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片刻游
()從泉城一路晃晃悠悠,邊走邊玩地回都,十日的行程足足拖成了一個月,這當然是舍脂故意誘導的結果。看著項賀日益黑沉的表情,舍脂越看越覺得有趣。万俟紫陌說喜歡項賀無論何時都從容鎮定的神態,說那樣子如不可撼動的山嶽,雄偉壯麗,可她卻覺得他只是個壓著屁不放的悶騷獃子。
瞧,這不?這傢伙偶然飄過來的眼神一看就是想把她活剮了,可在万俟紫陌面前時,臉上愣是不露一絲端倪。
舍脂笑笑,目光越過項賀望向遠處巍峨的城牆。
八年了。
放下車窗帘,舍脂對万俟紫陌說道:「公主,我們就在城外分別。」
「嗯?為何?你初來乍到,在皇都人生地不熟,我可以送你進城先給你安排住處,然後你再慢慢尋親啊!」万俟紫陌道。
舍脂彎彎唇角,「這一路行來,公主應是對我的行事風格有所了解了,皇都之外,知道公主身份的人不多,和我一起胡鬧倒也沒什麼影響。但回到了皇都,公主若是繼續與我這種人來往,怕是會遭人非議……」
万俟紫陌微微臉紅,眼神中卻透著一絲興奮,舍脂的離經叛道大膽放肆,她的確是領教了,但也讓她體驗了另一種活法。
在車廂后貼「車前緋衣男出售」的紙條。
賭酒喝醉。
扛著一大掛糖球,以五十倍的價格叫賣,還限定一人只能買一串。
當街高歌,深情款款地給陌生男子送花卻不留一言。
半路摸進農家的玉米地,半天只為偷一隻最大的出來燒烤,卻惹得一溜農夫在後面追。
身著盛裝輕紗遮面騎牛過市。
裝死。
這一個月是她人生中最荒唐的一個月,卻也是最最難忘的一個月。
舍脂的每個主意都如天馬行空,她卻在不知不覺中隨著她的腳步一同做著那些瘋癲之事!現在回頭想想,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雖然回到皇都以後,她不可能再不顧身份行那些荒誕之事,但此時舍脂說要分離,她又怎捨得?
「……非議就非議,這滿都的貴族女子何時曾怕過人非議,比起她們,你光明磊落多了。況且,我也沒有多少機會給她們非議了。」
「……敢不敢逃婚?」舍脂一臉壞笑。
万俟紫陌瞪大眼,連忙撲上去捂住舍脂的嘴,慌張地看看車外,見沒人注意,才趕緊放下另一邊的窗帘,小聲道:
「小鸞,這種玩笑在皇都不能開的……」
舍脂向後一躺,斜睨著万俟紫陌,「我的世界里,沒有不能、不行、不可以,只有想不想。」
万俟紫陌聽出了舍脂的言下之意——她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讓、讓我想想,若我想通了,可以再去找你嗎?」
舍脂微笑。
她不認為這深宮公主能想通。
由於舍脂堅持,所以她還是在入都前下了車。
「家主,我們不入都嗎?」沙那羅吭哧吭哧啃著剛買的梨,問道。
「入,當然入。」舍脂回答,腳下卻是朝著城門相反的方向行著,「有人會帶我們進去的。」
九葉笑著搖搖頭,他已經可以預見某人難看的臉色了。
不久后,在三人快要走到城外小樹林時,兩隊錦衣侍衛突然出現將三人團團圍住,三人很老實地舉手投降,乖乖地被丟入一個密封的車廂。
在一片漆黑之中,舍脂似乎很有心情,「猜猜我們等會會出現在哪?」
九葉略一思索,「天牢。」
「哈哈!好,我們去逛逛天牢。」
丹國皇都·天牢
「這裡就是天牢啊?」沙那羅東張張西望望,「我看這裡的布置還挺乾淨的啊!一點也不像牢房。」
「這裡是關朝廷重犯的地方,不過……重犯與重臣只有一線之隔,這些基本的待遇還是有保障的。」舍脂找到了新玩具,抓著九葉的手,讓九葉放出爪子,然後用尖爪在牆上刻「狐狸到此一游」。
「哦……」沙那羅又看了看,然後對牢房外的牢頭喊道,「有吃的嗎?」
牢頭疑惑地瞅了一眼,在碗里裝了仨饅頭遞了進來。
「牢頭!去叫項賀來見我!」舍脂玩膩了,沖牢頭喊道。
牢頭不理,倒是一旁的犯人有人接茬。
「你是項賀抓進來的?那你就不用想著出去了。」
「哦?為何?我朝女子除叛國和謀殺其他女子外,沒有死罪?難不成他還會關我一輩子?」
「若非重罪,又豈會是項賀親自出馬!你是何原由?」
「我?我和他吵了架而已。」
「什、什麼?」
「我也不想啊,可他竟要我娶他!拜託,他是有婦之夫,我不過是和人打了賭跟他玩玩而已,誰知他卻當了真,說要自去嫁給我,我當然不願意,就吵了起來,他就說我不娶他就關我一輩子,我當他嚇唬我呢!他……他應該是在嚇唬我……」
犯人甲:「……」
犯人乙丙丁戊:「……」
牢頭:「……」
九葉:「……」
沙那羅——埋頭吃。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越是荒誕不經的傳聞,信的人反而越多。所以當項賀不久之後出現在牢房時,所有人的眼光里都帶著幾分懷疑和好奇。
而舍脂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我就知道你是在嚇唬我,不過,你死心!我不會答應的。」
「……出來!」項賀看見這麼女人就來火。八年來,在那傢伙的「訓練」之下,他以為天底下除了那傢伙之外已經沒有人能讓他想發飆了。可這女人!一想到這一個月來的荒唐經歷,他就想掐死她!
她居然將他當奴僕一般懸條買賣!
搓攛著公主喝醉酒,還故意吐他一身!
拖著公主賣糖球,讓他只能暗地裡找人趕緊去買光好讓兩人罷手!
當街給男人送花卻她爹地留紙條署他的名!
說去小解卻跑去偷農民的玉米,讓他堂堂二品將軍被幾個農夫追著跑!
神經似地提議說騎牛,為了保護公主安全他只得在前面——牽牛!
最後竟更過分地教公主裝死差點嚇掉他半條命!
他敢拿腦袋擔保——這女人一定有問題!
果然,說是要到皇都尋親,卻根本不入都!所以他派了人先把她們抓進天牢,本來打算見過皇上后再回來細審,可沒想到剛從御書房出來,就被紫陌公主召去。
「我要見藏鸞,現在、立刻、馬上!」
該死的!他確定那女人在被抓之後絕對沒有機會傳遞消息,那麼公主會知道她在他手中的理由只能是一個——那女人早就知道他會抓她,並且提前布好了局!
「我不出去,我在這挺好的。」
項賀危險地眯了眯眼,正準備直接動手把她抓出來。
「哎!不許武力強迫我就範啊!我說不娶就不娶!」舍脂退到牆角。
項賀聽著舍脂一口胡言,直覺不是什麼好事,但性格使然,也並無多問。
「來人!」
唰唰!倆侍衛衝上前拔出刀。
終於,一旁的犯人甲憐憫地勸道,「姑娘,你還是娶了……」
「放心,他不會拿我怎麼樣的,相處這麼久,我了解他。」舍脂信心滿滿地說道。「不過,這裡的確不是什麼好地兒,我還是出去和他講道理。」說完,舍脂牽起九葉走出牢房,路過其他牢房時,還笑著揮手致意,引得其他犯人也下意識地抬手揮動,模樣皆是呆愣無比。
到了公主殿上,万俟紫陌開心地拉起舍脂的手,問了兩句,然後頭一次板著臉看著項賀,問他為何抓舍脂。
項賀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舍脂圖謀不軌,只得低頭向舍脂致歉,並保證同樣的事情不會再次發生,最後甚至在万俟紫陌的要求下,還要專門派人保護舍脂!
一番折騰之後,項賀親自送舍脂出宮。不知為何,出了宮,項賀反倒平靜了下來,翻身下了馬,騰身鑽進身後的車廂。
看到項賀進了車廂,舍脂依舊是面無表情地吃著九葉特製的桂花糕——午膳。
半天等不到項賀開口,舍脂也沒了耐心。
「有屁就快放,沒屁放就滾出去。」
「……你究竟是什麼人?」
舍脂笑笑,「你覺得呢?一個刺客?一個別有用心的細作?拜託!我只是個無聊的人罷了,你想太多會老得很快的!」
「你覺得我會信?」讓他如何信?她的所作所為像是一個普通無聊的人會做的嗎?他甚至有種感覺,她根本就是故意在整他!
「沒錯!我是在整你。」
直接聽到這句話,項賀有些意外,「為何?」
「為何?這麼明顯你都看不出來嗎?」舍脂突然靠近項賀,作勢要撫上他的臉頰,眸中滿是曖昧的神韻,「理由當然是因為——我看上你了!」
項賀拂袖而出。
像!該死地像!這女人——和那傢伙!
車廂內,九葉看了舍脂好一會兒,有些擔心地開口問道:「你似乎很煩躁,怎麼了?」
她在路上的那些奇怪舉動,他知道一方面是因為她無聊,很無聊,而另一方面她也在利用那些舉動和一些人暗自聯繫,就連之前在城外沙那羅買梨,也是在收著紙條。
但是之前無論她做什麼,她都是一種弔兒郎當無所謂的態度,可入都之後,他明顯感覺到了她身上的焦躁煩悶,而在那焦躁煩悶之下,是更深沉的死寂和哀傷。
「過來。」
九葉聞言靠近。
舍脂伸手攬過半妖,深吻而上。
爹爹,她回來了。