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爺
雨還在下。
踏進這個地方,即便不是眼前這樣的雨夜,也仍舊能讓人心神不安。
江畔上已經很久沒有行人走動的痕迹,兩岸生長著枯敗的荒草,冷冷清清浸染著秋色,看不到半點綠意。停靠在岸邊的渡船已經拉響了發動機,隆隆聲和雨聲形成一曲不成調的交響樂,倒很是襯景。
這是一艘很髒亂的船隻,暗紅色是這夾板上的主調,似乎還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味道,哪怕被雨水沖刷也仍舊揮之不去。
這時,兩個男人自黑夜中來,踏上船板。
「兩位請回吧,我這船不載活人。」
蓑衣之下伸出一隻乾瘦的手掌,輕輕抬起斗笠,像是藏在黑夜裡的貓。
中年人上前走了兩步,船艙里的燈光照亮了他身後背著的人,他快要死了。
「我們付錢,你開船,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中年人說。
「公平?看到岸上那塊石碑了嗎?你們要過河,等明早吧。」
石碑上面並沒有寫著條條框框的規矩,只是用古樸的繁體字深深刻著:忘川河。
這就夠了。
中年人並未理會,反而催促道:「船家,開船吧,我們趕時間。」
蓑衣老人乾笑了兩聲,正色道:「若是出了什麼事,可別怪我這老頭子。」
中年人只是笑著回應,此刻船已經逐漸駛離河岸,在這一眼望不到頭的漆黑江面上行駛。
雨下得很大,但並沒有起風,可是船卻搖晃不止。
中年人身旁的年輕人緊接著皺起眉頭,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他發現,船在水中打轉。
「兩位,你們帶來的是個惹事的主,這河怕是沒那麼好過。」
說這話時,船家已經起身,他走到甲板上從船緣抓起一根長達四米的杆子。
他豎起杆子立在緩慢旋轉的船頭,像是漁夫,出桿,收桿一氣呵成。
長桿只在水面上輕輕一點,在沒有鉤子的情況下,竟然能帶上來一樣東西。
準確的說,是個死小孩。
它泡在水裡有些時間了,屍體腐爛嚴重,渾身飄散著惡臭。
年輕人總算明白了為什麼船上會發出這種臭味,因為他們所搭乘的,是一條撈屍船。
老人將屍體平鋪在船艙內,接著十分淡定地從屍體旁邊走過,在離它不遠處的船舵前坐下。
船不再打轉,發動機地聲音又恢復原樣,甚至加快了些速度,向著黑夜地盡頭航行。
「你確定是這裡嗎?」
下了船,年輕人問。
兩人沒有打燈,或許是沒帶,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將自己完全融進了夜。
「忘川河畔三棵桃樹下有間木屋,我們要找的人就住在那。真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這裡種桃樹,長在這種怪異的地方,真的能開出桃花嗎?」中年人點頭。
年輕人冷冷道:「誰知道。」
河流兩岸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景,在此岸,雨點像是柔軟的棉花,打在身上不曾發出一點聲音,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岸上果真有三棵桃樹,樹後邊是一座破舊的木屋,在黑暗中躲藏的嚴嚴實實。
年輕人走上前正要敲門,一股刺鼻的霉味撲面而來。
「怎麼了?」中年人問。
「門沒上鎖。」年輕人輕聲道。
準確的說,是原本有鎖,但現在被撬了。
「有人嗎?」他向著木屋呼喚了一聲,心中開始起了猜疑,因為怎麼看這裡都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接連問了三聲,屋子裡沒有人回應,甚至沒發出聲響。
中年人說:「推門看看。」
他點了點頭,吸了口氣伸手把門板推開,隨著一聲拉得很長的嘎吱作響,迎面飄來的是更濃的霉味,還有一絲在船上才能聞到的氣味。
年輕人掏出一個小手電筒,按下開棺的那一瞬間,一樣紅色的物體突然被拉出黑暗,手電筒聚光之下,顯眼而又醒目。
「怎麼會有棺材?」年輕人驚道。
那是一口大紅木館,平躺這破舊的木屋裡顯得格外詭異。更何況現在是凌晨,別說是棺材,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嚇出人命。
「你們找誰?」
雨幕中多出了一道撐傘的人影,一個女孩站在桃樹下,靜靜地看著他們兩人。
「我們是來找水爺的,請問他老人家是否睡下了?」中年人彎著身子上前詢問,雖然他體力不錯,但背著一個人走在泥濘的路上走了這麼久,有些吃不消。
「跟我來吧。」
她說著,撐傘轉身穿過三棵桃樹,向黑夜中走去。
年輕人與中年人對視一眼,緊跟上她地步伐。
「這水爺到底是什麼來頭?」年輕人忍不住低聲詢問。
中年人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只有水爺能救這小子的命,一會機靈著點。」
「明白。」年輕人認真點頭。
女孩來到屋檐下,將油傘晾在一旁,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搬出一床被褥撲在地上道,指著那奄奄一息的年輕人到道:「把他放這兒吧。」
「水爺呢?」
「爺爺開船去了,晚點回來。」
聞言,兩人不禁用餘光對視,大半夜的還去開船?難不成方才載他們過河的那位船家,就是……
「靈兒,怎的,家裡來客人了?」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屋外響起,這分明就是那撈屍船家的聲音。
老人點了一根煙,走到地上的被褥前道:「兩位這大半夜來此處尋我,想必是為了救這小子一命吧?我在船上就看出來了,你們都不是一般人,命夠硬,走這一趟渾水算不上什麼。可這小子……不行。」」
他說完,將抽剩一半的煙頭豎立放在地上的年輕人腦後,然後沖他那張慘白如雪的小臉吐出長長的煙霧。
「這小夥子居然還沒死透。」在這種場合下,老人居然還笑了一聲,顯得是那般輕鬆。
可中年人聽得出來,這話並不是諷刺。因為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從頭到腳幾乎找不出半點活人的跡象,就連呼吸都是無比的微弱。
老人緩緩握拳,像是一個武林高手在做出手前的蓄力。隨著噗通一聲響起,老人乾瘦的拳頭穩重地打在他的肚臍眼上。
他接著松拳並指,不緊不慢地在他上半身一連按下七道穴位,這動作看似柔軟無力,可在彈指的那一瞬間,力道卻是恰到好處,可謂是剛柔並濟。
「陰歸陰,陽還陽,邪靈退散,邪靈退散……」
老人低聲念叨這,走到這人身後,雙指夾起地上的煙頭,深深吸了一口,再向著天花板長長吐出雲煙。
「完事了。」老人道,「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但什麼時候醒來,得看他命夠不夠硬。」
老人如釋負重的模樣,年輕人看得是目瞪口呆,但他很清楚,這看似簡單的吐煙,出拳,點穴,其中可是蘊藏著極大的學問,沒個十年八年學不來。
「既然如此,我們便先走一步。」中年人眼中流露出感激。
「怎麼說,一兩句話就想把我這老頭子給打發,門都沒有!」
中年人笑了笑,取出了一個信封交到老人手中,「規矩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