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紋飾僭越
三日後,便是太后壽宴了,南嫘早前吩咐了芸香遞信給相國府,偷運一匹蜀錦進宮,又讓方谷月送去司衣司,塞給典衣御侍一隻上好金簪,趕製了一套襦裙出來。
芸香將趕製好的襦裙拿進屋來,卻皺了眉頭:「娘子,月娘前些日子才勸了您,要改換新貌,這次新衣的式樣怎的比您以前的衣物更古樸了,您看看這襦裙式樣,至少是幾十年前的了,如今哪還有人穿這個,太老氣了。」
聽著芸香絮絮叨叨,南嫘不禁淺笑,小丫頭就是沉不住氣。
「芸香丫頭,你可別嘮叨了。」方谷月卻聽不過去這小丫頭的聒噪了,解釋道:「這襦裙正是這次專門為才人定製的,是端文太妃年輕時最喜歡的一款襦裙式樣,我專門請早年服侍端文太妃的那位老侍女畫了圖紙,依樣做的。別看這襦裙式樣古樸,咱們聖上幼時啊,常見的就是這件襦裙。不管別人看這襦裙時新不時新,咱們聖上看著眼熟就好。」
「啊!月娘你這麼一說啊,我也想起來了。」芸香恍然大悟道:「怪道剛剛我看著這襦裙也眼熟,不正和那高懸在棲棠殿畫像中的宮妃襦裙一模一樣嘛!那難道就是端文太妃畫像?我見時還不知那畫上畫的就是太妃呢!」
「小丫頭終於明白了!」方谷月淺笑搖頭,芸香這性子,忠心護主卻過於純粹,以前若不是跟在位高又受寵的南淑妃身邊,哪裡能留在宮中八年還毫髮無損的。
芸香點點頭,又道:「說起來,咱們才人這形貌氣質,和太妃那畫像有六七分相似的,若再換上一樣的衣裙,梳上一樣的髮髻,不怕聖上注意不到吶。」
「那自然是極好的。」南嫘將那襦裙接過來,仔細端詳,沉吟道:「既然要走這條路子,自然是越像越好。」
方谷月見南嫘盯著那裙上一處,仔仔細細地瞧,於是開口問道:「才人覺得這襦裙如何?」
「這是什麼圖案?」南嫘指指襦裙上幾處顯眼的花朵紋飾。
「應該是寶相花,」方谷月道:「端文太妃生前是禮佛的,襦裙上最愛的紋飾就是寶相花。」
芸香丫頭聞言也湊過去瞧,卻嘟噥道:「奴怎麼瞧著這麼像牡丹?」
方谷月聞言臉色一變,她趕緊拿過那襦裙,急道:「才人!且讓婢子細瞧一瞧!」
方谷月將那襦裙翻開細看,只見裙擺後部大朵大朵花紋攤開,深紫花瓣,淺金鉤邊,層疊纏繞,雍容華貴,雖然也有寶相花的大體輪廓,但到底更像牡丹一些。
「當真是更像牡丹紋樣。」方谷月閉了閉眼睛,嘆道:「婢子失職,沒小心查看,如今出了這麼大紕漏。」
南嫘也擰了眉:「可否重新制衣?」
「來不及了。」方谷月將那襦裙扔下,道:「是婢子大意了。」
芸香見方谷月將新制襦裙隨意丟下,有些心疼,那可是上好的蜀錦制的衣服呢!她快步過去,撿起來扑打兩下道:「月娘怎麼把衣服扔了?花樣錯了便錯了吧,牡丹花樣也挺好看呀。」
「芸香啊…」南嫘略微無語地看著芸香丫頭,真不知當初一個冷傲任性的自己、兼一個天真爛漫的芸香,是怎麼在這深宮裡支撐了八年還性子不改的。怪不得一有人出手對付她們,她們二人便毫無招架之力地落敗了,她們怎會是步步為營的阮問心的對手,可不是三兩下就被收拾了…
「我朝規定,除太后及皇后外,宮妃一律禁用牡丹、鸞鳥紋樣。這襦裙紋飾說是寶相花,可畢竟更像牡丹,就怕被有心之人藉此尋釁,怎敢外穿?」南嫘看著芸香一臉驚異,嘆息一聲,丫頭現在果然還小啊。
「芸香,」方谷月道:「你來宮中日久了,怎地連這項規定都不知?」
「我…」芸香羞紅了臉,竟然要娘子來提醒她宮規,她好歹是常曦殿的一等侍女了,實在是不稱職。
「也不怪你,我之前也不是太上心這些事情,連帶著你也大意了。」南嫘叮囑道:「以後可要上心了。」
芸香趕緊點頭:「奴謹記娘子教誨。」
南嫘看著這被換了紋樣地襦裙,心下很疑惑,為何會有人偷偷換了她襦裙上的花樣呢?這個行事,像極了上一世阮問心對林順儀做的事。
如果她沒記錯,阮問心鬥倒林順儀就是在此次壽宴。林順儀是司天台少監林天岡的女兒。由於先皇迷信天命,所以這個林天岡在當今聖上奪嫡大業中起過關鍵作用,聖上登基后論功封賞,就提了林天岡做司天監,並宣了她女兒入宮,做了個順儀。因為模樣生得好又是功臣之女,聖上對她算是寵愛,不久就得了三皇子。
只是,這林順儀雖命好,卻愚鈍至極,原本自己這個淑妃地位高於她,也比她更受寵,所以她在自己面前還算收斂,做事不敢過於造次。可後來,自己倒了台,就只剩下一個體弱無子又年齡偏大的劉麗妃身份地位高於她了,林順儀漸漸跋扈了起來,行事爭強好勝,又愛在低階宮妃面前耀武揚威,她與阮問心鬧過幾次矛盾。阮問心就利用紋飾不得越級之規定構陷她,林順儀很快被拉下了高位。
阮問心買通了尚服局一個叫盧巧蝶的司衣,故意在林順儀的衣飾紋樣並蒂蓮中新添了只鸞鳥進去,林順儀殿中的侍女也是不經心的,沒人注意到那是鸞鳥,只當是新興的花鳥圖案,竟就穿著去壽宴了。
壽宴上,一眼被太后瞧見,太后最見不得尊卑不分之事,林順儀因此獲罪,太后責其心性不軌,貶她為才人,禁足半年。若不是因為她還生了個三皇子,怕是會更凄慘。但也是因此,她被太后奪去了撫育之責,三皇子從此被寄養在體弱無所出的劉麗妃名下了,那孩子不久就出痘了,沒扛過去,就這麼死了。之後,劉麗妃反而懷了身孕。
林順儀不知受誰煽動,每每去劉麗妃殿上大鬧,說劉麗妃故意害死了自己孩子,直鬧得雞犬不寧。結果有次鬧得大了,驚了劉麗妃的胎,劉麗妃本就體弱,孩子就此沒了。
林順儀闖下大禍,最終被廢掉品階,打入冷宮,從此瘋癲無狀,徹底沒落了。自己當初被禁錮在冷宮大殿內,一步也不準出去,但林順儀卻可以在冷宮中滿院子亂跑,她瘋瘋癲癲地亂喊亂叫,詛咒這個,辱罵那個,可是鬧騰了好一陣子,自己聽得久了,事情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南嫘不得不佩服阮問心,這一招不僅除掉了有子的林順儀,還借林順儀之手害得聖上青眼優待的劉麗妃從此再也無法孕育子嗣,阮問心成了這場爭鬥的最大贏家。
想到這裡,南嫘心中有些不安。手法如此之像,難保不是阮問心的手筆。難道,阮問心發現了她雙目痊癒的事情?所以,才把目標從林順儀轉到了她。可她與月娘往來極其小心,又有相國府在皇宮的內應做遮掩,應該不會如此容易被察覺才是。難不成是她趕走胡漢清的行為讓阮問心起了疑心,這才被她察覺了方谷月的存在,故而順著方谷月這條線下手?
「才人,如今沒了這襦裙,咱們壽宴上想要一舉成功,便難了許多。」方谷月搖頭嘆道:「這第一眼印象最為重要,若是第一眼沒有立刻讓聖上注意到,咱們就失敗了一半。咱們這次畢竟是硬闖壽宴的,一擊不成,後事難料,怕弄巧成拙。」
「沒有這套太妃的衣服,竟會這樣兇險么?」芸香看兩人一臉嚴肅,不自覺也憂心起來,她道:「那沒了這一件,咱們再找一件就是了。」
「再找一件?」方谷月被芸香這句話啟發,似是想到了什麼,她語氣頓了一頓,才道:「也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但過於冒險了些…」
南嫘看她似乎有了主意,忙道:「如今壽宴在即,也沒別的法子了,你說來聽聽。」
「既然仿製的不成,不如索性就拿原品。」方谷月道:「端文太妃逝后,她的一應物事都被先皇下令燒給太妃陪葬了,只有一件『二十四破花間裙』,是太皇太后在世時賜予端文太妃的,因為意義特殊,就留了下來。若是我們直接……」
「你是說索性直接穿了端文太妃的衣物去?」南嫘被方谷月的想法驚了一跳,她雖然行事大膽,卻從沒想過這麼做。因為仿製衣裙可以說是表達對太妃的敬仰懷念而為,但直接穿了太妃的衣服卻是會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可是,這似乎又是個最為恰當的方法——沒有什麼比穿成那人原本的樣子,更具有衝擊力了!
其實,她這些時日以來,費盡心力練習烹茶、仿製太妃衣裙,不過是求一個效果,一個讓聖上一眼看到就驚心的效果,而她只要穿上那花間裙就能得到這個效果。雖然這麼做有極大風險,稍不慎,可能觸怒聖上,滿盤皆輸,但她也記得一句話——置之死地而後生!
南嫘心思轉了半晌,就下定了主意:「那『二十四破花間裙』如今在何處?」
「如今,被收在司衣司了。」方谷月看南嫘下了決斷,也很是佩服她當機立斷的勇氣。似乎沒有什麼能讓才人害怕,那種自內而外的一股強大魄力,讓她也跟著堅定了:「才人若決定了,婢子就去把裙子尋來給您。婢子與尚服局周司衣有舊,想來她也會與婢子行一個方便。」
「那便去尋來吧。」南嫘定了定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是誰,在背後使小動作,想要阻止她的計劃,她都不會讓那人如願。她偏偏要迎難而上,此舉只要成功,她一定會復起!若她渾渾噩噩、畏畏縮縮地躲著過日子,那她重活一遭又有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