剛接到手裡就覺得不對勁兒了,這所謂玉牌拿在手裡份量極輕,一點沒有碧玉該有的質感。她又翻看兩下,才發現玉牌只有一面雕了皇令紋樣,另一面卻平平整整,無任何紋飾雕痕。果然是塊假的,不過正面的皇令紋刻卻做得極其細緻,幾可亂真。
芸香將玉牌遞迴去,感嘆道:「月娘,您這東西哪裡得來的,怎麼仿得如此相像?」
方谷月接回遞過來的手令,解釋道:「因為,這本來就是手令玉牌的雛形。這是尚服局試做的樣本,本來一旦手令成形,樣本是要毀掉的,只有少部分重要的樣本封存備用。可尚服局的司寶覺得這紋樣做得尤其精細,不捨得毀掉,就小心封存了起來。可巧我們有些交情,便借來一用,只要到時候送回去,誤不得什麼事的。」
「月娘當真厲害,連這種東西都能弄來。」芸香近來越來越敬重方谷月,她幾乎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能找來,什麼秘辛都能查到,雖總號稱自己不問事多年,可這一出手卻如魚得水,自在得緊。
方谷月卻搖搖頭道:「我這些都是些不上檯面的小計策,若是才人此次不成,咱們做得這些事情,都會被人一一拿來做文章,這次,咱們怕是不成功便成仁。」
南嫘也頷首道:「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