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荼毒紅妝
南嫘凝眉沉思半晌,心中暗想:雖然她與聖上相處了八年,可她從不關注聖上,因此對聖上的喜好興趣一概不知,更不知怎樣才能讓聖上對她再次提起興緻,畢竟,父親不在了,她權臣之女的名號沒有用了。
方谷月接著道:「才人您素日的衣著也太沉悶了些,樣式過於端莊,無什麼新意,又不愛描畫紅妝。您早年因為容貌出色,還可以攏住聖心,如今有了個阮問心這樣行為出格的女子,她又專愛與您作對,哪裡還能討到好去。婢子在宮中多年,在各宮中都當過值,據婢子觀察,凡得聖寵的宮妃,都有自己的一套妝服區別於其他人,這後宮美人如雲,沒有點小心思,咱們聖上哪能注意到呢。」
南嫘低頭瞧瞧周身,果真如方谷月所說,衣色深紫赭紅,暗色紋樣,看著雖然華麗高貴,但端莊有餘,柔美不足,顯得過於死氣沉沉,失了趣味。再瞧瞧她住的主殿,一張平台床,幾隻方凳,色調昏暗,倒是顯得古樸大氣,可過於講究莊重,讓人略感沉悶。
南嫘搖了搖頭,她自小長於父親跟前,父親的性子最為嚴厲,她受到的教育也異常規正,一點點行差踏錯,都會被罰,才養成了這樣一板一眼的性子。況且,她本來對聖上就沒什麼旖旎情思,連「女為悅己者容」的心思都沒有,不熱衷於討好聖上,自然不會花心思在那些衣著妝飾、宮廷布置上。她性子也孤傲,面對聖上時總是比較冷漠,聖上能忍受自己這冷硬的態度八年,也是不容易了。
南嫘問道:「月娘,你在宮中日久,見聞也廣,你說說看,要怎樣收拾一下才好?」
方谷月答道:「這服飾,重要的不是華貴艷麗,但須得自成一派,也要帶有深意,比如,那阮問心喜歡在眉間描畫紅蓮,在衣飾上也盡量與紅蓮相關,她喜歡穿朱紅顏色的儒裙,花樣也是些纏枝蓮、並蒂蓮、蓮池水禽、蓮池游魚之類的。才人也需思量一下,有沒有什麼隱含深意的花紋樣式是與其他人明顯不同的。婢子有幾個交好的友人在尚服局當差,若是才人有想法了,婢子就聯繫她們,為您操針線做幾套合時宜、有新意的衣裳來。」
南嫘凝神聽了,頷首鄭重道:「好,容我仔細思量一下,再做打算。」
方谷月又接著道:「除此之外,才人還需得尋思一套適合自己的妝面才好。」
芸香聽了介面道:「說到妝面,奴前些日子曾得了一個極佳的妝粉方子,聽說那粉的顏色極佳、粉質又細膩,還不易落妝,很是好用,那些小侍女們說,靜怡殿的林順儀一直在用。奴覺得好,就把方子小心記下來了,現在就拿來給月娘看看。」
芸香去了半晌,拿了一張寫了方子的羅帕回來,遞給方谷月細瞧。
豈料方谷月看過後卻緊蹙了眉道:「這是哪裡得來的方子?這樣的方子,不是害人么!」
「怎的是害人呢?」芸香疑道:「不就是個妝粉方子嗎?」
南嫘見狀,道:「拿來我瞧一瞧。」
方谷月遞來方子,南嫘接過,只見上面寫道:【鉛粉一斤,入豆粉二兩,蛤粉四兩,水內攪勻,澄去清水,用細灰按成溝,紙隔數層,置粉於上,將干,截成瓦定形,待干收起。】
見了方子,南嫘才知道方谷月為何這麼說,這方子里用了鉛粉,於是點頭道:「怪不得月娘說這方子害人,這鉛粉可是有毒的。」
她前一世在冷宮聽得最多的,除了各宮秘辛,就是害人的偏方了,這鉛粉便是其中一種。
芸香驚道:「有毒?怎麼會?聽說林順儀一直用著呢…」
「才人果然見識廣博,」方谷月介面道:「這鉛粉,辛、寒、毒。只用一時礙不著什麼,用久了臉可就毀了,更有甚者,面色紫污發青,震顫而亡。用這種妝面無異於飲鴆止渴,再害人沒有了。也不怪芸香不知,鉛粉的這種特性婢子還是在宮外時,給那平康坊里的女子治病時發現的,那平康坊一曲里的女子們真真是要美不要命的,還有以水銀粉妝面的呢。這種偏門又要命的妝面法子,一般都是那些平康坊女子尋得的偏方,也不知何以傳入宮內了。」
芸香聽了,一時氣憤,將那方子扔進火盆里燒了,道:「奴還當蕊珠是好心,結果她包藏禍心!還是大意了,原本以為替您尋了個好法子遮疤痕,誰知竟是個這樣喪氣的東西。」
「這方子是蕊珠給你的?」南嫘想起,蕊珠是林順儀的貼身侍女,笑嘆道:「倒未必是蕊珠藏有禍心,蕊珠那丫頭我記得是個生性膽小木訥的,跟的又是靜怡殿的林順儀,更是個頭腦簡單、愚蠢好欺的,未必會想到這拐彎抹角的法子害我。」
方谷月聽主僕二人提起林順儀,於是開口道:「婢子也覺得此事蹊蹺。前些日子,靜怡殿的三皇子嘔吐不止,醫官說是腸胃不適。婢子前去當值侍葯。發現三皇子面色青黑,分明是毒氣入侵了…但因為婢子身份低微,三皇子沒多久也有了好轉,就沒敢多言。現在想想,說不得就是這鉛粉惹的禍。」
芸香也道:「月娘這麼一說,芸香也想起來了,蕊珠說過,她家順儀得了這妝粉法子如獲至寶,依方子制了不少出來,自己用不完的,還拿去賞了給服侍三皇子有功的一等侍女和奶娘們…這麼說…三皇子的病難道竟是因為這鉛粉?」
南嫘嘆道:「那就是了,三皇子年幼,長期接觸這樣有毒的妝粉,焉有不病之理,可憐他小小年紀受這份罪了…」
方谷月也搖頭道:「林順儀也是糊塗,這麼偏門的法子,也不找醫官驗過再用,不知是誰這樣大膽,竟然進獻紅樓女子的方子給她。」
「倒不是進獻。」芸香插口道:「奴聽蕊珠提過,說這妝粉方子是她家順儀偷偷聽到別的妃嬪提起,覺得是個養顏的聖方,不好直接要,就私下裡多方打點、費了好大心思好不容易從服侍那位妃嬪的小侍女那裡打聽來的。」
南嫘眼神微轉,問道:「蕊珠可提到是從哪位妃嬪那兒得來的嗎?」
芸香道:「這倒不曾說過,不過,蕊珠提到,那位妃嬪身邊有個貼身侍婢和沁涼殿的洒掃侍女佩兒交好,林順儀知道后,就給了佩兒些好處,讓她從那貼身侍婢處打聽得來了那方子。」
「沁涼殿?」南嫘聽著有些耳熟,思量半晌才想起來,沁涼殿不就是後來阮問心常去的荒殿的名字么?
沁涼殿地處偏僻,又有一個先皇小產的妃嬪在那裡自盡過,因此無人敢住,所以沒有安排妃嬪,一直閑置著。但很多冷宮的小侍女們卻常常看見阮問心私底下跑去沁涼殿,都議論說她不知是去做些什麼私密事了。
想到這裡,南嫘有八分確定,這次,是阮問心對林順儀做了什麼手腳,上一世阮問心為了往上爬,可是做了不少惡,沒想到她竟然折騰得這樣大,連小皇子都敢暗害。
方谷月忽道:「既然牽扯到沁涼殿,莫不是阮美人跟此事又有關吧?」
「月娘知道此中曲折?」南嫘有些驚奇,難道谷月知道什麼內情?
「婢子得知沁涼殿和阮美人有關,源於年前一事。」方谷月在宮中年月久了,即使無心參與宮中秘辛,但有些事卻不得不注意到,她既然選擇了跟隨南嫘自然不會有所隱瞞,於是娓娓道來:「不知才人聽聞沒有,沁涼殿原本是住了人的,是先皇的一位芳怡,名叫秦惠,是工部侍郎家的獨女。」
南嫘點頭道:「這個秦芳怡我略有耳聞,說是在沁涼殿里懸了梁,卻不知她為何如此。」
方谷月嘆道:「也是個苦命的人。她入宮后原本極受先皇寵愛,因她怕熱,還被賜住在鄰水而建的沁涼殿里,先皇也夜夜留宿沁涼殿,她很快就懷了身孕,先皇許諾,只要誕下龍子就晉位為妃。可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她父親在當年轟動一時的南郭案中受了牽連,全家下了大獄。她拖著六個月的身子跪在先皇寢殿門前求情,可先皇連見都沒再見她一面。最後,工部侍郎被判了斬首,她家男丁充軍,女眷流放,連她自己也被撤掉品階,降為御女,先皇竟半點沒留情面。秦芳怡哪裡受得了這個,悲憤之下驚了胎氣,便小產了,還是個剛成形的男胎。她沒了指望,第二日便在殿上懸樑自盡了。她那沁涼殿的一眾奴僕也被打發了。那有門路的就走了門路,分去了受寵的宮妃殿里,那沒門路的就被隨意扔去了些偏僻的小殿里當差,還有那忠心於秦芳怡不願離開的,就留在了沁涼殿分了個洒掃、粗使的活計。哎……一夜之間,繁華不再。」
聽到此處,芸香也忍不住捂唇哀嘆:「先皇也太無情了些,秦芳怡好歹懷著龍子,怎麼就連點情分都不給…」
「天家無情啊,帝王恩寵,最信不得。」南嫘看向芸香搖頭道:「何止先皇無情呢,你看聖上如今待我又是如何?後宮這些個女人,誰受寵、誰不受寵都和朝堂上的利益連著呢。你想,若是父親還在,阮問心可敢這樣明目張胆指使人毒害我的眼睛?你當聖上真的那麼愛重她嗎?若是阮問心也有一個像我一般顯赫的家世,聖上可還會容她囂張至此?」
「才人果然看得開。」方谷月不由贊道:「咱們聖上的性子啊,和先皇是一模一樣,別管現在看著多風光,朝堂上風雲一變,后侍女人們就要跟著遭殃,最是無情的帝王家啊…」
芸香聽方谷月感嘆,也若有所感,又想起方谷月的話還沒說完,於是又催促道:「月娘,接著說呀,這沁涼殿與阮問心又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