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遭囚蔡京府
兩人互相之間也不說話,也跟不跟李慢侯說話,六隻眼睛互相看著,誰都不知道誰在想什麼。
這兩人這些天李慢侯也見過幾次,黑衣長者來的少,看過李慢侯兩次,鐵甲軍人來的稍多,隔三差五就來一次,其中兩次還給李慢侯帶了肉食,看人伺候著吃完才走。黑衣長者來的時候,僅僅是看看李慢侯,而軍人來的時候,李慢侯總感覺特別不舒服。他總覺得軍人看自己的眼神很詭異,似乎是在看著一件喜愛的物件,這種眼神他特別熟悉,許多痴迷於收藏的藏家看見心儀的寶貝時候,就是這種表情。這讓李慢侯極其迷惑,這個軍人想割他舌頭,又用刀砍過他,現在卻如此熾烈的看著他,到底是什麼毛病?
不過像今天這樣,兩人一起過來,倒是這些天的頭一次。
等了許久,也不見二人離開,李慢侯心裡著急卻不敢表現出來。卻等到了一個士兵進來報告,聽到消息,李慢侯的心頓時涼透了。
東京到了!
此時的東京,城叫汴梁城,地處開封府,是北宋的首都,當世第一大都市,沒有之一!
曾經觀賞清明上河圖的時候,無數次心嚮往之的這座繁華古代大都市,此時卻如同地獄一樣讓李慢侯恐懼,因為這裡很可能是他的死地。
他已經不止一次聽船上的船員討論過皇帝會怎麼處死他,大多數船員認為李慢侯會被火燒死。
一瞬間,李慢侯甚至升起一股立刻掙斷繩索,暴起殺人,奪路而逃的念頭。可隨著進來的士兵越來越多,李慢侯徹底失望了。
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是怎麼被士兵駕著走上甲板,然後下船踏上花繁的碼頭,接著被塞進一輛馬車中的。直到馬車搖搖晃晃中駛入城內,李慢侯才慢慢恢復了一些思緒。還能坐馬車,未必就真的那麼壞了?
一絲僥倖,或者安慰。
同時也給了他一股希望,讓他漸漸恢復正常。他聽說過一些死刑犯,即便以前多麼兇狠,在被即將行刑前,往往也會大變樣,有的嚎啕痛苦苦苦哀求,大多數人完全失控,任人擺布,彷彿一個行屍走肉一般。李慢侯想到自己剛才大概也是這種精神狀態。
馬車早就進了城,馬車窗外是北宋繁華的街市,此時天色漸暗,不少商鋪已經上了燈。如果這個時代有衛星,汴梁城大概勉強可以算是一個不夜城,甚至是唯一的不夜城,因為到了北宋時期,已經廢除了唐朝以前的宵禁政策,百姓可以有夜生活了。
如果換一個處境,李慢侯是十分有興緻參觀這個時代的汴梁城的,可眼下他是丁點心思都生不起來。但跟他同乘一輛馬車,被李慢侯懷疑是看守自己的帶甲軍官朱提轄卻非常的有興緻,進城後車簾就一直沒有放下,腦袋就沒往車裡看過。
有這個朱提轄在,依然被五花大綁的李慢侯就覺得自己沒什麼機會逃走,這些日子,通過船員之口,李慢侯也了解了一些朱提轄的背景,這是一個江南權貴後代,據說是大官朱勔的侄子,在船員口中,這朱提轄武藝高強,在江南獨自殺過龍。江南一帶所謂的龍,一般指的是揚子江里的揚子鱷,又叫豬婆龍。
李慢侯權衡過,對比朱提轄孔武高大的身材,被綁著的自己基本沒可能從他手裡逃走,更何況透過馬車的門窗,可以看到前後左右都有手持長矛的士兵護持,早就絕了李慢侯的逃生之路。
另一方面,李慢侯也對逃生后的出路感到迷茫,如果不能得到宋朝人,甚至不能得到宋朝官方的幫助,他別說探查回去的路了,能不能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活下去都是一個問號。就算能逃,又該逃到哪裡?
加上發現自己是乘坐馬車,而不是被塞進囚車,李慢侯感覺他似乎並沒有被當做囚徒對待,雖然猜不到對方的用意,但這總算一種好跡象,李慢侯現在不奢求能被這些野蠻的宋朝人優待,只求不被虐殺就是萬幸。
但宋朝人會如何對待自己,李慢侯此時完全沒有頭緒。按照他的邏輯,宋朝人將他當做一個外來人,要麼優待,要麼排擠,無論如何不至於傷害,但現實已經發生,他實在是不知道原因。他設想過,是不是自己如同麥哲倫那般,無意間捲入了宋朝人之間的內鬥,可想來想去他就是一個人,還被當做怪物,怎麼會捲入宋朝人的紛爭中?如果自己對宋朝人沒有妨害,那朱提轄為什麼想割他舌頭,還要砍殺他呢?
唯一合理的解釋,也就是那些船工的傳言,宋朝人誤以為李慢侯是鮫人,是妖物,並且作祟弄沉了花石船,從而讓朱提轄惱怒。李慢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朱提轄有自己的算計,擔心李慢侯這個鮫人能說話,從而暴露了他們中飽私囊的行為。
馬車在喧鬧的城中不知道走了過久,拐進了一個巷子,最終從後門駛入了一個院子。接著是一陣李慢侯無法阻止,也阻止不了的慌亂。最後他被士兵押下馬車,粗暴的推搡著,最後扔進了一個小屋子裡。
此時李慢侯已經徹底冷靜下來,沿途十分仔細,自下了馬車,他就十分留心。知道這是一家大戶的院子,從後院穿過一個拱門,就是一個園子,園子里遠遠可以看到一些亭台,種植了許多樹木,中間竟然還有一個大池子,他就被關在池子旁的一間屋子。
屋子不大,很簡陋,一桌,一床,但至少比船艙中強,能夠遮風擋雨,還有能打開,看到外邊景色的窗戶。看著陳設,絕不是主人的屋子,讓人不由得聯想到這是看守園子的園丁守夜的值班室,孤零零的對著池水。
李慢侯也不是一個人被扔在這裡,還有四個士兵看守,正是一路從船上過來的士兵。等了許久,終於有四個家丁模樣的人來,他們換走了四個士兵。他們是生面孔,看到李慢侯的造型后,還頗有些緊張,同時也有些好奇和興奮。
四人也嘀嘀咕咕,他們的話李慢侯都聽懂了,沒別的意思,無非是好奇而已。他們不光換走了士兵,而且還給李慢侯帶來了一些新的裝備,腳鐐和手銬,脖子上還套著一個牲畜用的項圈,有鐵索將項圈鎖在牆上,最後才鬆開了李慢侯的繩子。
身體輕鬆,心情卻不輕鬆,繩子是沒了,卻換成了更麻煩的鐵索,這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磨斷,更不可能掙脫了,逃跑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一連幾日,李慢侯都完全找不到逃生的方法,家丁每日輪流看守,分兩班,每班四人,即便夜裡也有人看著李慢侯,現在就是給他工具,他都沒機會開鎖。
這些家丁也跟船上的船員一樣,對李慢侯從好奇慢慢到了習慣,但他們比船員要惡劣多了,因為他們竟然開始虐待李慢侯。家丁看守李慢侯,無所事事,整日聚眾賭博,但凡輸了,瞥見在一旁的李慢侯,有時候就過來拳打腳踢,但他們很聰明,從不打李慢侯的臉,大概是怕被人發現。
這些李慢侯能忍耐,可恥辱感卻在積聚,導致他的心態越來越消極。逃跑無望,毫無人格尊嚴,他本來還裝不會說話,現在是根本不想說話了。
從家丁們的閑扯中,李慢侯同樣得到了許多信息,比在船上多的多的信息。他知道他現在是在北宋大奸臣蔡京家中,如果是以前,他多半會十分感興趣,甚至假如這些事情不是真實發生,在腦子裡幻想自己被囚禁在蔡京家,他都會感覺非常有意思,可這不是想象,而是真實,結果李慢侯發現,自己的意志遠比他想象中要脆弱的多。
他努力調整過自己的心態,但卻沒有任何用處,在邏輯上找不到任何希望的時候,單憑自我安慰他做不到自我救贖,他的心態在崩潰的邊緣徘徊。甚至整夜整夜睡不著覺,食慾也漸漸喪失,不是想絕食,而真的沒有一丁點吃飯的慾望。以前聽聞某些野生動物,比如野狼被關起來后,會絕世而死,作為人,李慢侯從中感覺到的是野生生靈身上的尊嚴,現在才明白,哪裡是什麼尊嚴,根本就是動物的本能。
李慢侯知道蔡京下野,這段歷史他十分清楚。不過這些蔡京家的家丁,卻都十分樂觀。都堅信要不了多久,他們家相公就又會權傾天下。
另外李慢侯還得到了一些更重要的信息,金兵南下了!
這讓他不由想到這個歷史事件:靖康之變!
假如是以前,想到能夠親歷靖康之變這樣的歷史時刻,恐怕不管是在如何處境下,都不會認為自己會不感興趣,不但會感興趣,恐怕還會為此興奮。但現在真的是毫無興趣,靖康之變又如何,金兵打進了開封,自己也未必逃得掉,更大的可能是死掉吧。一想到死,李慢侯發覺自己對死亡似乎都沒什麼敬畏了,死亡對他而言,變成一種可有可無的事情。
明明知道自己的心理出現了嚴重問題,李慢侯卻無法調整,甚至連調整的念頭都沒有,如果真能輕易調整,心理疾病也就沒那麼可怕了。厭食和厭世的李慢侯,每天就躺在床上睡覺,直到被一個賭博累了或者賭輸了的賭徒踹醒,趕到角落去蹲著。
「畜生,起來!」
又一次從昏昏沉沉被踹醒,李慢侯沒有任何反抗,彷彿真的變成了一頭畜生,本能的趴下床,挪到牆角去。
「嘿,這畜生!」
一個家丁用讚歎的口氣叫了一聲。
李慢侯懶得反抗了,反抗只會換來毒打,何苦呢。
剛剛蹲下,李慢侯就聽見鎖鏈叮噹作響,他的脖子一緊一松的,抬頭看去,兩個陌生的家丁竟解下了拴在牆壁上的鎖鏈,一頭握在手裡,拉了一下。
「走吧,畜生。相公要看你!」
李慢侯立刻反應過來,這兩個陌生家丁是奉命來帶自己去見蔡京的。
去見蔡京?
能不能跟蔡京溝通?
是否能讓蔡京相信自己不是怪物,自己是一個千年後的來人?
這些念頭閃爍,脆弱的希望之光稍稍讓李慢侯有了一點精神。
他站了起來,兩個家丁一個牽著鐵索,一個跟在李慢侯身後防備,其他四個看守家丁緊隨左右,而且滿臉逢迎,似乎這兩個新來的家丁地位頗高。
同時他們還攀談著。
這次李慢侯留了心,從他們的話語中得知,這幾日蔡京竟然不在家裡,今日剛剛回家,聽到李慢侯的事情,來了興緻,想要見上一見。
李慢侯心裡微微跳了一下,蔡京對他好奇,接著表明身份,對方會更感興趣,接著幫助自己?
一路曲折,都是樹蔭,空氣十分新鮮,最後穿過一片如同士兵一樣的一排柳樹,就上了池岸,明媚的陽光直射下來,李慢侯感覺到一陣刺痛,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直到脖子上再次傳來拉拽感覺,他才慢慢睜開眼睛,眼前就是水池,很大的水池,卻不見任何人影,蔡京在哪裡?
他沒問,也沒人會回答這個問題,拽著他的家丁一直往前走,池岸是磚石堆砌而成,往前有台階,沿著台階下到一個直通水面的碼頭。
站在碼頭上,正片水池就在眼前,水池的四周都有樹木環繞,全都是柳樹,只有一些高大的建築能夠透過樹木上方看到,因此給人一種被困在一方世界中的感覺。池塘很大,比許多冠以湖的水面還要大,不是圓形,而是呈一個彎曲的肥腸狀,好似一個人的胃。
「瞧著,相公們就在那座亭中。你游過去,打個浪給相公們看看。相公們高興了,有賞!不高興了,看罰!」
家丁指著胃部最凹陷的那個地方給李慢侯看,那個地方,正好有座掩映在樹木中的亭子,真是好地方,三面都看得到水。
「哥哥,稍歇。這畜生可聽不懂人眼,讓小的跟他說說。」
一個近幾日看守李慢侯的家丁諂媚道。
接著狠狠的踢了李慢侯一腳,手裡比劃著划水的動作,指著方向,指著亭子。
新來的家丁有些不耐煩了:「行了,就解開吧,別讓相公們等久了!」
「小的明白,明白。」
看守家丁點頭哈腰,接著掏出鑰匙,將所有腳鐐、手銬和項圈都打開,李慢侯自由了。
家丁最後一腳將李慢侯踹進了水中。
入水之後,李慢侯第一時間感覺到了冰涼,已經是冬季,過來的時候,許多樹坑裡都對著積雪,準確的日期李慢侯也猜得到,靖康之變就發生在十二月,農曆十二月這可是臘月,正是隆冬。
但這影響不了什麼,李慢侯馬上套上了自己的頭盔,立刻就感覺不到多少寒氣了。潛水服透氣性很好,更難得的是兼顧了保溫,這正是其價值所在。
戴好頭盔后,一收腰腹,頭朝下,腳朝上,李慢侯消失在了水面上,久久沒有出來。
一共六個家丁,站在堤岸上看了很久,他們開始著急了,他們開始焦躁了,他們開始恐慌了,可李慢侯依然沒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