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有佳人
百部山莊有一名少莊主,姓杜名飛芒,排行第二,大家稱他杜二少。
此人年紀雖輕卻是嫡出,有良師扶持、長輩疼愛,生得面如冠玉,待人謙遜有禮,拳腳功夫也不含糊,正是莊子內外少女的標準春閨夢中人一枚。
但是,杜二少他最近似乎有點習慣性失神,瞅著書館外面的鳥兒就是一晌發獃。
原因?
他有意中人了。
他跟著父親大人去討伐魔教勢力,順便在江湖上混個臉熟,結果兵荒馬亂之中,不小心失足,掉下了魔教的後山崖。
大伙兒原以為人會沒了呢,想不到,過幾天,杜二少好端端地回來了。
說他好端端地,也不對,因為他人雖回來,心卻弄丟啦。
「兒啊,你到底是怎地了?」莊主擔憂地問,「江湖上傳言,你這般神情恍惚,是被魔教妖女給迷了心竅——莫非當真?」
這問過之後,杜二少半晌才回過神:「……啊?」
「唉呀!你這孩子……」
「不是,哪裡有什麼妖女?」杜二少慌忙擺手。
末了,他看向窗外,又憧憬地發起愣來,喃喃道:「怎會是妖女呢……分明天仙下凡哪……」
老莊主與請來的大夫對視一眼,犯愁不已。
「百部莊子的二少主,給魔教妖女勾了魂兒啦!」
諸如此類的消息不脛而走。
有平時玩在一處的同齡人,便去問事主:「二少,你說說,那妖女生得怎麼個模樣?」
「誰是妖女來著?」杜二少合攏摺扇,敲了好友一下。
「小弟失言,莫怪莫怪。」
「哼,」杜飛芒望向遠山,道,「那女子美若天仙,氣質純凈,全然不似魔教中人……欸,或許她當真不是魔教中人?」
「懸崖底下么?」
「是啊!」
杜二少想想,恍然道:「對,或許只是比鄰魔教而居的世外仙子!哎呀呀,觀其居處,如此兇險!小生應當將佳人接入山莊,好生款待,以表傾慕之情啊!」
說著,他歡喜得朗聲笑起來,連蹦帶跳地召集了人手,繞向魔教後山。
這裡要多講一句:魔教總壇不是他家後花園。
想當然爾,一群人被喊打喊殺地追得滿地跑,最終躲進了平頭老百姓的鎮子里。因為這魔教向來只欺負、呃不,是只針對武林中人,早早定了規矩,不與百姓為難,所以杜飛芒一行總算逃過此劫。
但是杜二少擁有年輕人最大的優點與缺點,那就是折騰且耐折騰。
沒兩天,他又帶著幾個好奇的哥們,打扮成採藥人的模樣,偷偷潛入魔教地界去了。
這回,沒人攔著他。
一行人鬼鬼祟祟地陸續進了山門,分道兒朝後山去。一路上,遙望魔教雄偉的總壇宮觀,眾人無不將心提到了嗓子眼裡。要不是一個個都嚮往著見傳說中的美人一面,他們早就不約而同地轉頭溜掉了。
待到幾個年輕人成功會合之時,他們驚覺杜二少身邊多了個人。
那男子穿得斯斯文文,臉面白凈,與杜二少談笑風生,彷佛是其學館里認識已久的同窗一般。
「二少,這位少俠是……」
「我來介紹!這位兄台姓蘇,本地人,方才在山亭內攻書來著,舍了小弟一杯清茶——」杜飛芒開開心心地說,「小弟向蘇兄提起後山崖下的女子,蘇兄竟然知曉!於是小弟就擅自做主,邀請蘇兄同行了。」
「原來如此。」眾人笑道。
一行人見瞞過魔教關卡,都鬆了口氣,一路說說笑笑,郊遊一般,沿著山道兒往魔教總壇所在的山崖下去。
可是無論怎樣擇路而行,最終,都會繞回方才杜二少遇見蘇姓男子的山亭外。
「咱別看這山道,自己盯准了方向前行罷!」有人提議。
眾人折了枝條,敲敲打打地探著草叢,朝崖下去。可每每下到那後山半腰處時,便被突然降臨的大霧迷了視線,伸手也看不清自個兒五指,更別提找見前後的同行之人了。
好容易逃出迷霧,杜二少等人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山亭外邊。
「這、這是什麼古怪陣法?」
「沒見過啊!」
「早知道有這等阻礙,我當拜門中長老為師,習得破解之法呀……」
眾人嘰嘰咕咕地說著,一籌莫展。
杜飛芒見那蘇姓男子並不開腔,便問:「蘇兄時常在此山中走動,可有應對之法?」
「有啊。」男子答道。
他指向山崖頂端的魔教總壇,說:「從那崖上一縱而下,轉眼便可到得崖底,乃是最快的法子了。」
眾人聞言,窘道:「蘇兄真愛說笑。」
男子但笑不語。
有人見他笑得詭異,心中生了疑惑,問:「蘇兄一介讀書人,為何獨自在山中攻書修習,也不見個書童隨侍?」
男子道:「家居於此山之中,因宅邸喧鬧,不宜靜心,才出門閱卷消遣。」
「哦,原來這山內除了魔教徒眾,還有尋常人家……」
「沒啊。」男子笑道。
「那……」
「鄙人不才,姓蘇,名其悅。」男子作揖道。
杜飛芒愣愣地笑道:「蘇兄,你的名姓與那魔教教主,甚是相似啊!」
「正是鄙人無誤。」
「蘇兄真愛說笑。」
眾人嘻嘻哈哈地接茬一句,轉眼回過神,頓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個個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
蘇其悅神秘地笑了笑,轉首,看向群山之間。
※※※
譚香君躺在草地上,靜靜地望著天空。
東流谷很深,四面皆是峭壁,沒有路通往外界,猶如一口巨大的井。
譚香君住在這井底,已不知多少年月。過往之事,她所能記起的,不過寥寥而已。如今一天天地平淡度日,便是她滿意的生活,而最喜愛的消遣,則是躺在深潭邊,遙望天上的雲彩。
此時,她正恍惚著,神思不知雲遊到了何處,卻突然驚覺異樣,猛地回神。
——一道人影在天空中出現,向她所在之地,徑直墜落下來。
那人面朝著她落下,分明是一名長相清秀的少年。年紀雖輕,飛速下落之時卻不見驚慌之色,只安靜地看著她。
譚香君也不急。
這谷內早早施有仙法,墜落之人必然丟不掉性命,頂多給摔得頭暈眼花一下罷了。
她仰望那從天而降的少年。
見她如此,對方露出了神秘的笑意,眼看著雙方就要撞上之時——
——少年卻突然消失了。
「……咦?」
待坐起身伸出手時,譚香君只在自己掌心找到了些許細沙。
「不見了?」她疑惑地捻了捻指間沙子,「那孩子,似乎有些眼熟?是誰呢……」
※※※
「師娘!」
一個聲音在遠處響起:「師娘你在哪裡?」
譚香君起身,拍拍裙邊,應道:「誰?」
旁側的草叢沙沙作響。
「師娘!」一道嬌小的身影鑽了出來,身輕如燕,直衝著她懷裡來。
譚香君閃身避開。
撲了個空的小女孩沒有不悅,她轉過頭來,沖譚香君吐舌笑道:「果然又被師娘給躲開了!」
譚香君看向來者,疑惑地問:「你是誰?」
「唉?」對方愣了愣,隨即恍然道,「師娘,你又把苓兒給忘記了啊?」
「嗯?」
自稱是譚香君徒弟的小女孩嘻嘻笑著,領了她回山谷深處。
在正午烈陽照不到的地方,搭著一座歪歪扭扭的小木屋。屋外有梯子,通往大樹之上。譚香君抬首看了看,樹杈之間架著另一個小窩棚。
女孩指著那座木屋道:「師娘,你看,你就是住在這裡的!」
譚香君並沒有上前去。
她嗅了嗅周邊氣味,篤定道:「我不曾住在這處。」
說完,她轉首向旁側,沿著小道兒往林中去,直到瞧見一丈來寬的洞穴入口。那洞口左右嵌著粗大的圓木做門柱,沒有刷漆。內中點著火光照明,甬道牆壁光滑平整,一眼看不到盡頭。
「嗯,此地才是我的洞府。」譚香君道。
小女孩失望地皺起鼻子,跺腳道:「為何每次都會被師娘找見呢……住在冷冰冰的地底,有什麼好呀?」
譚香君笑笑,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立刻抬首望著她,乖巧地答說:「雲苓。師娘,這名字還是你給起的呢!」
「是么?」譚香君愣了愣神。
「是呀師娘,你總是管人家叫苓兒來著!」
譚香君頷首:「我知道了。」
雖然這小姑娘挺得她眼緣,但究竟說的是真還是假,她得再求證一番才行。對於在這谷中生活的事兒,她自己略略記得起些許,更有眾多片斷在眼前閃過,連綴不起……
「苓兒,我的記事簿子在何處呢?」她問雲苓。
「在阿悅師兄那兒,苓兒這就去拿!」小姑娘應著,一溜煙奔回了小木屋處,手腳利索地順著梯子爬上樹,鑽進窩棚里。
「……你還有師兄?」
譚香君詫異道:「難道說,外子收了兩個徒兒?」
「不止呢!」女孩雲雀般的聲音從窩棚內傳出,「時常會有別的師兄回谷來呢,苓兒都認不全的!師娘你說想把師父尋回來,就將師兄一個個都又打發出去啦!」
譚香君點頭,隨後,卻起了一頭霧水。
——她確實知道自己有一名親密相伴的愛人,可是……為什麼想不起那人姓甚名誰,也不記得其長相了?
接過雲苓遞給她的賬簿,譚香君翻看一番,確認是自己的筆跡,才到一旁坐下細細地看。那簿子上如她所料,記載著每個徒弟的原形與特徵,便於自己認出。
「原來如此,苓兒,你是……」譚香君笑了起來。
雲苓吐吐舌頭,道:「受師娘指點,苓兒修得人形也才數百個年頭而已!谷外人世如何,苓兒是全然不知的,師娘可別把苓兒趕出去尋人呀!」
譚香君莞爾,輕輕搖頭。
她心中疑惑著自己要尋的夫婿究竟是誰,又為什麼與對方分離,指尖便翻得快了些,略過眾多條目,查找最想知道的一條。
雲苓在旁側,屏息,小心翼翼地偷瞄著師娘。
「嗯?」譚香君停下翻頁的動作,問道,「苓兒,此處短少數頁,是為何?」
見師娘問了,小姑娘露出「果然被發現」的神色來,嘆氣,低首怯怯道:「是……是阿悅師兄拿走的……」師兄騙人,明明說拆了線取掉幾頁不會被識破的!
譚香君斂起笑意,問:「你阿悅師兄在何處?」
雲苓下意識地朝天上看了一眼,隨後道:「師娘,師兄很快就會回來了。」
譚香君合上賬簿,道:「若他回谷,叫他來見我。」
「是,師父。」
當然還會提醒他,把皮繃緊一點點……
※※※
「教主,當真只趕出山門而已?」教眾不解道,「以往若捉著武林中人,不都是要……」
蘇其悅道:「住口,照辦便是。」
「是,教主。」
「吩咐教內上下,加緊戒備,年內即便採藥打獵之人也不許放進山門。」蘇其悅道,「若因此困頓、生計無著落者,可向鎮上錢莊索款,月領救濟二兩,算在本教賬上。」
「是。」
揮退屬下,蘇其悅坐在主位上,靜靜地盯著燭火。
突然,一片小小的花瓣飄下,落在他的眼前。
「這是……壞了,師娘醒了……」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