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
鎮上的客棧里,名七道長睡過一宿,揉著眼睛翻身坐起。
「……咦,你幾時起的?」他瞅著案前的小道童。
對方正在慢吞吞地捻壓飯粒,就著手邊的毛竹紙糊出一個信封來,隨後又提筆,往信封上寫字兒。
「這是要捎信給誰啊?」道人披著外衣,好奇地上前。
小童將放在一旁的信箋裝進封內,道:「你將這封信帶回山去,就說我臨時有事,須得在外多耽擱段時日。」
「啊?」道人驚訝,「師叔祖,再兩個月便是開山祖壽誕,難道你不打算出席?」
「這邊的事務要緊。祭祀開山祖的法壇,年年都辦,缺席個一兩回,也沒什麼大不了。」小童道。
「可、可小道才剛出來不久……」
小童嘆氣:「你在外就知道闖禍,不如速速回山。」
「……唉,弟子遵命……」道人蔫蔫地應著,接過了書信,想想又說,「可是,師叔祖啊,掌門大人吩咐弟子一路伺候著你老人家……我就這麼一個人回去了,不大好?」
「你不必擔心挨罰,詳細緣由,我都寫在信里了。」小童說著,揮了揮手。
「嘿,師叔祖想得真周到!」
道人收起書信,又從小童那兒分了些盤纏,樂呵呵地拎著包袱離開了。
小童負手望向遠山,沉思片刻,轉身入屏風之內。
一炷香時間過去,有客棧的小夥計上來,叩門問:「道長,那位道爺說他有急事先走一步,留你一人。請問是如此么?」
「嗯。」屋內傳出模模糊糊的應答之聲。
客棧夥計擔心的是大人一溜了之,剩下小孩子沒帶財物,結不了賬。但他也不方便就這麼大著嗓門問人家帶錢了沒。
想來想去,小夥計撓撓頭,說:「……既然小道長你知曉此事,那就成了、那就成了!」有沒房錢的事兒,還是交給掌柜去煩擾好了,他操什麼心?
此時,客房內卻傳出人聲:「請留步。」
隨著門扇輕啟,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客棧夥計視線內。
「咦?這位客官……」
開門之人生得俊逸無匹,披散著及腰長發,身穿黃紅相間的道袍。那袍袖寬大,后擺拖在地板上,一眼看去,少說也鋪了有一兩尺長。
夥計愣愣地仰頭望著對方,半晌才略回神:「這位道長……原本住在此間的,應是位小道長才對啊?」
「你說小師弟?他方才被貧道遣出去辦事了。」道士十分自然地攏了攏長發。
小夥計茫然地點頭:「哦……」
「對了。」道士將插在後領里的幡子取出,又嘩啦啦地從袖子里抖落一堆黃紙,這才找到幾塊碎銀。
他掂量一會兒,還是轉身去屏風後面,拿錢袋子出來,數了兩枚銅板遞給客棧夥計:「煩請小兄弟行個方便,貧道打聽個事兒。」
小夥計收下銅錢,道:「道長你有什麼事要問?」
「江湖上傳言,這鄰近山裡的魔教是天不怕地不怕,也天不管地不管,惡事做盡,人人聞之色變……」道士笑了笑,「請教小兄弟,你覺著是如何呢?」
那小夥計聽他說這一席,已經不滿起來,噘嘴道:「道長,你是怎麼想的,說都說出來了,還想聽什麼話呢?」
「貧道遠道而來,不正是為求個真嘛?」對方笑道。
「……好,那小的就大著膽子講了。」
小夥計朝窗外的遠山看了一眼,撓頭道:「小的知啊,江湖人大多討厭這山裡的仙教,可是咱鎮上的人對其就沒一個嫌惡的。仙教在咱這兒哪有做什麼惡事,連朝廷都不管,也不知外面是怎麼流傳出惡名來的……」
「哦?貴地與仙教多有來往?」
「是啊,每月逢初一十五是趕集,仙教都派人下山採購,也擺出許多好東西來賣,青黃不接時還搭棚子搞施粥什麼的,做得紅紅火火呢!如此的鄰居,誰不愛?何況擺出講道的場子之後,前往聽宣的鄉親都有紅包可拿的!」
道人點頭:「原來如此。」
「要不,道長你在鎮上多住幾日,眼瞅著時候就到了啊!」
「也好。」
那小夥計笑嘻嘻地下去了。
道士打著呵欠入屋內,關上門,沒一會兒,他從窗口丟了幾張紙符出去。那符紙剛沾地,就唰地立起來,變作兩三隻小鳥,撲棱翅膀啪啪啪地飛走了。
「嗯……既然你難得睡醒了,就見見老友罷……」
趴在窗前,道人神秘地微笑起來。
※※※
「師娘起得真早。」雲苓笑嘻嘻地端了水盆入洞穴中。
譚香君摸著自己的臉,有些迷茫地答覆道:「我一整夜似乎都沒睡好,儘是夢見些稀奇古怪的事兒。」
「咦?」
「不講,怕嚇著你。」
譚香君接過小姑娘擰好的巾帕,輕輕地點著自己額首的穴位。
雲苓愣了愣,仔細留意師娘神色,卻不見有何異樣。
此時外邊傳來蘇其悅的聲音:「師娘,苓兒?」
「欸、欸!」雲苓急忙答應著,跑了出去。
蘇其悅見她先出來,微笑道:「正好,苓兒來擺桌子。」
「……嗯!」
雲苓見了師兄的面,心中仍有些怯意,但她耳尖,聽得身後傳來師娘腳步聲,立刻打起精神,回首做出笑臉:「師娘,上回你不是覺著野果難吃么?」
「哦?」譚香君眨巴眨巴眼,回想片刻,「似是有這麼一回事。」
「師兄聽苓兒說起,便記在心底,今兒特地起了個大早,親自下廚呢!」雲苓笑道。
「你師兄做的飯菜?」譚香君緩緩步出洞口,抬袖遮住突然明亮起來的光照。
谷里沒有像樣的廳堂,只是在木屋前面搭了個小棚,將飯桌擺在棚子下面,三人圍在一起湊合著開飯。
「師娘,你看,能吃不?」
蘇其悅將一個盤子輕輕地放在譚香君面前,靦腆地瞧著她。
譚香君低頭,只見盤中一塊豆腐大小的軟韌之物,鮮香盈然,邊上綴著一圈翠色
詫異道:「這是……」
「清蕨芙蓉蛋,因師娘你腸胃偏寒,特地加了本莘與香蔌。」蘇其悅道。
雲苓驚呼:「師兄你幾時去摸的鳥蛋?」
她匆匆揭開另幾道菜的蓋盅,發覺全是精心烹制的美食,那賣相如同天上王母盛宴一般別緻典雅。乍看之下,她只覺著是軟的嫩的香的,卻連原料是什麼都認不出來了。
譚香君驚嘆:「不過是早點而已,如此也太奢侈了罷。阿悅,你廚藝怎會這般精湛?」
蘇其悅臉紅道:「庖廚之事嘛……我在外邊行走,自然需要有幾樣手藝傍身的。」
「唉,真是苦了你了。」譚香君滿心抱歉地說。
「師娘,你別光是開口說話啊。還沒嘗嘗什麼味兒,怎就知廚藝精湛了?」蘇其悅說著,催促譚香君快些進餐。
後者若有所思道:「若是你師父回來,我定要同他說說,瞧他這一出去——咦,他為什麼要離開東流谷呢?」她說著,撓了撓臉蛋。
蘇其悅笑了起來:「哈哈,連師娘都不知道,我倆又怎會知曉呢?」
雲苓也掩口直樂。
「說得也是。」譚香君笑道。
她舀了一小勺蛋羹,試探著嘗了嘗,立刻歡喜道:「這味兒好!就像我年幼時候吃過的那樣……」
「師娘小時候也吃過?是師娘的阿娘煮的么?」雲苓好奇地問。
譚香君一愣,隨後茫然道:「我不記得了……」
雲苓失望地皺皺鼻子:「好可惜。」
「苓兒。」蘇其悅輕喚一聲。
小姑娘冷不防聽見他叫自己名字,無意識地就給嚇得抖了一抖。
「苓兒?」譚香君見她臉色微變,頓覺納悶,「怎麼了,冷么?」
「沒、沒事兒。」雲苓擠出笑意來,對譚香君道,「師娘,我今兒起得太早了,吃完東西,想去睡個回籠覺。」
「好啊,我也就晒晒太陽。有你師兄陪著呢,放心好了。」
「嗯!」
雲苓說完,怯生生地瞧了師兄一眼,隨後趕緊兩三口喝掉粥,溜下席位,到一旁去拿了個包子,匆匆鑽進木屋裡,不敢再出來。
譚香君吃完之後,坐在位置上,笑眯眯地看著蘇其悅忙進忙出地收拾。
她捧著茶杯,悠閑地說:「阿悅,你討媳婦了么?」
「咣!」蘇其悅手上一滑,杯盤差點墜地。還好他反應快,只在桌邊磕了一下,便迅速將易碎物都撈了起來。
「媳婦?」
「是啊,看你這般辛苦地尋找外子,師娘不禁想……這會否耽擱你人生大事呢?」
蘇其悅擦擦手,尷尬道:「師娘,我只是知恩圖報。成家立業什麼的,都不急的。入了師門,自然有長足的時日,可以去考慮那『人生大事』。何況——」
他說著,飛快地瞥了譚香君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若是給譚香君瞧見,定是又要費解一番的。
「說得也是。」
師娘此話接得很快,好像比他的視線來得還快一般。
蘇其悅低頭不語。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