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尚食孫氏

聖上的步輦一路抬至常曦殿，不少宮人都看見了端坐在聖上御輦中的南美人。距福康殿壽宴結束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南嫘於壽宴上的精彩表現早就傳遍滿宮。

對於南嫘沉寂一段時間之後的突然復起，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大概是之前關於她凄慘下場的傳言太過深入人心，大多數人都反應不過來。而有些與阮問心有嫌隙的宮妃聞此消息后，心下暗喜，期待著復起的南嫘能與阮問心斗個你死我活。不過，那些在南淑妃獲罪時落井下石的人，可就惶恐不安了。如今，在常曦殿前就候著這麼一位負荊請罪的。

「落——」

隨著一聲長令，聖上的御輦落地，南嫘搭著芸香的手，緩步走下御輦，又回身朝空了的御輦屈身一拜，目送御輦離去，以謝聖恩。

「南美人，南美人，您可算回來了。婢子等候多時了。」一女官攜了四個宮人熱絡地迎了過來。

南嫘冷眼瞧了過去，遠遠看著迎過來的女官一身淺緋襦裙，淺紫系帶，五品女官服制。身後跟著的四個宮人，或衣淺綠或衣深藍，大都是有些品階的女官，官職七八品左右，看來來人身份不低。

「南美人大喜啊！」那五品女官行至近前，跪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深禮。

南嫘看她這諂媚拜倒的樣子，便知此人如果不是慣於阿諛奉承之輩，就是前些日子捧高踩低怕被記恨，所以如今來獻殷勤的。只是沒看清她面目，不知此人是誰，南嫘冷眼瞧她伏在地上的身影，並不貿然開口。

那女官屈身半晌，不見南美人開口命她起身，臉上漸漸有些掛不住，但她是來賠罪的，不敢有脾氣，又陪了笑臉，仰起頭道：「南美人真是好福氣啊！晉位了美人，又御輦送回，可沒有哪位能得到這種尊榮了。婢子也為美人高興，剛聽聞了美人之喜，知道美人還未用膳，便立刻讓尚食局準備了些菜肴，為美人賀喜。」

南嫘這才看出，眼前拜倒的人是統領尚食局的統領女官孫燕華。她看了看孫尚食身後跟著的四位宮人，都拎著精緻食盒，食盒為紫檀木製，四層八棱屜盤，棱邊雕刻芙蓉圖案。如此貴重精巧的食盒，想來盒內也俱是珍饈了。

一旁的芸香見自家娘子一臉審視地看向行禮的孫尚食，以為她拿不定主意如何應對，於是湊過來輕聲與南嫘咬耳朵：「娘子若不想搭理孫尚食，趕她回去就是了，其實不必顧忌的。這孫尚食慣會鑽營，失勢了，她跟著踩；得勢了，她就來巴結。只要您娘子還得聖寵，即使冷臉對她，她也會巴巴地過來奉承；若娘子不得寵，對她再和顏悅色，她也不愛搭理。她就是這麼個小人心性的人，娘子隨意打發了她，或責罰一頓，都毋需顧及的。」

南嫘聽著好笑，難得芸香這小丫頭也會分析形勢、條理利弊了，孫尚食前些日子常常剋扣常曦殿的膳食，被芸香背後不知怒罵了多少次，想來芸香是極不待見孫尚食的為人的，覺得此人不堪用，才會有此番言辭。南嫘心中暗自贊道，芸香這處事手段潑辣果敢，這般利落，也果真像是他們相國府教養出來的，可惜，這快刀斬亂麻的一套，如今卻有些冒險。有時，不堪用的人物，在特殊情況下也有大用，如何對待孫尚食，需要仔細斟酌。

南嫘打量孫尚食兩眼，她四十上下年紀，束了一個高髻，髮髻中簪了一支頗貴重的鎏金鑲玉的釵子，很顯眼，可見為人張揚，不懂收斂，但孫尚食很看得清時勢，一見自己復寵，馬上前來謝罪，拉得下臉面，放得下身段。因此，也算懂得審時度勢，估計這才是她能爬到如今正五品之職的關鍵。

上一世，孫尚食也是如此趨炎附勢，在自己落魄的時候沒少捧高踩低，但也只是略略為難她罷了，並沒有做什麼刻意毒害、作踐她的事情。反而是孫尚食手下一個司膳御侍，名叫孟蘭芝的，那才是個厲害人物。

那個孟蘭芝是尚食局正六品司膳，執掌尚食局的膳食之事，可害苦了孫燕華。那時候，五皇子生辰宴，上了一道只能聖上才能享用的炙茼蒿魚，壞了祖制，被聖上下令撤宴，而五皇子生母寧姝也因被誤會存了奪嫡的心思，而受到冷落。當時，作為尚食局總掌事，負責操持此宴的孫燕華被撤了職，打入了掖庭宮為婢。成了下等婢子以後，孫燕華常常和冷宮侍女們來往，自己有時便能聽見她在院子里怒罵孟蘭芝。原來，宴會菜單是孟蘭芝定的，她覺得孟蘭芝一向行事謹慎，便沒細看，最終上錯了菜，才導致了生辰宴之事，可奇怪的是，不僅沒有人追究孟蘭芝過錯，反而孫燕華被罰沒多久，孟蘭芝就在阮問心的舉薦和幫扶下，當上了新一任的尚食，統領尚食局，取代了孫燕華。那時候，南嫘就意識到，這孟蘭芝恐怕一早就是阮問心的爪牙，生辰宴之事，也是阮問心策劃搬倒寧姝的手段。

思量至此，南嫘覺得這是自己的一次機會，與阮問心抗衡的機會。這孫燕華出身不低，又位列正五品女官，只要她不犯大錯，地位就極其穩固，況且孫燕華比孟蘭芝大了一個品階，多少也能限制孟蘭芝的行動。如果把她收入麾下，以後許多行事都方便得多。不過南嫘明白，孫燕華此人，心性不算端正，慣會欺軟怕硬，想用她不能一味施恩，恩威並施才是上策。

有了打算，南嫘決定先晾她一晾，低頭看著孫燕華行禮，不動聲色靜默了一會兒，直看著孫燕華那屈身禮已經端不住了才冷清清開口道：「起來吧，難得你如此有心。」

「謝南美人。」孫燕華連忙起身，雖然狼狽尷尬，但好在南美人接了她的話，應是給她賠罪機會的，總比油鹽不進要強些。她前些日子聽信了謠言，以為南美人再沒有機會復寵，於是便有意怠慢了，誰知，南美人一場壽宴的功夫，竟來了個大反轉。她暗道不好，於是慌忙備了珍饈來探，若是再不機靈點，怕自己所作所為要被南美人記恨，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孫燕華起了身，她恭順道：「南美人，婢子為您備了四道珍饈以賀晉陞之喜。第一道渾羊歿忽、第二道乳釀魚、第三道綠波蟾兒、第四道金齏玉膾。」

聽孫燕華將那精心準備的菜一一道來，南嫘咂舌，這孫燕華真是花了大心思的，她口中這四道菜，南嫘都有耳聞，俱是糜費頗廣、食材珍鮮的宮宴名菜，難得她如此花功夫，自己不笑納都可惜了這番心思。

南嫘微頷了首，道：「既然孫尚食如此盡心，我便收下了。」

孫燕華聽見南嫘這話，知道南美人這是不予自己計較了，頓時長舒了口氣，口中連連道：「南美人喜歡就好。」

「那便送進殿去吧。」南嫘吩咐了一聲，轉身朝前行去。跟隨其後的芸香示意了那端著食盒的四宮人隨自己入殿。

行至殿門前，以往端著劍戟立在門邊限制出入的侍衛們都退到一旁，由監管之責變為護衛之責。一大早，被南嫘轄制闖宮的張侍衛此時也立在門邊，在南嫘行來時他恭敬行禮，背脊筆直，無任何怨懟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