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腹之交
南嫘見她言詞謹慎,便知不是小事,於是示意芸香向殿外守衛處瞧了瞧,見沒什麼動靜,就又小心關了屋內門窗,問道:「是何物?」
「她領了一升蟹爪。」方谷月答道。
「蟹爪?」南嫘想起來,有孕的婦人是不能吃蟹這種寒涼的東西的,那麼,阮問心要蟹爪做什麼?
方谷月見南嫘疑惑,以為她不知,於是接著說道:「才人自小在中原長大,怕是對那海中珍饈的性狀不大熟悉。別說您,尋常人若不是出身海洲又如何得知。婢子因多讀了幾本醫書,恰巧知道這蟹爪對有孕的婦人卻是極凶之物,阮美人有孕,這樣特殊的食材婢子少不得就多問了幾句,豈料碧落還要了甘草與阿膠。」
「那會如何?」南嫘只知道有孕之人不宜吃蟹,但並不知道具體的禁忌,於是接問。
「婢子讀過的醫書中有一藥方:蟹爪一升,甘草二尺,阿膠三兩。」說到此處,方谷月頓了頓,才道:「專治死胎不下!」
「死胎!」芸香驚叫。
「芸香,噤聲!」被芸香驚叫嚇了一跳,南嫘示意芸香安靜,才擰眉道:「難道阮問心懷的竟是個死胎?」
「怕是了。」方谷月道:「婢子負責給芙蕖殿侍葯,觀阮美人面色,便覺不對,再加上她雖診了喜脈,但並無一般婦人嘔吐不止的孕狀,婢子早覺得胎像有異,可惜婢子品階低微,未曾近前觀察,於是不能確定。誰知不多久便聽聞了才人之禍,又想起她之前要蟹爪之事。如此,便確定無疑了。」
南嫘聽方谷月言辭,竟好像為自己抱不平,於是起了趁熱打鐵、拉攏她的心思,便順勢憤然怒道:「好個阮問心!知道此次必留不下這個孩子了,竟然藉此害我!那毒婦還謀划弄瞎我的眼睛!我竟被她一個舞姬逼到如此地步,果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您彆氣。」方谷月嘆道:「婢子有幾句話,才人若不忌諱,婢子就直言了。」
南嫘擺手道:「無妨,我一個失勢的妃嬪,若不是聖上顧念我父親兄長有功於朝堂,怕是早就打入冷宮了。落魄至此,還有什麼話聽不得的,方典葯直言吧。」
「才人,您入宮以來,家世、地位、聖上的恩寵一樣不差,故此,從不曾用心經營權勢。您自是個高潔端方的人物,可您不去招惹別人,別人可曾放過您?」說到此處,見南嫘主僕二人均是神色一變,方谷月嘆了一聲,又道:「婢子斗膽,妄自囑託一句,望才人日後還需斟酌著爭上一爭了!需知『防人之心不可無'之理,您不願與人爭奪,可那小人鑽了空子、得了勢,可不是就把您踩了下去!這是把到手的權勢地位拱手讓予了他人啊!後宮與朝堂,牽一髮而動全身,失勢是小,身死是大啊。」
南嫘聽了方谷月的話,更是確定了方谷月心裡是更傾向於她這邊了,這時候自己更要極力拉攏,於是站起身來執意扶方谷月入座:「多謝方典葯的警醒之言。方典葯可知,眼睛傷著的這些日子,我也思量良久,思慮自己何以到了這地步,有小人暗害是其一,我的不作為卻是其二。若有機會重獲聖寵,我必不會再如此不濟不爭。可我如今已經落魄至此,身邊仆眾盡皆散盡,即使有重起之心,奈何無可用之人了。」
方谷月果然躬身下拜:「您若不棄,婢子願效力一二,別的事情婢子也許幫不上什麼,但醫藥之事婢子卻是不在話下的,而且,婢子在六尚任職,也能多少插手做些得力的事情。」
南嫘見她坦言相助,雖然心裡暗暗高興,卻疑惑她的爽快:「方典葯為何這樣爽快應允?」
方谷月站起身來,道:「才人,婢子入宮多年,看盡了炎涼之事,性子也磨得冷了些,只管縮在那藥房里躲清靜。可相處這些時日以來,婢子有感於才人您真心看得起婢子,也真心信任婢子。就拿縫合之術來說,尋常宮人一聽婢子的醫治法子,無不搖頭。哪有像您這樣全憑婢子施為、全心信任的呢。況且,才人的母家兄長、南家大郎君,對婢子的父親有恩,故而,這次才托婢子為才人醫治,既有這份緣由,可見婢子應是註定要跟隨您左右的。」
「多謝方典葯。」南嫘略有些感動,沒想到自己對方谷月的信任之言對她觸動這樣大。其實自己不過是早知自己的結局,如今是拚死一搏,所以抱了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也談不上全身心信任,於是對方谷月的態度更誠懇了些,道:「我潦倒到這地步,方典葯還肯幫我,是我的福氣了。」
方谷月連忙擺手道:「婢子哪敢稱福啊,才人又折煞婢子了。」
「我家娘子說你是福,你可不就是?」這時立在一旁的芸香笑道:「你瞧,你一來呀,我們娘子的眼睛就好了。這還不是福?」
見芸香出言調侃,南嫘笑道:「你這小丫頭,倒是精乖,還調笑起方典葯來了。」
方谷月也隨之一笑,道:「芸香說的是,這聲福啊,婢子便受著了,望真能幫才人帶來福祉才好。才人也別再稱婢子的官名了,稱婢子小名月娘吧!」
「好,月娘,芸香。」南嫘起身拉住身旁兩人的手,她知道,自己若要在宮廷內站穩腳跟,就必須有屬於自己的心腹,面前這兩個人,是她最好的選擇。芸香忠心護主,而方谷月聰穎年長且混跡宮闈多年,辦事老到。
南嫘鄭重道:「以後,在這宮裡,咱們三個就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南嫘從不說虛話,我的榮華必定是你們的榮華,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將我踩在腳下。」
此後,方谷月與南嫘芸香二人愈加親厚,於南嫘眼睛醫治上也更加用心。
又過了幾日,南嫘的眼睛漸漸好了。
這天,換過葯,芸香盯著南嫘已經好得差不多的傷口驚嘆道:「您眼角的疤痕果然淡了許多,只剩淺淺的一點白痕了,月娘的玉肌膏果然神奇。」
方谷月自是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婢子別的不敢說,這醫術確是一絕,若是肯放心讓婢子以自己的法子醫治,雖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藥到病除卻是容易的。」
芸香素來鬼機靈,聽她言辭里忍不住自誇的意味,於是捂唇嬉笑著調侃道:「嘻嘻,生死人有何難吶,哪用得著葯到啊,聽聽咱們月娘的這話啊,怕是她這張嘴到了,醫術也跟著到咯。」
方谷月聽芸香取笑,瞪她道:「小芸香,怎麼沒托生到冰人身上去?真真是可惜了你這一張嘴,活脫脫比那冰人還巧利幾分呢。」
聽兩人笑鬧,南嫘也不禁被逗樂了。心中也覺得暢快,本來還怕兩人不合。怕方谷月過於傲氣自持,也怕芸香因自小獨得自己看重,如今多出一人來,會暗自不滿。沒想到相處這些天,兩人因性情相合,反而混熟了,開起玩笑來毫無顧忌。
現在唯一讓她還懸心的事情,就是容貌到底恢復得如何了。她每日只能從芸香的描述中了解自己的傷口癒合情況,雖然依芸香的說法,恢復得應該很好,但畢竟不如自己看看安心。可這宮裡自從抄檢過後,竟然連面鏡子都找不出來了。
南嫘問起,才知道,原來她傷著的那些時候,阮問心的侍女碧落到常曦殿里來鬧,說是阮美人要用水銀鏡,問了闔宮上下,只有常曦殿有一面貢品水銀鏡,既然要抄檢,就抄檢得乾淨些,怎麼還留著這樣貴重的東西。芸香氣不過跟她理論,抄檢也要留下日用之物,結果碧落譏諷芸香,你家娘子眼睛也看不到了,自此也用不著什麼鏡子了,於是把宮中的水銀鏡給搜颳了去。
南嫘剛知道時還是被氣著了,可是,冷靜下來后,卻忽然想到一個扳倒阮問心的突破口——那個碧落。因為碧落是阮問心帶進宮的侍女,所以平時很受重用,為人盛氣凌人,做事極不嚴謹,若想壓下阮問心的風頭,可以在碧落身上做做文章。
方谷月見南嫘手撫眼角不言語,以為她擔心疤痕,於是開口寬慰道:「才人,婢子知道您還是擔心眼角的疤痕,畢竟是動過針線,痕迹是會留下一點,但婢子可以用藥調理、盡量讓它平整不顯,不會影響容貌觀感的。」
南嫘蹙眉道:「我確實是有些擔心,畢竟還要靠這張臉重討聖心,樣貌本也比不上阮問心,若是再有了瑕疵…」
「才人為何如此說?單論容貌,才人與那阮問心不相上下呢!」方谷月不同意地搖頭道:「您道阮美人為何能顯得那樣艷麗照人,不過是取巧於妝容衣著罷了。她妝容大都鮮麗出位,又慣愛在額上描朵紅蓮,每日描畫,或含苞或盛放,日日蓮態未有重樣,看著確實新鮮,一時惑住了聖上罷了。且她本就出身優伶,入了宮也不知收斂,衣著袒露,不拘禮法,聖上的目光可不就追著她跑。再加上她言辭肆意,舉止驕橫,聖上在宮中日久,少見這樣出格的女子,自然愛她如寶。可單論姿色,她哪裡就比得過您了?不過各有千秋罷了。」
南嫘更是無奈:「照你這麼說,我處境怕是更加凄慘了,與阮問心容貌相當,卻得此下場,聖上心裡不定怎樣厭棄我呢。」
「這……」方谷月聞言猶豫了片刻,還是道:「才人一向舉止端方、言辭慎微,不肯有任何越矩之處,性子又有些冷硬,聖上覺得無趣也是有的…」
南嫘暗自嘆息,她過去做那冷硬姿態,也不過是因為心中有了祁修遠,想要守住自己的心,才故意疏遠聖上,如今,她可算是自嘗惡果了,希望還有辦法補救,她道:「你的意思是…我需得改換行止?」
方谷月應道:「依婢子看,須得如此。不過,那美艷風姿已被阮問心搶了先機,才人若再做此姿態,未免落於下乘,怕得個東施效顰的名聲,徒給人增加笑料了,如何行止才能重獲聖心,需得仔細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